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秋小霸郑庄公
春秋战国的历史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可谓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个时代有我们耳熟能详的历史人物,比如勾践和屈原;陌生的是那个时代距离我们实在太过遥远了,这段历史的故事和背景几乎是一片空白。
虽然是很遥远很陌生,但是春秋战国历史却是我们最应该了解和学习的一段历史。因为我们中国数千年的封建文化和民族文化就起源于此,它是我们中华文化的“孩童时期”,深刻影响了我们中国人的政治、思想和文化。
为什么这么说?在春秋战国之前,我们中国是不统一的。由于时代条件的限制,中国的统治制度是以分封制为形式,国家是一个松散的“联邦”,中央政府更多的是代表权威和象征,对于地方的影响力和控制力远不如地方政权(诸侯)大。而每个地方之间的语言、风俗甚至经济都各不相干,交流起来十分不方便。
而经过春秋战国几百年的混战兼并,以及郡县制的推广,地方的政治力量被大大削弱,权力大部分被中央收走,中国最终形成了一个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国家。从此之后的中国,虽然存在分裂动乱时期,但统一和中央集权仍旧是历史的主流。通俗点来说,正是因为这段时期混战和统一,使得我们现在的中国有如此广大的版图,而没有像欧洲那样继续存在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国家。
而混战和兼并也加快了各地方和各民族之间的交流和融合,因为有战争,某些民族和国家被征服了;因为有战争,某些民族向别人学习,结果被同化了。不同的文化和风俗不断相结合,使汉族的原型——华夏族逐渐定型和扩大。而在这过程中,出于战争和争霸的需要,各种思想和技术层出不穷,形成了“百家争鸣”,这些思想文化融入到了华夏民族的思维习惯中,最终奠定了中华文化深厚的基础。我们现代人的姓名、语言文字、家族观念、礼仪制度等等传统文化实际上大都是源自那个时代。可以说,没有春秋战国时期的民族融合和文化繁荣,或许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中国人”这一人群了。
春秋战国为“中国”和“中国人”的产生打好了地基,往后的王朝就是在这个“地基”上继续建造“中华文明”,才最终形成了现在的中国。
所以,春秋战国是我们每个中国人都应该去读一读的历史。了解这段历史,就是在了解我们的祖先,了解我们骨髓中的血液。
写在前面的话
在开始讲这段历史之前,我们先搞清楚一个问题,“春秋战国”是一个什么时期呢,它在哪一年呢?
要说明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先了解中国历史上每个朝代所处的时间顺序。这里笔者就不厌其烦,用倒推的方式,为大家简单地介绍一下我们国家的历朝历代。(如果你了解中国历朝的顺序,以下部分你可以跳过)
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共和国之前是“中华民国”(1911年—1949年),也就是常说的“民国”,这个时代我们国家遭到了日本侵略者的入侵,经历了巨大的民族灾难;
民国之前是清朝(1644年—1911年),这个朝代的男人们后脑都拖着一条大辫子;
清朝之前是明朝(1368年-1644年),这个朝代有两个恐怖的机构,叫做锦衣卫和东厂;
明朝之前是元朝(1279年-1368年),这是一个由蒙古人建立的王朝,当时有一位叫马可波罗的西方人到中国游历,回国后他把所见所闻写成了《马可波罗游记》;
元朝之前是宋朝(960年-1279年),这是一个比较软弱的朝代,经常遭到北方辽人和金人的入侵,精忠报国的岳飞就是这个朝代的人士;
宋朝之前,是一个中国四分五裂的时代,北方更替了五个短命的王朝,南方则分裂成了十个小国,这个时代就是五代十国(907年-979年);
五代十国之前,就是有名的唐朝(618年-907年),我们自小背的唐诗,了解过的诗人李白,就是出自这个朝代;
唐朝之前是隋朝(581年-618年),这个朝代我们国家挖通了京杭大运河;
隋朝之前,也是一个分裂的时代,北方有一个或多个王朝,南方也是有一个或多个王朝,这个时代叫做南北朝(420年-589年);
南北朝之前是晋朝(266年-420年),我们熟知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民间故事就是发生在这个朝代;
晋朝之前是三国(220年-280年),这个时代产生的曹操、刘备、孙权等英雄人物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三国之前是汉朝(前206年-220年),它的开国皇帝是浑身痞气的刘邦,我们经常说的“鸿门宴”就是刘邦和项羽争天下时发生的事情;
汉朝之前是秦朝(前221年-前207年),秦朝的皇帝中有大名鼎鼎的秦始皇,从他开始,中国有了“皇帝”这个称号;
秦朝之前,就是我们要说的春秋战国时代(前770年-前221年)了,但为了了解完中国的朝代,我们继续往前说。
春秋战国时代源自于周朝(前1046年-前256年),我们熟知的太公姜子牙就是周朝的开国元勋;
周朝之前是商朝(约前1600年-前1046年),商朝最后一个王是打造“酒池肉林”的纣,他的王后名叫妲己;
商朝之前是夏朝(约前2070年-约前1600年),我们学过为了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就是夏朝开创者启的父亲。
倒推到这里,中国的每个朝代我们就都介绍完了,再往前就是黄帝和炎帝所处的原始社会了。而通过上面的介绍我们也知道了,春秋战国时期是从周朝开始,止于秦朝。
春秋战国时代属于乱世,但是“春秋”和“战国”却是可以分开的两个时代。春秋时期诸侯国比较多,战争并不是非常惨烈。战国时期的诸侯国就所剩无几了,主要是七个国家之间在较量,战争也极其激烈。
大部分的观点把公元前770年,周朝的王把首都东迁的那一年作为开始,把公元前403年,赵、魏、韩三个国家建立的这一年作为结束,总计367年的时间称为春秋时期。从三家分晋到秦国统一中国的公元前221年的182年时间称作战国时期。
春秋之所以要叫“春秋”,和孔老夫子有关。他老人家就生活在春秋末期(公元前551年生,公元前479年死),据说是他编了一本叫《春秋》的史书来记录春秋时期的历史。因为他老人家德高望重,这本史书也影响巨大,所以后世人们把这段历史也就称作“春秋”了。而“战国”的名称则源于汉代刘向编写的《战国策》一书,这本书描述了战国时期纵横家们精彩的外交故事,所以书本的标题就被用作了一个时代的代名词。
在春秋300多年的乱世中,中国历史首次有了“霸主”这个概念。冒出了几个影响历史进程的伟大人物,这些获得霸主荣耀的人就是“春秋五霸”。而在战国时期秦、楚、齐、燕、赵、魏、韩七国的实力最强,其余国家彻底沦为不值一提的龙套小国,因而这七个强国被称为战国七雄。
我们的故事就先从春秋五霸开始说起,但春秋五霸是哪五人,目前都还没有统一的说法,大多数的观点是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秦穆公和宋襄公。还有一部分观点认为是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和越王勾践。但还有一些人认为,宋襄公完全够不上霸主的称号,郑庄公在事实上比他更够资格称为霸主。
既然三种说法里齐桓公、晋文公和楚庄王得票最多,这三人是货真价实的。其余五个人:郑庄公、宋襄公、秦穆公、阖闾和勾践,我们也算在内,就按他们称霸的时间顺序:郑、齐、宋、晋、秦、楚、吴、越,我们来一一讲讲这八个人的故事吧。本系列将通过这八个人串联起大部分春秋的历史。
八个人,八种别样的人生。
首先是郑庄公。
“封建”的另一种意思
周朝因为距离现在比较遥远,许多人会对它感觉十分陌生。但说起一部小说,大家应该都会有所耳闻,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封神演义》。《封神演义》的故事本来就是根据周朝的建立史改编的。小说中正义的一方,文王姬昌、武王姬发和姜子牙正是我们所说的这个周朝的创始人。
历史上周朝的建立过程大致与小说相同。商朝的君主纣是个暴君,和一个叫妲己的狐狸精鬼混,败坏了朝政,造成天下大乱。姬昌所在的周部族乘机收揽人心,密谋推翻商朝。姬昌死后,他的儿子姬发抓住时机发动起义,集合天下所有反对商朝的部族进攻纣王。而商朝的主力部队那个时候被调去南方镇压淮夷人。纣王无兵可派,只好临时把一大批奴隶武装起来,派他们去抵抗。因为纣王不得人心,这些奴隶们都不给他卖命了,交战中大部分倒戈到了姬发的队伍里,所以纣王战败。纣王见大势已去,把自己喜欢的宝贝揣在怀里,浇上油自焚而死,而妲己则被姬发处死了。
注意,这里提到了“部族”和“奴隶”。因为那个时候的中国刚脱离原始社会不久,还存在许多大大小小的部族。建立朝代的不过是部族中最有威望和实力的一个,“商”和“周”实际上都是部族的名称。所以这段时期的中国严格来说不是统一的,姬发只不过是继承了纣王,继续统领天下的部族。
