春秋战国:一段你应了解的历史(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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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狗咬狗

齐景公吕杵臼的品行其实并不比哥哥吕光高多少,史书上说他“好治宫室,聚狗马,奢侈,厚赋重刑”,也就是说吕杵臼生活奢侈,喜欢打猎(虽然箭法不怎么样)。此外,吕杵臼这个人性情暴躁,也迷信武力,喜欢勇武的人。但是吕杵臼有一点比哥哥强,那就是他能够听从谏言,不会搞“两个破坏”。所以吕杵臼算不上是英主,但也不是昏君。

不过,吕杵臼在一开始也是不喜欢文弱矮小的晏婴的。他虽然重新任用了晏婴,但却并没有给予重用。别说是当高级顾问上大夫了,吕杵臼给晏婴的官职连留在临淄的资格都没有——他让晏婴去当阿城(今山东东阿县阿城镇,产阿胶的地方)的地方长官。这当中的原因,说不定就是崔杼等人让吕杵臼安排的。崔杼看见晏婴就烦,便找了办法让他离自己远点。

晏婴坦然接受了去地方任职的指令,以不发牢骚、不发议论的工作作风在阿城长官的任上埋头苦干,而且一干就是六年。他这六年的时间里,阿胶汤一定没少喝,但对百姓有好处的实事也一样没少干。他为阿城开辟道路、兴修桥梁、加强治安管理、打击奸商、奖赏道德高尚的人……总而言之,凡是一个好官该干的事,晏婴都干了。当地的百姓无不称颂晏婴。

而就在晏婴在阿城幸福地喝阿胶汤的时候,大奸臣崔杼却悲催地把自己的命给丢了。

杀崔杼的人是谁呢?是他的奸臣同行庆封。

同为奸臣行业的人,庆封的职业水准就比崔杼高不少了。崔杼的“奸”是因为他的鲁莽,觉得谁不爽就收拾谁,因为国君给自己戴了绿帽子,为了出恶气才弑君的。而庆封的“奸”就完全属于厚颜无耻、欲望过度了。为了能实现作威作福的目标,就算是昔日一条战线上的战友也可以干掉。

庆封和崔杼共同拥立了吕杵臼,两人分别担任了左右丞相,一起执掌齐国的大权。但庆封对此并不满足,他的理想可不是把国家的权力掰分成两半分给两个人掌握,而是要把权力全部纳入自己一个人手中。

而杀了崔杼就是夺权最好的办法。

而崔杼这个时候,自己的家庭也出现了问题,给了庆封一个可趁之机。

崔杼有三个儿子,从大到小分别是崔成、崔强和崔明。此外,崔杼还宠幸两个家臣,分别叫东郭偃和棠无咎。崔杼喜欢小儿子崔明,就废了长子崔成的继承权,立崔明为世子。而崔成本也不想计较这事,因为自己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没有本钱干革命,所以就听从了父亲的安排。

崔成退下世子位子之后,想要崔邑(今山东章丘县西北)作为自己的封地过过清闲的生活。没想到东郭偃和棠无咎(本来也是崔明的党羽)这两个家伙见风使舵,见崔成不是世子了就欺负他,打小报告劝崔杼不要给崔成封地。

得知消息的崔成差点没把肺给气炸了,他请来二弟崔强帮忙,趁父亲崔杼不在的时候发动兵变,攻杀了东郭偃和棠无咎。

听说崔家发生内乱,庆封心中暗喜,他说:

“崔氏和庆氏本是一家,这些人怎么可以这样?我要讨伐他们。”(崔、庆一也,是何敢然?请为子讨之。)

于是,庆封以崔成和崔强祸乱崔氏为理由,发兵攻打了崔府,将崔成、崔强以及崔家老小几百口全部杀死,并洗劫了崔府上下所有的钱财。只有崔明一人侥幸躲过一劫,后来逃亡到了鲁国。

得知变乱的崔杼匆忙赶回了家中,但已经太晚了。他看到的,是横尸一地的家人,和荡然无存的家产。当然,还有一旁的庆封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想到几十年的事业毁于一旦,儿子和家人纷纷惨死,崔杼的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愤恨。