这样一来,周朝的社会管理方式就与我们印象中的古代不同了。印象中,古代是县令管百姓,知府管县令,巡抚管知府,皇帝管巡抚,这样一级级来的。而这些官员要通过科举考试或是皇帝提拔才能做官。这些实际上是隋唐之后的情况。周朝管理国家靠的是三种制度——封建制度、宗法制度和礼乐制度。这里我们先简单解释一下“封建制度”。
在历史书上,我们经常学到“封建”这个词,但这个“封建”是广义的,准确来说应该是“君主专制制度”。周朝的“封建”是把一个地方“封”给某个人,让他在这个地方“建”立组织或政府,并管理这个政府。
周朝封建制度的成因相当复杂,与当时的社会、经济、风俗等等都有关系,这里我们不作深入探讨,只需要简单了解当时没有一个像后世王朝那样的政权能够强力统治中国广大的土地,便造成了封建制度的结果。
那个时候的周朝实际上是由大大小小的国家组成的“联邦”。这些国家被称为“诸侯”,它们有自己的国号、法律、军队和官员,可以在自己土地上征税和使用各种资源。对于周王朝廷这个“中央”,它们需要定时缴纳贡物、服从命令和军事保卫等。了解了诸侯和封建制度,我们就好明白先秦题材的电视剧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国家打来打去了。
姬发推翻纣王成了天下的君王,按姜子牙的建议,自称天的儿子。所以周朝的君主都被称为“天子”,以后的历代皇帝觉得“天子”这名字气派,就沿用了下来。
西周诸侯分封图西周的分封国大致有三种:第一种是立国功臣和地方豪强,比如齐国和楚国,也就是异姓国;第二种是王室成员,比如晋国和郑国,也就是同(姬)姓国;第三种就是前朝遗民,只有一国,就是宋国。本图只罗列部分有据可查的诸侯国,实际封国远多于地图所示
周武王姬发在位时一共分封了1000多个诸侯国,但他并没有给郑庄公的先祖分封。也就是说,当时还没有郑国。郑国的建立要等到大约240年以后,当时是周宣王当政。周宣王看他的弟弟姬友很受百姓的爱戴,就把现在陕西省华县边上一个叫“郑”的地方封给了他。当时姬友的爵位是“伯”,是五等爵位“公、侯、伯、子、男”的第三等。符合周朝只有有爵位的人才有资格被“封建”的规定。
姬友就是郑庄公的祖父,在历史上被称作“郑桓公”。以后我们说到诸侯国君主的称呼都会说“XX公”。这是他们的谥号,是这些君主死后他们的后代对他的评价。第一个字是他们国家的名号,第二字是继任者对他的评价,“公”就是君主的意思。比如“郑桓公”就是“郑国伟大的君主”的意思。这种谥号的做法一直在君主制的中国使用。
西周时的郑国位置与春秋时期的完全不同,前者在现在的陕西,后者在现在的河南。那么,郑国为什么会发生位移呢?这与周宣王的儿子姬宫湦(shēng)有关了。
烽火戏诸侯
周宣王死了之后,他的儿子姬宫湦(shēng)继承了王位,史称周幽王。
周幽王在历史上名气很差,完全不是当国家领导的料。他一门心思放在玩乐上,把工作全丢到了一边儿。他重用了拍马屁的小人虢(guó)石父,把国家搞得乌烟瘴气,又非常宠爱褒姒(sì),什么荒唐的事情都可以做出来逗褒姒(sì)开心,活脱脱是一个昏君。
褒姒是周幽王的一位宠妃,但她的名字不叫“褒姒”,古代的女人是没有名字的,一般用她的姓或者尊称来称呼她。“褒”是个诸侯国名(今陕西省勉县东南),“姒”是这个女人的姓。当时褒国人得罪了周幽王,就把褒姒这个大美女送给周幽王赔罪。当时的姬宫湦只有16岁,褒姒比他年长。
褒姒自入了王宫之后,很快就得到了姬宫湦的宠幸。虽然是“姐弟恋”,但姬宫湦真的是太喜欢这个漂亮“姐姐”了,简直要把心都掏出来。他把所有能让女人开心的东西都献给了褒姒。金银珠宝、漂亮衣服、奇花异草等等,所有姬宫湦能想到的都送了。最后他还把王后的位子给了褒姒,让她母仪天下。但褒姒身在富贵乡仍然是愁眉苦脸,一点也不觉得开心,自打进了王宫就没有笑过。这应该是她对自己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而感到伤感,被人当做赔罪的礼物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姬宫湦虽然当天子不行,但却是个痴情的种子,褒姒不开心他就要想办法给老婆制造欢乐。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当年纣王因为妲己丢了江山,没想到姬发的后人也因为一个女人害了自己的社稷。
有什么方法给褒姒制造快乐呢?虢石父给姬宫湦出了个主意,那就是历史上闻名的“烽火戏诸侯”。
这里,我们先大概了解一下当时的民族构成。周朝时还没有出现“汉族”这种概念,周朝人的主体称作“华夏族”。周朝的四周散布着许多异民族,他们被统称为“四夷”,北方的叫“狄”,南方的叫“蛮”,东方的叫“夷”,西方的叫“戎”。北狄、南蛮、东夷、西戎将成为我们今后故事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下面来说烽火台。周朝首都镐京在现在的西安市附近,镐京的西部和北部就是戎人聚集区,其中以犬戎部落最为强大,他们时常来镐京附近骚扰掠夺。为了能更好地保护都城,周朝人在镐京的山上树立起烽火台。
烽火台每隔一段距离设一个,会有专人看守。台上存放着晒干的狼粪,一遇到紧急的情况,就把狼粪点燃,烧起的黑烟就叫“狼烟”。附近的烽火台看见狼烟升起,也会把自己的狼粪点燃,如此传递下去。诸侯们看见烽火台起烟,不管你在吃饭还是在洗澡,都要马上带上自己的人马,奔走几百里来王都救援。这个叫做“勤王”,意思是为王室尽力。
也真是佩服虢石父的创意,没有人逗乐,就让底下的诸侯们当起了小丑。而更不靠谱的则是姬宫湦,居然采纳了虢石父的建议,把军国大事当成了哄女人开心的玩笑。
姬宫湦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先带上褒姒到骊山的高台上,摆好坐席,放上美酒佳肴等着。接下来他就派人去把烽火点上,让烽火一个接一个传递下去,过不了很长时间,就看见那些诸侯国的君主们满头大汗地赶来了。诸侯们到镐京一看,这里风平浪静,哪有犬戎人的影子。再到王宫去打听,啥事儿也没有。而此时的姬宫湦和褒姒就在骊山上看着,看诸侯们心急火燎的样子,还有被人耍以后的吃惊,两人都为自己恶作剧的成功哈哈大笑。诸侯们这才明白,天子是在把自己当猴耍,心里用脏话问候了一番姬宫湦就回去了。
姬宫湦亲自导演了一场喜剧,虽然演员们很不高兴,但是“笑果”显著,尤其是褒姒特别开心。于是姬宫湦立刻投入到续集筹拍中,仍旧是把烽火台点上,等着看诸侯们紧张兮兮地往镐京这里赶。最多也就可能换一下点狼烟的烽火台,今天点东边第一个,明天选北边第三个。这样的“喜剧”接连拍了好几部,褒姒每一回都被逗得哈哈笑。姬宫湦见美人一高兴,下令赏赐给虢石父千金,传到民间就是“千金买笑”的典故。但是这场喜剧这么弄下去,问题就出现了,“演员”越来越少了。诸侯们知道要被寻开心,哪个愿来?何况周朝王室一不给片酬,二不管盒饭的,跑一趟镐京还要自己贴钱。
这就是“狼来了”故事的历史版本——“烽火戏诸侯”。姬宫湦愚弄群众的行为遭到了人民的一致谴责。周王室的公信力直线下降,天子说了一句话,人家就当姬宫湦同志放了一个屁。
当时的郑桓公姬友在朝廷担任司徒,在镐京办公。他看见侄子这么不像话,感觉国家迟早要出大事,就想到了自保。他找了一个叫太史伯的人,问他哪个地方最安全。
太史伯回答说:“你的封地郑在镐京边儿上,这里到处有异族的人,不够安全。要去就到洛河以东,黄河以南的地方,那里最保险。”
姬友就不明白了,太史伯就解释给他听。他说:“那个地方有两个国家,一个叫虢,一个叫郐(kuài),这两个国家的国君很不得民心。你就和这两个国君说,我是周王的叔叔,想把自己的家眷和家产放你们那里寄存一下,他们肯定要答应。你到了他们给你的土地,周围的百姓听闻你爱民的名声,一定会来依附你。到时候你再去讨伐这两个国家,就可以轻松地搞定他们,扩大领土了。”
姬友觉得有道理,就按太史伯的建议,以自己在中央的权力要虢郐两国腾地方给他放家眷和家产。这两个国家果然同意了,让出了十个城镇给姬友。这一历史事件被称为“桓公寄孥”。不久以后,犬戎之祸爆发了,姬宫湦被犬戎人杀死了,姬友也为了保卫王室牺牲了性命。所幸的是,他先前都把儿孙送到了东方新的封国里,郑氏的血脉才得以延续了下来。
犬戎人为什么要攻打镐京?这事情还和褒姒有关。
姬宫湦本来有一个王后,她是申国(今河南南阳市附近)国君申侯的女儿,被人叫做申后。申后给姬宫湦生了一个儿子,叫姬宜臼,当时是太子。自打姬宫湦喜欢上褒姒,申后就失宠了。褒姒也生了个儿子,叫姬伯服,很受姬宫湦的喜爱。姬宫湦就打算把姬伯服立为太子,褒姒当王后。于是他就把申后的王后身份和姬宜臼的太子身份给废了。申后受了委屈,哭哭啼啼地跑到了娘家,向父亲申侯告状。申侯一听女儿被欺负,外孙丢了太子位,当场就火了,非要扇这个女婿几个巴掌不可。
但是这个女婿是君,自己这老丈人还是臣,动不了这个手。申侯就想到了借刀杀人。
借谁的刀呢?
诸侯国们都是周王的臣属,没人敢出头当这个冤大头。
国内的不行,就找国外的。
申侯想到了境外势力,让那些异民族去把女婿修理一顿,人家绝对下得了这个手。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儿,还可以让这些野蛮人去负责,岂不一箭双雕?
申侯如此胆大妄为,敢于报复天子,说明周王室的威望已经下降得很严重了。申侯自以为算盘打得响,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捅了个大娄子。
申侯其实并不想杀死周幽王,只想用犬戎的兵马威胁女婿,让他重新恢复女儿和外孙的名位。他派人到了犬戎人的首领那里游说,大意就是说王都镐京那里金银如山,美女如云。申国人愿意给犬戎大王做向导,让他们南下大捞一把。犬戎人听得口水直流,不用申国人多说,立刻带上大队人马南下镐京发财去了。
昏了头的姬宫湦哪里知道自己已经大祸临头,还在与褒姒卿卿我我的功夫,犬戎人就攻到了镐京城下,把都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姬宫湦这回急了,自己平常不好好管理国家,部队不好好训练,现在犬戎人来了挡都挡不住,赶紧点烽火求援吧。
可是烽火点了几天几夜楞没见到勤王部队的一兵一卒。原来诸侯们以为天子又在那里骗人,傻瓜才去呢。这周幽王搞什么恶作剧不好,非把国家大事“恶作”了一把。牧童喊“狼来了”,到最后只是死了自己的羊。一朝之君喊“狼来了”,到最后可是要赔上几万条性命的。
没的说,镐京很快就被眼红了的犬戎人给攻破了。姬宫湦反应倒挺快,自己赶了一辆马车,把新太子姬伯服和褒姒拉到了骊山上躲了起来。犬戎人冲进镐京烧杀抢掠,申侯这个时候哪管得住?那些野蛮人见男人就杀,见到财宝和漂亮女人就抢。姬宫湦就是在这样的险境中被犬戎人杀死的。
姬宫湦一家三口没过多久就被犬戎人找到了。犬戎人管你什么天的儿子,一刀把他给杀了。一起被杀的还有褒姒的儿子姬伯服。褒姒呢?则被犬戎人当做战利品抢走了。
王都被犬戎人攻破的消息传到一些诸侯国那里,大家这才知道出大事了。不排除个别诸侯国君会骂周幽王活该,但还是有一些人星夜带兵去勤王,当中有卫国人、晋国人还有秦国人。秦国因为这次勤王获得了不少好处,我们以后会讲到。
诸侯的勤王大军一到,犬戎人也懂敌进我退,立马就带着抢到的东西逃回老家了。褒姒就在这被掳走的众多美女中间,从此没有了消息。就算她没有被犬戎人带走,也会被周朝人当做妖女给处死,因为人们普遍认为周朝的这场劫难就是她引起的。就连在正史上,也煞有介事地说褒姒是很久以前一位王宫宫女踩到妖怪留下的液体因而怀孕生下的。这种抹黑褒姒,把国家的灾难怪罪到一个女人头上的说法是不可取的。我们应该相信,褒姒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她无法掌握自己命运,更没有政治头脑。她在周幽王的身边从来没有干预周朝的政治,所有错误的决策都是周幽王做出的。她只能怪自己长得太漂亮,自己的男人偏偏是国家领导。
平王东迁
镐京变成了一片废墟。犬戎人是赚翻了,把所有的烂摊子都扔给了申侯去善后。申侯估计是后悔得想抽自己的嘴巴,本想找几个流氓收拾一下女婿,结果流氓竟然把女婿打死了,还把女婿的家给抢了。害得现在周朝没有天子,自己还被人家戳脊梁骨。
幸好,申侯还有个台阶可以下。原来,申后和原太子姬宜臼在他的保护下得以活命,申侯就找来诸侯们一商量,打算让自己的外孙即位为周天子。大家见姬宜臼是名正言顺的周朝继承人,也就随了申侯的提议。
就这样姬宜臼成为了天子,史称周平王。姬宜臼是一个比较懦弱的人,犬戎人在镐京烧杀抢掠早把他吓怕了,他怎么也不肯在这被异族包围的镐京里过日子。更何况,镐京现在破败得不成样子。在破房子里当天子,太寒酸了。
姬宜臼铁了心要迁都,迁到中原去,到被诸侯国拱卫着的地方去。挑来挑去,姬宜臼挑中了洛邑(今河南洛阳市)这个地方,这里宫殿齐全,土地肥沃,西边有函谷关和崤山做屏障,北边有黄河洛河阻挡,其他地方就是自己的诸侯国,绝对安全。
第二年,周平王姬宜臼正式迁都洛邑,将此更名为成周。西周结束,东周的历史开始,而春秋乱世也就此正式华丽登场了。
周平王姬宜臼定都成周后,虽然周王仍然是所有人承认的“最高领导”,但这只是名义上的。经过周幽王和他前辈们的胡闹,周朝已是没有什么公信力了。加上周朝几乎被犬戎人消灭,现在继任的周平王是在诸侯们的帮助下重建周朝的,所以周王室实际的地位是大不如前了。
而且姬宜臼自身也没有服众的威信。因为他是靠外祖父勾结犬戎人杀死父亲后当上天子的,所以他是摆脱不了弑君杀父的干系的。姬宜臼的道德影响力大打折扣,诸侯们开始不听从他的指挥。
而春秋乱世产生的最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数百年的发展,诸侯们的国力越来越强大,而诸侯国君的权力又很集中。所以单靠划分等级,和道德约束已经很难维系天子和诸侯间的上下级关系了。诸侯对抗中央,并且互相吞并自然就会发生了。
诸侯不鸟自己的“老大”,周朝就彻底乱成了一锅粥。一些原本就相互看不顺眼的国家,立马就抄家伙干上了。诸侯国们在那里厮杀,姬宜臼想管也管不住,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不见为净。
小小腹黑男
河南荥阳市的郑氏三公像,从左到右依次是郑武公、郑桓公和郑庄公
再说郑国。先前郑桓公为了自保,把家人先送到了虢郐两国奉献的十座城市里,所以他的子女们得到了保全。儿子郑掘突继承了他的爵位,史称郑武公,就是郑庄公的父亲。
这里我们要解释一下姬友的儿子为什么要叫“郑掘突”。其实大家在开头就注意到,郑庄公姓“姬”氏“郑”。我们现在填表格时,经常会有“姓氏”和“名字”一栏。其实在古代,中国人的“名”和“字”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而秦朝以前,“姓”和“氏”也是分开的。
要解释这个问题,我们打一个比方,比如你本姓“张”,代表你是张家的血统。出生的时候,父亲给你起了一个名,叫“三”;当你二十岁行成年礼后,父亲又会给你起一个字,叫“四五”。一般情况下你叫“张三”,家人或者朋友可以叫你“张四五”或者“四五”。(实际上,古人起“名”和“字”有很大的讲究,要讲辈分和规范,这里只简单用数字代替一下。)
后来,你飞黄腾达。周天子把一个叫“王”的地方封给了你,或者给你一个叫“王”的官职。你就以“王”为氏,周围人都会叫你“王三”,极少称呼你“张三”了。这个“王”就是“氏”,代表你是张家一个分支。以后你的儿子也会被称呼为“王XX”。但你的女儿不能有名字,也不能使用“氏”,只能称作“张氏”。她嫁到一个叫“李”的国家,会被称为“李张”;如果你的女婿是个诸侯国君,谥号是“李文公”,那你的女儿在史书上就会被称作“文张”。
这样解释,大家应该能大致明白姓、氏、名、字的关系了。姓和氏在秦朝以后逐渐合二为一,没有人再去区分了。但名和字一直到民国的时候才合并在一起,所以我们现在只有“姓”和“名”。
所以按照春秋时的习惯,本书在今后提到的诸侯国君和主要人物除秦国国君和周天子之外,他们都以“氏+名”的组合或者单单一个“名”来作为称谓。
父亲、母亲、弟弟
郑掘突在姬宜臼东迁的时候曾经协助过王室,为了表彰姬友父子的忠义,更为了拉拢郑国安心拱卫周朝的领地(当时称“王畿”),姬宜臼给了郑掘突周朝卿士的职务,还牵线搭桥,把自己的小姨嫁给了他。郑氏家族已在周朝朝廷里一时权势熏天。而这位天子的小姨,就是郑庄公的母亲“武姜”。
郑掘突按照太史伯当初给郑国的战略建议,趁着天下大乱的时机,发兵攻打过虢郐两国。这两个国家果然不经打,郐国和东虢国被郑武公消灭。在侵占郐国和东虢国之外,郑掘突还对胡国(今河南郾城县)下手。为了能麻痹胡国人,郑掘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胡国的国君,有大臣曾提议攻打胡国,郑掘突还以“胡国是兄弟之国,不能攻打”为由,将那个大臣给处死了。这一系列的举动,使得胡国人对郑掘突完全没有警惕心。最后,郑掘突找准时机袭击胡国,将它占领了。
在郑掘突的努力之下,郑国的领土扩张了十几倍,形成了以新郑为国都的一个诸侯国,统治的地域就位于现在河南省的中心地带。由于郑掘突的好战,他领导下的郑国有一支颇有战斗力的军队,而他也获得了“武公”这个谥号。
郑国方位图郑国吞并了胡国、郐国和东虢国,由原来只有十座城市的小国,发展成为方圆千里,掌握天下要冲的强国。
郑掘突扩张后的领土与周朝的领地接壤。周平王姬宜臼一看形势,不得了了,郑国人都搬来给自己做邻居了,必须好好对待这个“邻居”,这样才能保证周朝王室的安全。所以姬宜臼给了郑掘突卿士的职位,让他有权力处理周朝的政务。这是一个相当大的职务,接近于后来的宰相。
郑掘突乐呵呵地接受了这个官职,享受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殊荣。由于新郑离成周只有上百公里的路程,所以郑掘突在洛邑上上班,有时间还可以溜回家陪陪老婆孩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说起郑武公的老婆孩子,那就要提到我们的主人公郑庄公了。
武姜给郑武公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寤(wù)生,也就是我们的主人公郑庄公;小儿子叫段。“寤生”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一觉醒来突然出生”。因为武姜生郑庄公的时候毫无心理准备,睡得好好的,醒来发现孩子已经露出半个脑袋了。孩子因而难产,武姜痛得死去活来,好不容易才把这个未来的霸主生了下来。
武姜非常不喜欢这个儿子,因为他出来的时候就把母亲弄疼了。郑掘突就给这个孩子起名“寤生”,和“难产”的意思相近,想以此告诫这个儿子,长大千万不能做不孝子。
堂堂一国之君的儿子居然叫“难产”,亏郑掘突夫妇俩想得开。但他们绝对想不到,这个不雅的“寤生”,后来竟成为一个令天下人战栗的名字。
父亲在外英雄盖世,但小寤生却有一个不幸福的童年。问题就出在比他小三岁的亲弟弟郑段身上。郑段出生的时候没有让母亲受罪,而且长大后生得仪表堂堂,有一手好箭法。十几年后,当郑段带人外出打猎的时候,郑国的百姓看见这样一位英气逼人的公子出现在大家眼前,都惊呆了。所以百姓编了两首歌谣来赞美郑段。后来这两首歌谣的歌词被收录到了《诗经·郑风》里,当中有一首是这样的: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大概意思是说,郑段公子去打猎,长得漂亮,对人友好,会喝酒还会驾马车,大街小巷里还有谁能比得上他呢?一句话,郑段是个少女杀手,当年迷倒了万千少女,属于偶像派。
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儿子,当妈的当然欢喜得不得了。相比较之下,那个出生的时候把母亲弄疼的郑寤生就逊色多了。据说,郑庄公寤生个子矮,体毛又多。兄弟俩在一起简直就是武大郎和武松,无论让谁去选择,都会喜欢帅哥不喜欢猴子。武姜这个任性的女人,就直接把对小儿子的喜爱毫无掩饰的表现出来。有什么好吃的尽量留给小儿子,有什么好处尽量不给大儿子。
郑寤生天生是个比较听话的孩子,但他在母亲这种对弟弟的偏爱下成长,心理逐渐变得扭曲起来。大家可以想象,一个哥哥一边要在父母的要求下照顾弟弟,一边还要随时受到母亲的白眼和各种不公平的待遇,那么这个哥哥的心情就从来不会感到高兴,久而久之,他就会变得沉默寡言,待人冷淡,工于心计而且报复心强。
郑寤生就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在郑寤生的童年,充满了母亲的白眼和弟弟的嘲笑。他觉得自己是个被人瞧不起的人,他恨自己的弟弟,更恨自己的母亲。他一次次在心底里发誓,他总有一天要让这两个人付出代价。
但他还算幸运,在母亲那里得不到的关怀,在父亲这边得到了一些补偿。因为是长子,所以父亲郑武公掘突一直把他当做继承人来培养,让他做世子,还教导他处理国家的政务。小寤生就在英雄父亲的耳濡目染下,学会了国家间的争斗,学会了如何打压对手。
武姜一直反对丈夫把大儿子立为世子,她非常希望能让姬段继承郑国。可郑掘突从来不怀疑姬寤生的能力,相反,他对从小受到溺爱的姬段并不看好,认为姬段以后绝对不如姬寤生那么有才干。所以,郑武公以不能废长立幼的理由拒绝了武姜更换世子的请求。正因为有了父亲的信任和支持,使得小寤生没有自暴自弃。父爱的温暖最终令他保留住了自己天性中一些善良的品格。
撼不动的宗法
这里先说一下古人确定家族继承人的规矩,古人不能随便在自己的儿子中选择一个喜爱的确定为继承人。正妻生的儿子叫“嫡”,妾生的儿子叫“庶”。选择继承人的原则叫做“立嫡立长”。就是说先选择正妻生的儿子,如果正妻没有儿子,就选择年龄最大的儿子。如果这个儿子既是正妻的儿子又是长子,那他就是最理想的选择。这个规矩在中国有相当久远的影响,在君主时代,是所有皇族和贵族必须遵守的铁律,所以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皇帝的太子通常是皇后的儿子或者是年龄最大的儿子。
而这套制度在周朝的时候更加严密,这就是周朝另一套与“封建制度”同等重要的统治制度——“宗法制度”。