他在当天晚上上吊自杀了。

崔杼死后,庆封集齐国的左右丞相于一身,执掌了大权。但是,庆封连丞相的位子都还没坐热,就在第二年被人政变赶下台了。

当时的齐国与晋国相同,国君的权力日渐衰落,而卿大夫的力量却日趋强大,几乎凌驾于国君之上。除了庆封的庆氏和晏婴的晏氏之外,还有五个势力强大的家族要在接下来的篇章里粉墨登场。就让我来一一点名,看看这些卿大夫家族都是谁。

排名第一位的是高氏家族,他们是齐桓公时重臣高傒的后代,祖上是齐国的公族,姓姜。

高氏家族是一支老牌的贵族,在齐国枝繁叶茂,有众多的族人和旁支分脉。当时高氏的宗主名叫高止,但他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色,我们把他忘掉就是了。高氏族人中倒是有一对叫高虿(chài)和高强的父子比较活跃,后面我们就会讲到他们。

排名第二位的是国氏家族,祖上也是齐国的公族,姓姜。国氏也是一支老牌的贵族,当时的宗主名叫国弱。

排名第三位的就是我们齐国卷里最重要的角色——田氏家族了。田氏家族是陈国公子陈敬仲的后代,陈敬仲因为陈国内乱而被齐桓公收留,改氏为“田”。他的后人逐渐在齐国壮大,而且人才辈出,成为一支新兴的贵族。当时田氏的宗主名叫田须无。

排名第四位的是鲍氏家族,他们的祖上就是大名鼎鼎的鲍叔牙。鲍氏家族势力相对弱小,一直以来受到高氏和国氏的排挤和打压,他们便只好采取与田氏家族联盟合作的方式自保。鲍氏当时的宗主名叫鲍国。

排名第五位的是栾氏家族。这个家族和晋国栾书那个家族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的祖上也是齐国的公族,姓姜(晋国栾氏姓姬)。当时的宗主名叫栾灶。

高、国、田、鲍、栾五大家族,再加上庆氏和晏氏两大家族,构成了公元前546年之后的齐国政权格局。和晋国一样,这七大家族将在接下来的七十多年时间里,展开一轮又一轮的厮杀,但最后获胜的只有一个。

而庆封的倒台,正是其余六大家族集体合作的成果。

春秋时期卿大夫之间的争斗其实和电影里的黑社会集团之间的争斗差不多,他们往往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谁家的势力大,谁就会被其余的家族联合起来攻击。庆封老大权倾一时,加上人品败坏,他自然就成为了六大家族下手的目标。

再说庆封,庆封这个人在阴朋友这点上可以打一个好分数,但是他当宰相处理国家政务的本事那就只能打零分了。看到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文件,庆封早就烦透了。他干脆把国相的工作丢给儿子庆舍,自己则搬到郊外,天天喝酒打猎,逍遥快活。

而庆舍呢?处理国家事务的能力我们不清楚,但可以清楚的是他这个人很狂妄(要倒台的人的老毛病)、很小气、对属下很放纵、对其余家族的人非常不尊敬。原本大夫们到朝廷开会办公,公家的食堂会给每人每天提供两只鸡的伙食。到了庆舍当国相,伙食标准降到了一只鸭。加上底下的人贪污克扣,大夫们每天差不多只能吃到一碗肉汤。这不把公务员们饿得眼冒金星才怪。

这场公家食堂发生的腐败事件终于点燃了大夫们的怒火。高虿和栾灶首先把这把火烧了起来,他们开始联络其余的四大家族,准备搞政变搞掉庆氏一家。

高虿和栾灶派了使者找到了还在阿城当官的晏婴,请他回来帮忙搞政变,但晏婴拒绝了。晏婴说:

“我的部众人数少,不够你们使用,我的智慧也不如你们。虽然我帮不上你们的忙,但我可以为你们保守秘密。”

晏婴的回答相当圆滑,表面上看他保持着中立,哪一方都不帮,万一政变失败还有一条后路。但实际上他又严守了高栾两家的秘密,还是帮了高栾二人的。

晏婴也是一只老狐狸。

高栾二人又去找了田氏家族,田家表示愿意出兵支持。看到庆封即将倒台,田须无和自己的儿子田无宇之间还有个非常有趣的对话。

田须无说:

“祸乱就要发生了,你说我们能得到点什么东西呢?”