宗法制度规定,周朝的王位由嫡长子继承。天子的其他诸子可被分封为诸侯,诸侯的君位也是传给嫡长子。诸侯其他诸子则被分封为卿。卿是一种只“封”不“建”的贵族,封地被称为“采邑”或“食邑”,他们只能享受采邑的资源,却不能建立政权进行管理,所以比“诸侯”要低等。卿的位子也传嫡长子,其余诸子则称为为贵族阶层的最低等级——没有封国和采邑的“士”。诸侯的儿子被称为“公子”,孙子称“公孙”,他们形成的家族称为“公族”。而嫡长子的家族称作“大宗”,其余公子的家族称作“小宗”。了解这些概念,便于我们理解以后的一些故事。
再回到郑国这里。武姜想让郑段当太子是出于母爱,但在权力圈中却是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举动。试想,郑段得知此事后,一定会自我感觉太好,总觉得国君的位子他最有资格,到时候他一定会做出一些事儿来和哥哥争夺领导的位子。换到郑寤生这边,他会觉得弟弟当年差一点就当了太子,他是最有资格和自己竞争的人,必须想办法把他除掉。这样一来,兄弟间自相残杀就不可避免了。
父亲在位的时候,兄弟俩没敢搞出什么冲突来。但是在公元前744年,郑掘突去世了,一场亲兄弟之间的争斗开始了。
一位母亲引发的战争
共叔段之乱示意图郑段南逃至鄢陵是计划东山再起,被击败后向北逃往到了共国。
这一年,13岁的郑寤生当上了郑国的君主,还继承了父亲周朝卿士的职位。郑寤生的即位,让母亲武姜非常不满,她意中的国君应该是小儿子郑段才对。现在木已成舟,已经没法通过正常的渠道让郑段当国君了。武姜不死心,她就想到了造反,用武力的手段夺取君位。要造反首先要有兵,兵从哪里来?武姜决定厚着脸皮向大儿子要,因为自己现在已经贵为太夫人,国君是要听太夫人的话的。
于是,武姜来到新即位的寤生面前,要求他把制(今河南荥阳汜水镇)这个地方封给弟弟郑段。制地是个地势险要的地方,那里有不少郑国的军队在把守,如果郑段得了制地,那他就一下子拥有了众多精兵强将。郑寤生自然不会答应这个要求的,但他不能直接拒绝,就找了个理由对母亲说:
“以前虢叔死在了制地,那里很不吉利,弟弟还是别去那里了。”
武姜见大儿子不答应,在那里又哭又闹,说是制地既然不给那就应该给一座大城市,不然郑寤生就是对他的亲弟弟没有情义。要说武姜真够令人心寒的,她处心积虑地要给兄弟两个制造矛盾,要让他们自相残杀。作为一位母亲她实在是太任性了,总希望自己喜欢的儿子一定成为国君,不喜欢的儿子就不能当国君,把国家大事由着自己的爱憎胡来。
郑寤生拿自己的母亲没有办法,左思右想,他答应了母亲的要求,把一座叫“京”(今河南荥阳)的大城市封给了弟弟郑段。武姜兴奋异常,连忙把年仅10岁的郑段送上了去往京城的马车,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郑段在京城里一定要努力,争取组建一支可以推翻哥哥的军队。第一次离开母亲身边的小郑段一定是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嗯嗯地点头。刚懂事的他可能还不清楚自己将踏上一条不归路。
就这样,郑段成为了京的主人。由于古人用“伯、仲、叔、季”来表示排行,所以郑段被尊称为“京城太叔”或者“叔段”。
那么郑寤生到底怎么想的,竟然会答应了母亲武姜的要求呢,仅仅是因为听话吗?郑寤生绝不会这么无知,他一定是对母亲真实用意一清二楚。他现在是国君,完全可以把母亲的话当做耳边风,还能随便找个罪名把郑段给杀了。但郑寤生不想现在动手,他觉得现在国人还看不清武姜和郑段的真实面目,如果轻率地杀死母亲和弟弟,不知道真相的人们会指责他不孝和残忍。
这里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郑寤生虽然还是一个13岁的少年,但却已是一个心机很重的人,童年的境遇让他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腹黑男。郑寤生是不会去承担兄弟相残的恶名的,他一定要在国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对母亲言听计从,对弟弟体贴照顾的好人。而母亲和弟弟的得寸进尺只会让他们更加显得卑劣,增加自己的悲情分。就算弟弟最后造反了,自己反倒更像一个自卫的人。那个时候弟弟和母亲遭到惩罚就没有人去同情他们了。
郑寤生就这样带着嘴角的阴笑,忍耐了22年。
在这22年的时间里,郑段果然是得寸进尺,先要求西部和北部的边防军听从自己的指挥,接着又要了两个城市作为自己的封地,一步一步地扩大自己的势力。郑寤生的几个大臣实在看不下去了,执政大臣祭仲说:
“京城城墙长度超出了规定,这是不可以的。君上怎么可以容忍?”
按照当时的等级制度,国都的城墙必须最长,其他城市的城墙只能按规定长度建造。而郑段大肆营建京城的城墙,已经超出了规定尺寸。
但郑寤生就是想纵容弟弟,他故意说:
“这是太后让我给郑段封的采邑,我有什么办法。”
祭仲是没看穿郑寤生的心理,仍旧说:
“太后是贪得无厌的。君上应该早做打算,避免郑段制造事端啊。”
看着祭仲焦急的神情,郑寤生暗中笑了笑,然后说了一句很著名的话: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就等着看吧。”
但还是有人不明白郑寤生的想法,公族的郑吕见郑寤生如此退让,气呼呼地跑来说:
“国家要有两个国君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是想把位子让给郑段,我现在就去京城侍奉太叔去!如果不是,那就早点解决掉他!”
郑寤生依旧是不温不火地微微一笑,说:
“用不着,郑段会得到他应有的下场的。”
面对大臣们的吵闹,郑寤生没有把真实意图告诉他们。但在他的心中,不止一次地在嘲笑弟弟和母亲。你们不是想造反吗?我就帮你快点造我的反。你们的胃口越大,你们做的愈发过分,你们就更像坏人了。
郑寤生大笔一挥,凡是弟弟的要求依旧统统答应。
那么,兄弟俩这22年的时间里都干了些什么呢?
郑庄公寤生在表面上对弟弟一再忍让,但他绝不会在国都里干等着啥事儿也不准备。但史书上没有记载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我从他以后的作为来看,推测他大致做了三件大事。
一是提拔优秀的人才为自己服务。郑寤生善于在基层中发掘那些有真才实学的人,所以他的身边聚集了众多智士猛将。这当中有三个著名的人物,一位名叫祭仲,被郑寤生授予了宰相的职权;一位名叫颍考叔,作为郑寤生身边的宠臣,经常在关键时刻为国君分忧;一位名叫祝聃,是郑庄公最勇猛的武将。
二是大力发展郑国的经济。郑国国家小,资源不是很丰富,但它处于中原的中心地带,地势平坦,非常适合发展商业和物流。所以郑国的商业非常繁荣,郑国的商人就像现在的浙商一样出名。郑寤生依靠商业的便利,富裕了自己的国家。
三是派出大量的间谍和特工潜入郑段的领地,时刻监视弟弟一伙人的一举一动,并伺机暗中搞破坏。
那么郑段22年里具体做了些什么呢?
自打当上了“京城太叔”,郑段就一直和在国都的母亲武姜保持着联络,两人暗中通信,当妈的告诉儿子国都里发生的事情,做儿子的告诉妈妈自己的造反大计准备得怎么样了。在获得了两支边防军和几个城邑后,郑段还加固了城墙,储备了充分的武器和粮草。
讲到这里或许会有读者不明白郑段为什么足足等了22年还不动手。也许,郑段只是一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并没有什么责任感和担当能力。他大概是对造反反对哥哥这件事一直不是很有自信。因为推翻一个政权是建立在军事进攻上的,而郑段却在招兵买马的同时,忙着加固城墙,囤积军械粮草,以至于前面祭仲提到京城的城墙超出了规定尺寸,要知道这些可都是在防御守城的时候才会做的。所以,这件事上足以体现郑段对接下来的战争非常恐惧,担心被围城的那一天。
试想22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婴儿长大成青年,郑段肯定是有机会起兵的,但由于他的胆怯和寡断,所以才把起兵的日期一拖再拖。终于当自己过了而立之年,母亲武姜都垂垂老矣时,才发现自己不好再等下去了。
终于在公元前722年,郑寤生35岁,郑段也32岁了,两位自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在战场上相见了。
在这一年的夏天,郑段正式在京城召开誓师大会,出动大军向郑国首都新郑(今河南新郑市)进发。郑段的作战策略是奔袭,他已事先送出密信到母亲武姜那里,让母亲到时候派人打开城门,放他的人马入城,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宫殿里把哥哥寤生给杀了。
郑段的这个计划是典型的“斩首”行动,在没有隐形飞机和精确制导炸弹的年代,他先派出轻兵突击,一举端掉对手的指挥中枢,让对方群龙无首,一盘散沙。这一招确实非常致命,因为他的起兵日期是严格保密的,郑寤生很有可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弟弟击败。
郑寤生面临着自己上台之后第一个生死存亡的考验,但他在22年的时间里做足了准备,从郑段叛乱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再到他如何组建军队、储存装备,都被郑寤生在京城的间谍刺探到,变成一个个情报送到了郑寤生的案头。这一次,郑段起兵的日期,和他请求母亲武姜开城门帮助的消息也没有例外。郑寤生对弟弟的行动完全了如指掌。
时机成熟,是出击的时候了!
郑寤生立刻下令,以郑吕为将,集结200辆战车的先头兵力直扑京城。这里先说明一下,春秋时期的战争以战车为重,所以当时以战车的数量来统计兵力。一般认为一辆战车配有75名士兵,也就是说郑吕这支部队大约有1.5万人。
前面说过,因为郑段胆怯和寡断,所以他把自己的大本营京城的城墙修得非常坚固,还囤积了大量的军械和粮草。如果强攻京城,不仅不能立刻拿下,还会造成自己很大的伤亡。然而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京城居然不战而降了。
这是郑寤生22年欲擒故纵策略的结果。由于他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使郑国的百姓都看到了他弟弟在拼命谋划造反。就连京城的人都非常反感郑段破坏国家稳定的行为。所以他们在郑吕的平叛军队抵达京城的时候,纷纷起来反对郑段。这当中也有可能是郑寤生潜伏在京城里的奸细煽动的影响。
还没有经历战火的京城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暴民在围攻郑段的士兵。郑段还没和哥哥的部队交上火,就失去了对自己大本营的控制,他只能狼狈地带上残兵逃离,把自己苦心经营的京城拱手让给了哥哥。
郑寤生从内部攻破了弟弟修建的坚固防线,轻松占领了京城。但他绝不会给弟弟东山再起的机会,立刻下令集中兵力追击逃跑的郑段。很快,他就在鄢(今河南鄢陵县)这个地方追上了弟弟。
郑段从京城一路狂奔,本想歇脚吃口饭,不料哥哥的追兵连吃饭的时间也不给他。郑寤生指挥手下军队袭击正在休息的叛军,将郑段打得措手不及。叛军根本来不及集合部队,在郑寤生部队的凶猛进攻下死的死,降的降,居然全军覆没。郑段拼死突围,带着儿子郑滑越过了边境线,偷渡到了共国。
这场战争前后历时不过十几天,郑寤生干净利落地平定了弟弟的叛乱,若非他的精心准备,是不会这么容易成功的。他的欲擒故纵也收获了预期的效果,弟弟和母亲的行为受到了世人和史官的痛斥。
但编写《春秋》的孔子还是看出了郑寤生腹黑心理的不地道,批评他没有尽到教诲的责任。但我们还是要承认,郑寤生虽然有阴险的动机,但他在22年里从未伤害过弟弟和母亲,还对他们言听计从,已经是相当爱护他们了。叛乱是从一开始就策划好的,郑寤生就算是磨破嘴皮也无法教诲好弟弟的。而母子俩完全有足够长的时间悬崖勒马,他们却没有这么做,那就是罪有应得了。
黄泉相见
至于郑段的结局,史书上没有记载。经此一败,他就销声匿迹了,反倒是儿子郑滑后来出来兴风作浪。因此,可以推测这个在溺爱下长大,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的郑段,定是在这场大败的打击下忧郁成疾,在异国病死应是他的结局。
想必在郑段吐血而亡前,一定在咒骂母亲武姜。的确,这场本不会出现的战争正是这位母亲不顾现实的偏爱造成的。说这是一位母亲引发的战争一点也不过分。从诗经里的歌谣里我们可以感受出,其实郑段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恶人,相反还有些纯真。
武姜,这位不合格母亲,唆使儿子们自相残杀,不仅断送了兄弟俩的血脉亲情,还搭上了几千人的性命给郑段陪葬。她也将受到来自大儿子的惩罚。
郑寤生胜利后,就把母亲武姜关押了起来,并且恶狠狠地说:
“不到黄泉,我们别想再见面!”
他差不多就是和她断绝母子关系了。此刻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妪一定感到懊悔,懊悔自己的愚蠢伤害到了两个儿子。她终日以泪洗面,向死去的丈夫哭求宽恕。
但是历史人物总是相当的复杂,无法用单纯的善恶来概括。郑庄公寤生就是这样一位性格复杂的人物,要说对于母亲的恨那是很明显的。现在,三十多年的仇恨已报,郑寤生反而有些失落和孤独。失去了两位重要的亲人,没有人再喊他兄长,也没有人会叫他的小名。
此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武姜毕竟是自己的母亲,郑国的太夫人。如果继续这样关押,自己将有可能背负不孝的恶名,不仅违背父亲给自己起名“寤生”的教诲,而且先前在天下人面前苦心树立的弱者形象就会泡汤。这是郑寤生万万不希望的。
郑寤生想把年迈的母亲放出来,但自己先前已经放出只能在黄泉相见的狠话了,身为一国之君总不能出尔反尔。郑寤生无法解开这个难题,整天闷闷不乐。
这一天,郑寤生正好赐宴,请来了下属颍考叔来吃饭。酒过三巡,他看见颍考叔并没有吃多少饭菜,就问了:
“你怎么不吃啊?”
颍考叔是个大孝子,回答国君说:
“我母亲从未尝过君上的肉汤,想留着带回家给她老人家尝尝。”
一提到母亲,就又勾起了郑寤生的烦心事,他叹气说:
“你有母亲可以孝敬,我却没有!我把我的母亲关了起来,对她说不到黄泉不再相见,我该怎么办啊!”
颍考叔立刻就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说:
“这事情好办。君上只要派人挖一条很深的地道,看到黄泉后就能和您母亲相见了。”
“黄泉”本身就是地下泉水的意思,古人迷信,才引申成了阴间的暗河。颍考叔在这里用了偷换概念的方法,一举解开了困扰郑寤生很长时间的难题。从这一件事就可以看出,颍考叔为什么能成为郑寤生的宠臣了。郑寤生一直把颍考叔当成最要好的朋友来看待,以至于后来颍考叔被害,他竟然举行巫术诅咒凶手。
郑寤生按照颍考叔的方法,让人挖了一道能看见地下水的地洞,然后把母亲武姜送到了地洞里,自己再高高兴兴地走进洞里,一边走一边唱:
“在隧道里相见,多么快乐啊!”
武姜走了出来,也跟着唱:
“走出隧道外,多么舒畅啊!”
就这样,知错的武姜重新回到了太夫人的位子上,再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歧视寤生了。她就这样在大儿子的孝顺下安度了晚年。
且不论武姜这样一个战争犯,是否应该得到宽恕。单纯从道德层面上说,郑寤生对母亲以德报怨,可以说是他一生中最体现人性光彩的一笔。儿时的恩怨都随着母子俩的对唱烟消云散了。
但是,郑寤生的麻烦远没有烟消云散,他的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大战的序曲
让我们来看一下郑寤生统治下的郑国将要面对的对手。
从前面的地图我们可以了解到,在郑国的北面和东面各有一个大国,一个叫卫国,一个叫宋国。卫宋两个国家当时都比郑国的国土大、人口多。卫国的先祖是周朝建立者武王姬发的弟弟姬封,它的位置在现在河南省的北部。这个时候的国君是卫桓公完,卫完他有两个弟弟,一位叫卫晋,一位叫州吁,尤其州吁是个疯狂的好战分子,他们将会是郑寤生最难对付的对手。
宋国是我们另一位主角宋襄公兹甫的故乡,它的国君姓“子”,先祖是商朝人的后裔微子启,就是在《封神演义》中纣王的异母哥哥。宋国大致位于现在河南省的东南部和安徽省的北部。这个时候宋国的国君是宋穆公和,宋和是个忠厚的君主,但他的侄子宋与夷却是一个恩将仇报的混球,他将成为郑寤生最重要的敌手。
在郑国的东南方还有两个相对弱小国家,一个是蔡国(今河南驻马店市上蔡县一带),一个是陈国(今河南省淮阳县一带)。两个国家与卫国是友好关系,在以后的战争中充当了卫国帮凶的角色。
郑国的西方还有周朝王室,郑氏家族把持周朝朝廷已经引起了许多周朝人的反感,当中就包括周平王的孙子姬林。这个时候惧怕郑国的周平王姬宜臼还在位,所以还能压住周朝人对郑国的反抗。但在不久的将来,姬林成为周天子后,周朝和郑国的战争就不可避免了。
那么,这些邻国怎么会和郑国结下梁子呢?
说到底,主要还是干涉主义惹的祸。就像现在的国际社会,许多有实力的国家,都会喜欢对别人国家的内政问题指手画脚。他们就是希望参与到这个国家的内部矛盾,来扩大本国的影响力。这就是所谓干涉主义。而在春秋时代,大家名义上都是周朝的诸侯,祖上还是亲戚,攀起关系来还有可能是兄弟,这就更容易说三道四了。但郑寤生不管这个,邻国对郑国的干涉行为就是对他的侮辱,他是一个报复心强烈的人,就发动了对这些国家的复仇战争。
结果这仗一打就是11年,郑寤生面对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敌人,最终打破这个恐怖的包围圈,击败了强大的对手,成为一方的霸主。
早在郑段还在当京城太叔的时候,就认识了当时卫国的公子州吁。所以郑段在共国郁闷死以后,他的儿子郑滑为了向大伯寤生讨还血债,就辗转来到了卫国,借着和卫国公子的一面之缘,求见了卫国当时的国君卫桓公完。
在卫完的大殿上,公孙滑向卫国的君臣哭诉自己一家人如何如何被郑庄公寤生欺负,郑寤生如何如何的六亲不认,所以卫国一定要来主持公道,惩奸除恶,伸张正义。
按理说,卫国作为郑国的邻国,不应该不知道郑国真正的内情。郑滑嘴巴里吐出来的话,卫完一定知道是谎言。但作为一个有实力的大国,卫国是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够扩大本国影响力的机会。卫完答应了公孙滑的要求,并决定对郑国的内战采取军事干预。
那么干涉郑国的内政打什么样的旗号才能显得卫国很伟大呢?卫国打出的旗号是郑寤生驱逐郑国的公子,没收亲人的领地,是个不道德的家伙。所以卫国要替天行道,讨伐郑寤生,帮助郑滑收复失去的领地。
于是在公元前722年冬天,郑国刚刚结束内战半年时间。郑卫边境就遭到了卫国军队的入侵,廪延城(今河南延津东北)被占领。这座廪延城原本属于郑段的封地,所以卫国才会为郑滑攻打这座城市。
郑寤生得知卫国人为郑滑入侵郑国,心里又气又急。郑国刚刚实现统一,卫完就来横插一手,也太不讲理了。但郑寤生决定要给卫国一点颜色看看,你不是打着“侠义”的旗号来讨伐我么,我就打出一面更牛的旗号来讨伐你,看谁压得过谁。
军礼
这里要说明一下,春秋前期的战争与我们印象中你死我活的争斗不同。因为周朝以封建制度和宗法制度管理,又用一种叫“礼乐制度”的方式来约束天下。“礼”是不同等级的人有相应的礼仪来对待,“乐”是用音乐来磨合矛盾。简单来说,就是要求每个等级的人要恪守本分,尊敬比你等级高的人,要用道义的心来对待世间的人。
正因为礼制的约束,春秋时期的战争有一套“军礼”。如果你在春秋前期当一个诸侯国君,你想去攻打别人,各种复杂的程序绝对让你不胜其烦。你先要找一个对方不义的理由,比如弑君、残害百姓、不听天子指挥等,你才能发兵去攻打。不然,你就会被天下人谴责,遭到天子或其他诸侯的讨伐。
你有征讨别人的权力,还要感谢春秋乱世的出现。在过去周天子强盛的时候,这种征伐的权力还只有天子才有,你身为一方诸侯想征伐别人要得到天子的批准才行(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而春秋时,王室衰落,你才侥幸与其他诸侯一样,“越级”有了征伐的权力。
当你好不容易抓住了个把柄,确定对方是不义的时候。在出兵的时机上还要有所选择。如果对方正在举办国君的丧事,或者正遭遇自然灾害,你就不能出兵。要等丧期过了、灾害结束了才行。
终于可以出动了吧。你还不能偷偷摸摸地搞突然袭击,要派战车部队前进,一路上扯着大旗、敲敲打打,向沿途的百姓宣扬敌人的邪恶和自己的正义才行。而且这场军事行动的粮草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不可以在敌方的土地上征粮。所以你得费尽周折搞一支大型的后勤部队,从自己的国家或者盟国那里运粮食。所以,你的这场征讨活动,只能速战速决。持久作战,耗费太大,你的国力是吃不消的。
敌人也派出部队来迎战了。你得和对方的主帅下战书,约定时间挑一个大平原开战。然后双方把部队摆出个阵型,开始对攻(也可以我攻你守,或者你攻我守),一决高下。你也别想着“兵不厌诈”,搞个陷阱,弄个计策什么的。不行,打仗的时候只能老老实实地拼实力,阴谋是不正义的行为。赢了说明你的将士强悍,输了就怪自己的部队太菜。
这场仗打赢了,你可不能为所欲为。首先,你不能欺负对方的败兵。不能杀死伤兵,不能把老人当做俘虏,不能追击敌人的主帅和国君。有机会,你还要帮助那些没办法逃跑的敌人撤退;其次,你进入人家的首都,要兑现征讨的初衷。惩罚坏人,表彰好人,重新确立新的秩序。
总之一句话,春秋时打仗要非常君子。所以,那个时候的战争大都是军事威慑,只要对方屈服就万事OK,极少出现侵占土地、屠杀平民或者掠夺资源这种残酷的战争。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君子的打仗方式诸侯们越来越不遵守了。相反,狡诈和残酷的战争方式,渐渐占据了主流。
郑寤生拿出的“法宝”就是周天子,因为自己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周朝卿士的职位,能够利用周朝的朝廷发布有利于郑国的政策,而周平王姬宜臼这个懦弱的天子不敢说不。所以郑寤生就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发出征讨卫国的旨意。虽然王室衰落了,这个架子还是在的。天子的征讨行动总比卫国那个山寨的“征讨行动”更有说服力。