田无宇笑着回答:

“可以得到庆封堆在大路边的一百车木材。”

田家真的只要庆封那些木头吗?当然不是。田须无的话更深一层的意思是说,我们田家的长远目标是独霸齐国,何必在乎从庆封那里获取多少利益,得到点蝇头小利就可以了。

这就好比一群人了发疯一样去争夺宝藏,而聪明人却在一旁站着不动,等到那些人争得头破血流、筋疲力竭的时候,他再上去踹一脚,把宝物独吞。

田家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角色,而且他们这一等,就是将近70年。

得到田氏的支持后,高栾二人又去联系了国、鲍两家人,两家人也表示了支持。就此,高、国、田、鲍、栾五家结成了联盟,商定共同出兵攻打庆氏。

但是,要想搞掉庆氏家族,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庆封虽然是个整天只知道玩的顽主,但他也知道这个世道的凶险,所以对于庆家武装力量的建设他是从不马虎的。庆封和庆舍父子无论到什么地方,身边的护卫都有百人左右,而且这些护卫个个身披铠甲,装备有精良的长短兵器。除了这些护卫之外,庆封还在临淄城外安排了一支人马驻扎,万一城中有变乱,他可以立刻调动这支部队入城。

对付庆封父子看来有点悬了。

但办法总是有的。五家人的脑筋一起开动,还怕想不出点子?

经过一番商讨,行动方案基本确定。方案的具体精神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智取”。

方案大致分四个步骤。首先,由田无宇出面,邀请庆封出去狩猎,把庆氏父子俩分开;接着,由高虿出面,邀请庆舍到太庙里参加祭祀仪式,仪式上准备精彩的表演节目,使庆舍和他的护卫们被节目吸引而放松警惕;接着,混入仪式中的五家人马乘机诛杀庆舍,同时关闭临淄的城门不让外面的庆家人马入城;最后,等临淄城中的庆氏族人全部消灭后,再出城截杀庆封。

当时,庆舍的家臣中有两个分别叫卢蒲癸和王何的人。这两人原来是齐庄公吕光收养的武士,他们非常痛恨和崔杼一伙的庆封,便假意投靠了庆氏,准备找机会谋杀庆封父子。高栾二人得知情况便暗中联系了他们,让他们做内奸。高栾二人给这两位卧底安排的任务是擒贼擒王,发难之时立刻击杀庆舍。

行动的时间定在公元前545年农历十一月。

这天,田无宇来到庆封府上拜访,说最近秋高气爽,正是田猎的好时节,自己家中正好有良弓一把,希望和庆丞相一同到莱地比试箭法,好好玩几天。一说去打猎,庆封立马来了兴致,他呵呵一笑,表示非常愿意和田无宇去打猎。两人约定好了时间,便一同出城去了。

田无宇完成把庆封引开的任务后,便轮到高虿出场了。高虿找到庆舍,说某日正好是良辰吉日,应该在太公庙里举办一场祭祖仪式,想请庆大夫来主持为齐国祈福,到时候还会邀请国君来参加。庆舍不知道是计,连连称好的好的。

祭祖仪式的那天,齐景公吕杵臼按惯例到场了,但他并不知晓五大家族要在太公庙里大开杀戒的计划。而庆舍依旧是带了自己近百名全副武装的护卫而来。当然相应的,五大家族也各自来了一些亲兵前来。只不过五大家族的亲兵只有简易的武装,给人感觉这些人只是普通的保镖而已,不是来闹事情的。

庆舍便是在这种错觉下,安心地参与了祭祖仪式。

仪式一开始,是沉闷的祷告和祭祀。国君和大夫们因为职责在身,神色严肃地观看着,而庆舍的那些护卫们则没那个兴趣,看得直打哈欠。仪式进行得差不多时,高虿命人端上酒食,分给在场的所有人,一同开怀畅饮,他又叫了一些优人(艺人)到台上表演好看的歌舞,给众人助兴。

有好吃好玩的谁不乐意呢,庆舍的护卫们对此高兴不已,原先的睡意一下子就没有了踪影。他们纷纷把身上碍手碍脚的盔甲和兵器堆放到了一边,兴致勃勃地喝酒看戏,随便叫几声好。