为了把周天子征讨卫国表演得更像一些,郑寤生就调动了王室的军队,又调走同为周朝卿士的西虢公的虢国军队与邾(zhū)国的人马,三路人马一起讨伐卫国。结果,天子的人马在郑国国君的指挥下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黄河,冲到了卫国的境内。
当时周天子的军队被称为“王师”,地位极高。卫完一瞅,卫国竟然受到了天子的讨伐,“天兵天将”都跑到自己国家里来腾云驾雾了,这压力可真是顶不住,再为一个郑国跑来的毛头小子打仗太不值得了。于是,他手一比划,让卫国的人马从郑国撤了回来。偷鸡不成蚀把米,卫完同志也认栽了。卫国一屈服,天子的征讨大军也就撤退了。
但是,认栽就够了吗?郑寤生可不这么想,你卫国敢收留郑滑来征讨我,我和你没完,非让你出点血不可。第二年,郑寤生花了一笔钱,让邾国和鲁国与郑国一道,联合起来进攻卫国,要求卫完不许收留叛乱分子郑滑。卫完是吃不消了,收留一个捣蛋的郑滑,害自己的国家接二连三被讨伐,真是亏大发了。卫完只好答应郑寤生的要求,把郑滑轰了出去。
如同丧家之犬的郑滑只好四方流浪。因为没有国家为他出头,所以他过着非常穷困的生活。这件事也让郑寤生感到一丝心痛,几十年后他在回想自己一生的时候叹息说:
“我有一个弟弟却不能和睦相处,结果让弟弟的家人四处漂泊。”
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郑寤生性格的复杂,自小没有兄弟亲情,长大了又不得不去迫害兄弟,令年老的郑寤生深深感到了孤独。
郑卫两国因为郑滑引发的军事冲突作为大战的序曲,已经上演过了。接下来,该是几位和郑寤生演对手戏的主角上场了。
天子的粮食没有了
公元前720年,这一年没有什么大事发生,除了两个重要的人物死了。
一位是周平王姬宜臼。这位仁兄当了51年的周天子,除了把周朝的首都搬到洛邑以外,几乎没有做出一件像样的事情出来。每天在洛邑的王宫里睡觉睡到自然醒,喝酒喝到直反胃。底下的诸侯杀来杀去,郑国人把王师调去打卫国。周平王全当没看见,做了一个逍遥天子。
周平王的死,对于郑寤生来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事。周平王一直以来都很害怕郑国,先前因为也让西虢公做了周朝的卿士,结果遭到了郑寤生的不满,他居然屈就堂堂天子的尊严和诸侯郑国互换了人质,把太子姬狐送到了郑国,表示自己绝不和郑寤生作对。这就使郑寤生这个周朝卿士的职位当得非常痛快,自己可以轻松地让周朝朝廷做出对自己有用的决议。
现在该是让留在郑国的周朝太子姬洩父回来当新天子的时候了,郑寤生连忙把姬洩父送到成周,没想到这个短命鬼居然悲伤过度,回来不久就死了。这样,姬洩父的儿子姬林就当上了新一任的周天子,史称周桓王。
前面说过,周桓王姬林非常反感郑寤生利用手中的职权操纵周朝的行为。虽然姬林这个时候年龄还小,但他已经开始表现出对郑寤生的很不亲近,经常拿“杀死你”的眼光瞪着郑寤生看,看得郑寤生浑身发毛。
这个时候,一些对郑寤生不满的周朝人也开始跳出来说郑国的坏话。姬林干脆来个顺水推舟,不理郑寤生,和手下的大臣商量起要不要把郑寤生撤职的事情来。郑寤生得知此事后真给惹毛了,寡人为了先王的丧事和新王的即位忙前忙后,累得腰间盘突出,你个小屁孩连谢谢都不说一声,还想叫我滚蛋,当寡人是要饭的吗?
受到冷遇的郑寤生气呼呼地回到了郑国,决定要报复周天子,给姬林一个下马威。让他以后要小心说话,不要随随便便和自己顶牛。但是这个行动又不能太过火,周朝是中央,面子还是要给他们留一点。
郑寤生想了想,一个完美的主意冒了出来。
于是在这一年的夏天,郑国的国相祭仲率领郑国的军队强行进入王畿之地,把周朝土地上刚成熟的麦子和谷子全部割走了。这次抢粮食的行动对郑国来说有三个好处,一是可以教训一下姬林,践踏一回周朝的权威;二是不会很大地伤害到周朝的君臣,因为万一缺粮,诸侯国们一定会救济周天子的;三是这种小事郑寤生完全能够装聋作哑,说自己国家缺粮啦或者手下人没管好啊之类的,蒙混过关。
果不其然,姬林和一帮周朝大臣不仅没有对郑国说什么,而且没有再对郑寤生唧唧歪歪了。因为抢粮这种小事不够作为讨伐郑国的理由,而且考虑到姬林刚刚即位,地位不太稳,还需要郑寤生多多支持周朝。所以周朝人选择了忍耐和沉默,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姬林与郑寤生的恩怨没有结束,以后我们会讲到。
另一位死掉的人是宋穆公和。九年以前,宋和的哥哥宋力非常看好他,就舍弃了自己的儿子宋与夷,而选择了宋和继承自己的宋国君位。宋和是老实人,他对哥哥的恩情牢记于心,所以他在去世之前,叫来了自己的侄子宋与夷,要把宋国君主的位子还给他。但他的大臣孔嘉(此人是孔子的先祖)表示反对,提议还是把位子传给宋和的儿子宋冯比较好。大概宋和铁了心要报答死去的哥哥,没有同意孔嘉的提议。为了防止儿子闹事,他又把宋冯赶出了宋国,不允许他回来。
宋和的品行不能不值得称赞,但他一番好意在现实中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如果他小气一点,把位子留给了儿子,宋国的政局还有可能稳定。但他一定要摒弃最有资格即位的儿子宋冯,把位子让给侄子宋与夷,就制造了宋国的君位存在两个竞争者的局面。宋冯一定会不服气,宋与夷也一定会对宋冯非常忌惮。宋国滑向了动乱的深渊。
这一年,宋与夷即位宋国,史称宋殇公。丢了九年的君位重新回到了自己手里,他真的很高兴,但也很心酸。他害怕再一次失去国君的位子,所以原来有资格即位的堂弟宋冯就成了最最可怕的人。从那时起,宋与夷就下了决心:
一定要让这个人消失!有哪个国家敢阻拦就是和宋国作对!
倒霉的宋冯平白无故丢了君位,还被父亲赶出了家门。他只好四处流浪,最后跑到了郑国,请求郑寤生收留他。本来宋国的家事,跟郑寤生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偏偏人家的流亡公子黏上了自己。郑寤生左思右想,觉得还是收留他更好。如果郑国能让宋冯回去重当国君,那他岂不是对自己感恩戴德?到时候,郑国提点要求,宋国绝对会答应。
郑寤生的想法是不错,但他没有料到宋冯给郑国带来的麻烦,远比给郑国带来的利益多。说到底,还是郑寤生选对了战略,却选错了对象。宋国的国力强于郑国,郑寤生要想让宋国变天,简直就像现在去抢大银行的金库,困难一大堆。更重要的是,宋冯不是那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人,国家之间的事情永远是利益至上。当宋冯掌握了一个比郑寤生更大的国家时,他是否会愿意受郑国的摆布仍是个未知数。
州吁这个混蛋
转眼到了公元前719年,一桩震惊中原的弑君案发生了。死者是卫国的国君卫完,凶手就是他的异母弟弟州吁。
前面说过,卫完曾经帮助郑滑讨伐过郑国。结果郑寤生一怒之下,用了两次高级别的征讨行动还给了卫国。卫完斗不过郑寤生,只好把军队撤回了国,还把郑滑赶了出去。这件事在州吁看来,简直是窝囊透顶,把卫国的颜面都丢光了。对付郑国这个比卫国还低一级爵位的诸侯,就该来硬的,让郑寤生吃不了兜着走。
州吁小时候就被父亲卫庄公扬给宠坏了,不好好读书,只会打架。他有一个铁哥们儿叫石厚,石厚的父亲是卫国大臣石碏(què)。石碏是个非常有智慧的老臣,他看州吁备受溺爱,为所欲为,认为他迟早要弄出事情,就劝卫扬一定要加以管教和约束,但是卫扬不听。
卫扬死后,州吁仗着受先君的宠爱,对哥哥卫完非常不敬,卫完就把他赶出了卫国首都。州吁早就看卫完那样子不顺眼,便在外地收罗了一帮弟兄,回去把哥哥做了,把卫国的君位搬到了自己的屁股下。
州吁牛哄哄地当上了卫国国君,但底下的大臣和贵族们还不服他。州吁就想,不如发动一场战争,来转移国内群众的视线。大家都去关心前线的战况,就不会太注意自己弑君这种缺德事了。而且现在手下的兵马多了,不比当年那帮打架的小混混,该出去练练手,揍几个看不顺眼的诸侯也挺有趣。正好,郑寤生这家伙前两年敢两次征讨卫国,卫国人一直都感到气愤,就先拿郑国开刀,看我们卫国怎么捏死他。
州吁也在计算,他郑寤生联合三国来讨伐卫国,我就多叫几个国家,联合四国的军队来征讨郑国,看谁比谁狠。于是他立即派人去了陈、蔡、宋三国,请求一起出兵。
陈蔡两国一直和卫国关系很好,很快就答应了。但在宋国那里,刚从叔叔手里接过君位的宋殇公与夷开始还有些犹豫,觉得和州吁这种弑君的混球交往,有点不合适。但州吁选派的这位卫使,嘴皮子功夫太厉害了。他对宋与夷说:
“宋冯现在郑国,郑国人现在想帮助他重夺君位,您可要想想办法。您不如出兵郑国,去除掉宋冯,我们卫、陈、蔡三国给宋军支援,不是很好吗?”
宋与夷一想,无毒不丈夫,把堂弟干掉,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宋与夷没能遗传父亲和叔叔的大度,他用举向堂弟宋冯的屠刀报答了叔叔的恩情。
得到了宋国同意出兵的消息,州吁大喜过望。于是在这一年夏天,卫、宋、陈、蔡四国联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像蝗虫一样扑向郑国。郑寤生这时候真的是吓得不轻,郑国一国之兵,怎能对付得了四国的联军!况且当中还有两个是实力不凡的大国。
怎么办?下战书挑个时间地点来场对攻战?那不是自杀么!那就死守不出,集中力量保卫新郑,能守一天是一天,等四国联军粮食吃光,攻城捞不到便宜,他们就会撤退了。郑寤生立刻集合人马,修缮工事。他要打一场新郑保卫战,让四国的士兵们前来送死。
没过多长时间,四国联军果然杀到了,战鼓隆隆,烟尘滚滚,战车和人一眼望不见尽头。
郑寤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四国联军选择的下营地点在新郑的东门外,领兵的正是宋与夷和陈国的国君。宋与夷先是向躲在城里的郑寤生喊话,要求他把宋冯交出来,但郑寤生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不!”
宋与夷生气了,下令攻城,一定要让郑寤生屈服于他。在接下来的五天时间里,四国的士兵们架云梯、撞城门;郑国人则是扔石块、射火箭。双方在新郑城上打得热火朝天。郑寤生指挥部下顽强抵抗,宋与夷并没有捞到多少便宜。
当第六天的太阳升起时,郑寤生还正准备着新一天的战斗。结果,他登上城头一看,城门外哪还有四国的军营,原来,宋与夷已经撤退了。郑国的军民们欢呼雀跃,郑寤生则是长长地舒了口气。真是太悬了,如果宋与夷再围城几个月,新郑要被四国的大军给踏平了。郑寤生的不屈服策略成功了,四国联军终于因为军礼的限制而撤退了。这场州吁策划,宋与夷指挥的四国伐郑行动,最终以失败告终。
首次伐郑,居然以这种结果收场。无论是州吁还是宋与夷都感到不甘心,二人随即又策划立即发动第二次行动,不管怎样也要让郑寤生付出代价。第二次伐郑行动的规模愈发扩大,由于宋国和鲁国是友好关系,所以宋与夷派人向鲁隐公息请求一同出兵。
鲁国,孔子的故乡,《左传》的编写国,位置在今山东省西南部一带,是一个为春秋时期的文化作出了极大贡献的一个国家。但在春秋的历史上,它并不是一个出彩的强国,在许多重要的场合只是一个配角。鲁国的先祖是姬发的弟弟姬旦。当年姬发去世时,新即位的周成王姬诵年龄尚小。姬旦便承担起了摄政的重任,他平定纣王儿子武庚的叛乱,稳定周朝的统治,而且勤政爱民,把国家治理的非常好,因而被尊称为“周公”。当姬诵长大后,姬旦主动让出权力,一心一意帮助姬诵处理国事。正因为姬旦的德高望重,他的封国“鲁”地位极高,爵位是最高的“公”,还可以使用天子的礼乐,这是其他诸侯国所不能及的。简单地说,论地位,当时是周朝第一,鲁国第二。
然而,拥有这样至高的地位,鲁国的历代国君却显得逊色许多,他们很难在与其他的诸侯的竞争中占据优势。这可能与鲁国的宫廷太过娇贵有关。
鲁隐公息是一位懦弱到极点的国君,在位期间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会躲在深宫当“宅男”。所以,他的一些兄弟亲戚都很瞧不起他,经常“替”鲁息在国家大事上做决策。这一回,宋与夷的使者来到鲁国,希望鲁国派兵去伐郑。鲁息不愿去掺和诸侯间的纷争,没有答应。但是公族的鲁翚(huī)强烈要求率兵参加,鲁息还是没答应。鲁翚就懒得搭理鲁息,自己调动部队出发了。
上一次是四国联军,这一次,加上鲁国,宋与夷凑出了五国联军,于这年秋天再次气势汹汹地杀到了郑国来。对于短短半年时间里,宋与夷的一次更比一次凶猛的征讨大军,郑寤生绝对感到过害怕和紧张,但他觉得自己就算再苦再难,也要保持住郑国人的铮铮铁骨。不屈服、不投降,要与宋与夷撑到底。
郑庄公这次策略做了调整,他把战车和主力部队全部放在坚固的城墙后面防守,只抽调了一支由步兵组成的队伍,用来迎战宋与夷的五国联军。说是“迎战”,其实这些步兵根本没办法和五国的战车部队对抗。这些郑国步兵一打就跑,起的只是纠缠和骚扰的作用。郑寤生这招果然见效,宋与夷一路上尽和这些苍蝇一样的郑国步兵交战,虽然打了胜仗,但早把笨重的战车部队累个半死,行军速度大大下降。还没到新郑城下,五国联军已然士气低落,粮草也告急了。
宋与夷心里郁闷,这次伐郑行动又告失败了。一个劲骂娘的他心里一横,管他什么军礼不军礼的,这么撤退太便宜郑寤生那个王八蛋了,去把郑国田间所有麦子全部抢走,让郑国人没饭吃。于是,原来“正义”的征伐大军,一下子变成洗劫百姓的强盗。五国联军把郑国刚刚秋收的粮食抢了个精光。
争锋
两次大规模的伐郑行动都以失败告终,州吁企图转移国内人民视线的计划落空了。徒然耗费卫国的钱粮,却收获两场失败,年初又弑君篡位,州吁凭什么还赖在国君的位子上?卫国人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反对州吁的呼声此起彼伏。
州吁使用了各种手段,都难以压制人民的怒火,他感到自己的君位岌岌可危,似乎很快就会有人杀进宫里推翻了自己。这时,他的铁哥们儿石厚说:
“咱们在治理国家上没有经验,我的父亲石碏是政坛元老,去请教他,或许能有办法。”
州吁觉得有理,立马就让石厚去问石碏。
石碏在州吁小时就不看好这个人,而且一直气愤于州吁弑君篡位,他和那些反对州吁的人是一伙的,自然是不会愿意为州吁出谋划策的。但是,老谋深算的石碏反而在州吁向他询问国策的这个事情上,找到了一个把州吁赶下台的方法。
石碏装作若无其事,和平常一样见了石厚。石厚一开口就问:
“外面有很多人在反对君上,父亲有办法稳住眼前的局势吗?”
石碏就答:
“去朝见周天子,让天子承认他是卫国的国君,这样一来,人们就没话说了。”
原来,当时每一个诸侯国君继位,都需要向周天子报告,经过天子批准才能成为合法的诸侯。州吁弑君篡位以来,一直没去见过天子。
石厚这种小混混不懂这套规矩,就继续问:
“怎样才能去朝见天子呢?”
石碏又答:
“如今的陈国国君和天子比较熟,陈国又和我国是友好关系,你们去陈国一趟,请陈国人帮你们引见一下就可以了。”
陈国,先祖是舜帝的后代,爵位是“侯”,以“妫(guī)”为姓。此时的国君是陈桓公鲍。
石厚听到父亲的“指点”,兴冲冲地跑去和州吁汇报了。俩人便一道出发,去陈国找陈鲍去了。哪知,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就在州吁和石厚出发去陈国之前,石碏已经秘密派人去和陈鲍说:
“卫国地方小,我的年龄也大了。州吁和石厚这两个弑君的逆贼,还请你能帮个忙处置一下。”
在礼乐制度的指导下,惩处一个弑君的恶人,是一件挺让人光彩的事情。所以陈鲍答应了石碏的请求,当州吁和石厚来到陈国时就把这两个人抓了起来。
不管州吁和石厚如何大喊大叫,都已经没有用了,等待他们的将是最高的刑罚——死刑。陈鲍特意去请了卫国的官员来给他们行刑,一个叫右宰丑的人处死了州吁,而石厚则被父亲派来的家臣给杀了。从州吁上台到被处死,中间还未超过九个月,他连谥号也没有得到,可见人品太差的恶果。
石碏亲自谋划处死了自己的儿子,受到了世人的赞誉。“大义灭亲”这个成语最初就是形容他的。推翻州吁后,石碏拥立了公子卫晋。
卫宣公晋是有名的好色之徒,有一个“筑台纳媳”的故事讲的就是他。故事大概就是说卫晋生活淫乱,抢了儿子的媳妇,最终导致了卫国宗族的自相残杀。这个事情我们后来会讲到。
卫晋在石碏的帮助下,稳定了卫国的局势,使国家走向了正轨。但郑寤生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他绝不甘心自己的国家去年两次被卫国人蹂躏。即便元凶州吁已死,这个仇还是要和卫国人算清楚。而州吁之死让卫、宋、陈、蔡四国反郑联盟瓦解,宋与夷已经难以调动陈蔡两国了,所以他没办法再去进攻郑国了。这就给了郑寤生能够集中精力反击卫国的机会。
公元前718年初夏,在休整了半年的时间后,郑寤生正式发动了对卫国的进攻。郑寤生可真的是报仇心切,他全然不顾军礼要事先找理由出征的程序,直接就派兵就去入侵卫国的领土了,可以说是不宣而战。而且这次进攻卫国的人马清一色是郑国的军队,郑寤生没有去请任何的援兵。
郑军的不宣而战令卫晋猝不及防,他连忙紧闭城门固守。结果,郑军碰到了和宋与夷头一次征讨情况——迟迟不能与卫军主力决战,旷日持久,粮草不济。郑军不得不停在了距离卫国首都还有数十里的郊外,望着地平线上卫国的城楼悻悻而回。
这次没有做好充分准备的复仇行动就这么草草收场了,郑寤生在新郑等来了空手而回的大军,也等来了卫国人的征讨大军。卫晋的报复来的非常快,几乎没有给郑寤生喘口气的时间。他没有派卫军来,而是花钱从南燕国请来了军队。南燕军在卫国将军的率领下浩浩荡荡杀向新郑,郑国的土地再次陷入战火之中。
当时有两个燕国,一个是位于现北京市附近的北燕国,后来成为战国七雄中的燕国;另一个位于卫国南部的南燕国。南燕国是个小国,是卫国的附庸,所以战斗力并不高。郑寤生决定抓住这个机会,一改去年的龟缩防御策略,主动迎战。郑寤生下了狠心,此战必须胜利,而且绝不打君子之战,要把这支南燕军歼灭!