就在庆舍一行人沉浸在歌舞美酒的时候,五家的亲兵悄悄地躲到一边,把庆舍护卫们的卸下的盔甲和兵器装备在了自己身上。

高虿见时机成熟,便用手敲了身边的一扇门三下,向周围人发出了行动的讯号。正在庆舍身边卢蒲癸听到讯号,立刻抽出剑向庆舍的后背刺去。庆舍被刺中后大叫一声,他慌忙逃走,抱着一根柱子左右闪避卢蒲癸的攻击。但他却忽略不远处的王何,王何找准机会,从庆舍的背后用长戟劈在了他的左肩上,几乎将庆舍的肩膀给砍了下来。但庆舍仍然未死,他用力扶着柱子,因为用力过猛居然连屋顶的瓦片都被他摇下来。卢蒲癸和王何接着连刺数剑,庆舍才倒地身亡。

就在卢蒲癸和王何追杀庆舍的时候,五家的亲兵也抽出刀剑,杀向庆舍的护卫和其他随从们。庆舍的护卫们喝多了酒,加上没有防备,没了兵器和盔甲,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一些人只能用掀桌子和扔碗碟酒壶的方法来还击(以俎壶投)。但这些人不是武林高手,没有内功,扔出去的酒壶和碗碟没法把敌人震出几米外。他们最终是被五家人全部消灭了。

当时就在现场的吕杵臼见自己身边刀光剑影,吓得是魂飞魄散,躲在一旁不敢动弹。鲍国带人上前为吕杵臼护驾,并说道:

“臣等是为了让君上成为贤君才这么做的!”

吕杵臼心里这才稍许安稳一点。

诛杀庆舍之后,五家人马继续出击,攻打庆封的府邸,杀光了庆氏的族人和党羽。

与五家人马准备在太公庙中动手杀庆舍的同时,田须无派人快马加鞭,跑到狩猎场上,告诉了儿子田无宇说他的母亲生病了,要求他尽早回来。

田无宇听出这是父亲给的暗号,政变即将发生,他没必要留在庆封身边了。于是,田无宇向庆封请了个假,说是要先回去看看生病的母亲。庆封信以为真,答应让田无宇先回去了。

庆封有一个族人见田无宇溜走了,觉得当中有蹊跷,便对庆封说道:

“田无宇在欺骗我们。大祸将要临头了,如果我们这个时候赶回临淄去,或许还来得及!”

但庆封没有相信他。田里的猎物还没射完,那还有心情去分析田无宇的妈是不是真生病了这种小事。

直到第二天,也许猎物打得差不多了,庆封这才回过味儿来。这田无宇邀请我出来打猎,怎么自个儿就先回去了?他老娘早不生病晚不生病怎么这时候生病了,当中会不会真有诈?保险起见,还是回去看看。

庆封赶紧收拾了东西,带着手下人一路往回赶。当他来到一条河边时,却发现河上面的桥被人拆了。庆封命人去找渡船,找了半天,却只找到几艘被凿坏了的破船,完全没法用。庆封那个气的,头顶上都可以煎鸡蛋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田无宇先生的杰作。他为了迟延庆封回临淄的时间,便在回去的路途上把桥梁和渡船全部毁坏了。

没有办法,庆封只能让手下人动手去修复桥梁、制造木筏,好不容易才过了河,急急忙忙赶到了临淄城外。这个时候,五大家族正好政变成功。他们杀了庆封的儿子和族人们,紧闭了城门欢迎庆封的回来。

得知情况的庆封暴跳如雷,他立刻调动城外的部队向临淄城发起了进攻,要为自己的儿子和族人们报仇。

庆封军队首先攻击了临淄的西门,但西门防守坚固,他们没有攻进去。庆封便掉头攻打了北门。在他强令之下,庆家军疯狂地攻击北门,终于从这里打开了突破口。庆家军攻入临淄城区,与五大家族的军队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庆家军攻势凶猛,一度打到了公宫的门口。田须无赶紧带兵来保护国君,他一面命手下死守公宫大门,一面带人将吕杵臼带到了公宫的深处躲藏了起来。在田家人的严密保护下,吕杵臼自始至终都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经过一天的激战,庆家军最终被五大家族联手击溃了。庆封仓皇逃窜,他先逃亡到了鲁国,鲁国人怕得罪齐国,拒绝收留他。庆封不敢留在中原,便逃亡到了吴国。吴王余昧收留了他,不仅将女儿嫁给了庆封,还把朱方县封给了他。庆封在吴国的日子,反而比在齐国还要快活。但他的快活日子没过多长,楚灵王带兵攻下了朱方县,将庆封在诸侯盟会上处死了。这事我们在吴王阖闾的章节里介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