仔细研究了作战地图后,郑寤生发现这位南燕军的统帅太过老实。此人遵守军礼的作战原则,只顾前进等着和郑军决战,一点儿也不防备后路和侧翼的危险。如果郑军违反军礼,做一回小人从背后捅他一刀,那这支南燕军就要报销了。
自小做人就不地道的郑寤生绝不愿放弃这一次狠揍敌人的机会,他立刻做出了如下的战斗部署:让祭仲等人率领郑军主力在南燕军的面前摆开阵势,准备与南燕军对战;让长子郑忽和次子郑突率领另一支人马绕到南燕军的背后,当南燕军与郑军主力交战时发动袭击。
郑燕两军的大战开始了,双方的战车在郑国的大平原上奋力拼杀,打得难解难分。这个时候,一支郑国人马突然从南燕军的后方杀来,对南燕军前后夹击。南燕军哪里会想到郑国人会这么阴他,根本来不及防备,军心当场被打乱。结果,郑军大败南燕军,杀敌无数。剩余的南燕军狼狈逃回了国内。
这场战斗是春秋初期比较著名的一场以狡诈奇谋取胜的战役,因为军礼的影响,当时作战的原则是反对出奇制胜,强调正大光明的对抗。郑寤生公然违反这个原则,为的就是报卫国伐郑的一箭之仇。
对决
就在郑国人庆幸再次打败卫国人的时候,一名邾国的使者来到了郑寤生的宫里。这位邾使是来向郑寤生请求出兵宋国的。邾国,国君以曹为姓,位于宋国的北部。因为国家弱小,被宋国欺凌。宋与夷侵占了邾国国君的田地,邾国人不指望衰弱的周朝王室能为他们伸张正义,便寄希望于和宋国有仇的郑国。邾使对郑寤生说:
“君侯您不是想找宋国报仇吗?您就出兵吧,我们邾国给您的兵马做向导,并提供各种支援。”
邾使的话正说中了郑寤生的内心。宋与夷,你两次指挥多国的联军来进攻郑国,你比卫国的州吁更加可恨。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郑寤生一定要报这个仇,还要搞垮你,把宋冯送回宋国当国君。
郑寤生与宋与夷两人的对决就此上演。
宋邾两国的纠纷无疑是给了郑寤生征伐宋国一个良好的借口。但是,宋国是当时中原数一数二的大国,爵位又高出郑国两等,单凭郑国一国之力进攻宋国显然是一场比较冒险的行动。
为了能在气势上压倒公爵的宋国,郑寤生又想到了利用天子的权威。用王师来征伐宋国不仅在理论上站得住脚,而且可以避免郑军的伤亡。于是,郑寤生找到了姬林,要求他下诏谴责宋与夷,再把王师交给自己去帮助邾国征讨宋国。
姬林这个时候年龄不大,他没得选择,因为宋与夷欺凌邾国是应该受到征伐,而郑寤生上次夺麦的事情令他心有余悸。所以,姬林就算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暂时忍耐,便把王师交给了郑寤生调动。
有了王师,郑寤生即刻就派人率领这支部队,前去邾国与邾军会合。邾国人为郑国将军率领的王师提供粮草军械,并做前锋开路。周邾联军铺天盖地,黑压压地向宋国都城商丘城(今河南商丘市)扑来。王师前来征伐,着实把宋与夷吓了一大跳。他不敢和王师对抗,也选择了固守,凭借着商丘城强大的城防来拖延时间。为了能在级别上和郑寤生的王师抗衡,宋与夷又派人去鲁国求援,让仅次于周朝王室正统的鲁国来对抗郑寤生。
商丘城有两道城墙,分外城和内城,也就是说攻破一道城墙还有一道更坚固的城墙等着你。宋军也非常擅长守城,准备有众多的守城兵器。后来的霸主楚庄王曾率楚军围攻商丘城半年都未能拿下,可见城防之坚固。周邾联军杀到商丘城下,见宋与夷不肯服从,便开始了攻城。王师毕竟是王师,装备精良,经过激烈的厮杀攻破了商丘城的外城。但内城的城墙周邾联军还是无法打下来。
就在商丘城惨烈的攻城战在进行的时候,宋国使者来到了鲁息的宫中,请求鲁国出兵帮助宋军击退王师。鲁息早就听得宋国前线的战况,本着两国的友好关系,想答应了宋使。便问:
“现在王师到哪里了?”
这位宋使希望把战局说的有利一点,让鲁息能放心派兵,于是就欺骗鲁息说:
“王师还没到国都那儿呢。”
鲁息一听就不高兴了,觉得宋国人太不真实,想请人支援怎么可以骗人呢,这不合军礼的规矩,他就拒绝了派兵。由此可见鲁息此人的迂腐和与世无争。
虽然鲁国没有支援宋国,但郑寤生的讨宋大军已然禁不住战事的拖延了。既然攻破了宋国首都的外城,也算一定程度上给了宋与夷一个教训。周邾联军不久就撤退了。
王师撤退后,宋与夷随即就展开了报复行动,他知道是郑寤生在搞鬼,便出动宋军讨伐郑国。宋与夷吸取了前两次联军伐郑时的教训,没有派兵直捣新郑。而是稳扎稳打,对新郑东南方的一座城市长葛(今河南长葛市)展开了猛攻。宋军在长葛周围扎下大营,调集了大量的粮草,挖掘地道和工事,准备长期围攻,誓要拿下这座城市。虽然郑军据守城池拼死顽抗,但长葛城最终还是在宋军的凶猛进攻下失守了。郑寤生和宋与夷的第一场交锋,郑寤生遭遇了挫败。
经过一年的战斗,郑寤生明白单靠王师是不能打败宋与夷的,况且王师也不是自家养的,可以随时随地调过来使用。关键还是要靠郑军的实力来打败宋军。而仅仅依靠郑国一个国家的力量来对抗强大的宋国太过困难,郑国需要盟友,特别是强大的盟友。
有钱能使鬼推磨
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郑寤生没有再发动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而是把工作重心放在外交上。郑寤生的外交目标只有两个:孤立宋国、争取大国做盟友。
第一个外交目标就是卫国的盟友陈国。郑寤生首先是派出了一位使者去找陈鲍,希望能和陈国发展友好关系。陈鲍不是傻瓜,一眼就看出了郑寤生是企图离间卫陈关系。便把郑使轰了出去。想让我和你这个伯爵的小国结盟,凭什么?
陈鲍的闭门羹让郑寤生大为恼火。好你个陈鲍,敬酒不吃吃罚酒。郑寤生也不找借口了,当即令下,派出军队南下侵略陈国,在陈国的境内大肆掠夺和破坏。也算报了当年陈国参加联军伐郑的仇恨。陈鲍是个欺软怕硬的角色,看郑寤生如此蛮横,不得不答应了与郑国结好。于是两国正式结盟,陈鲍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郑寤生的长子郑忽。从陈国这前冷后热的态度,我们可以知晓陈国将在春秋的乱世担任一个什么角色了。而这位娶了陈国公主的郑忽,当时是郑寤生的世子(诸侯的太子),后面我们将会提到他的故事。
第二个外交目标是鲁国。
鲁国不仅是宋国的邻国和盟友,而且国力强盛,地位高贵。如果把鲁国争取为郑国的盟友,一则可以孤立和威胁宋国,二则可以提升郑国的底气。要挖这个墙角,郑寤生就不能像对付陈国那样了,必须换一个思路。
郑寤生想到的办法非常简单——行贿,也叫收买。这是因为鲁国的公族非常贪婪,就像某些大人物,仗着地位高就喜欢向底下的人吃拿卡要。当年郑寤生为了驱逐郑滑,讨伐卫完的时候,就曾送了不少财宝给鲁国,让鲁军来联合伐郑。宋与夷第二次伐郑时,也是送了不少东西给鲁国,才使鲁翚出兵,最后凑出了五国联军。所以说,对付这帮肥头大耳的鲁国公族们,只要给足了他们好处就可以。
要收买鲁国来做盟友,光光给钱还不够。郑寤生特别选了两件大礼送给鲁国。让我们来看看这两份大礼是什么。
第一件,就是拿郑国在泰山的祊(bēng)田来换鲁国的许田。这泰山的祊田是什么呢?原来郑寤生的祖父姬友当年受周宣王的器重,周宣王就派了姬友负责泰山的祭祀(古人奉泰山为五岳之首,像神仙一样祭拜它)。祭祀需要土地修庙宇、行宫,还需要一些田地用来养殖和种植祭祀用的动植物。这些田地就被称为祊田。大部分的泰山祊田就一直由郑国人管理着。
而鲁国的许田则是当年周武王特赐给鲁国先祖姬旦的。那里造有姬旦的行宫,还有许多田地专门供给行宫的吃穿。许田就是为了方便鲁国的国君来朝见天子的。
这两块田到了春秋乱世管理上就有问题了,因为它们离各自的归属国太远了。祊田在泰山周边,泰山又在鲁国境内。这不是等于郑国人在鲁国的地图上挖个洞来烧高香吗?鲁国人当然老烦了。而许田又靠近郑国,鲁国人也没心思去打理这个地方。所以郑寤生干脆做个顺水人情,提议用郑国的祊田换鲁国的许田。双方皆大欢喜。
第二件,就是以后郑鲁两国去打宋国,占领的土地全给鲁国。按照过去的军礼,讨伐一个国家占领的土地是该上交给天子的。由于鲁国是仅次于周天子的王室正统,所以郑国伐宋,占领土地交给鲁国也是合乎礼制的。但这桩看似光鲜的事情谁都明白,郑寤生是在和鲁国进行肮脏的交易。鲁国的公族们简直要笑得下巴脱臼,这么一个大便宜不捡,那简直就是傻瓜。
鲁国的公族们一高兴,那个无用的鲁息自然无话可说。就这样,鲁国人拿人手短,很快就倒向了郑寤生这一边。
第三个外交目标是齐国。齐国大家可能比较熟悉,它在整个春秋战国时代都是赫赫有名的强国。说起齐国的先祖那更是鼎鼎大名,他就是姬发的军师姜子牙姜太公。那时的齐国位于现在山东省的东北部,国君姓姜氏吕。此时是齐僖公吕禄甫在位,他是我们下一位主角齐桓公吕小白的祖父。
齐国因其先祖姜太公高超的智慧,国家实力不菲。吕禄甫也有意发展和扩大齐国的影响力,他见郑国和卫宋两国彼此仇杀,就想当个和事佬,让三国讲和。好说歹说,三个国家才卖给他面子在公元前714年搞了一次会盟。在盟会上郑寤生和卫晋、宋与夷各自表示罢兵言和,和平共处。但是这三人心里其实都在各自嘀咕,和好?做梦去吧!我这是缓兵之计,别让我找到机会,找到了还修理你!
不服归不服,停战协议还是签了,吕禄甫也算为和平做了一件好事。而郑寤生呢,在吕禄甫斡旋三国停战的这件事上,看出了齐国超越卫宋两国的实力,觉得这个朋友可以交。由于齐鲁两国有婚姻关系,郑寤生就通过鲁国的关系来和吕禄甫频繁交往。吕禄甫很快就成了郑寤生的好哥们儿,这不是我夸张,他们两人真的是成了相当要好的朋友。
要说吕禄甫为什么会和郑寤生交上朋友。我觉得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两人性格投缘,说话投机,当然是一拍即合;另一种可能是吕禄甫心里是想通过扶持郑国来打击卫宋两个大国,这样一来,齐国的势力就能渗透进中原的事务中了。
有了齐鲁两个大国的支持,郑寤生终于有信心发动一场中原大战了,他发誓要让宋与夷国无宁日。
北戎人来了
时间指向了公元前714年。
郑寤生外交行动成功后,便开始了策划进攻宋国的行动。然而,还没有等他付诸实行,郑国的境内忽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这些不速之客就是北戎人,戎人的一个部族,分布在现今山西省境内。当时,由于周朝衰落,诸侯混战,四夷缺少管束和防御,就开始频繁地骚扰中原。他们时而分散开来抢劫,时而集中起来攻城掠地,让周王室与诸侯们大为头疼。这一回,北戎人像难民一样涌入郑国,四处烧杀抢掠,把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又变成了一片焦土,郑国的百姓四处逃难。郑寤生身为一国之君,明白自己必须为郑国的人民打败这些恶魔。
但是,北戎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首先,北戎人人数众多,他们是全民皆兵,经常是出动一整个部族的人来攻击。郑军的士兵基本上是从国人中征集来的,兵力有限;其次,北戎人没有战车,全是格斗的步兵,个个都是打架不怕疼的野兽。他们和郑国的甲士单人对抗并不落下风。
这里,还要简单说明一下春秋时期的军队制度。
我们要先明白“国人”这个概念。中学的历史书上,我们应该学过“国人暴动”这个事件。国人指的是居住在国都或城市里的人,他们一般是贵族或是从事工商业的人,因为临近行政中心,又比较富有,所以他们有机会参与政治上的事情。他们和古希腊时期雅典的公民非常相似。如果他们团结起来,甚至可以推翻国君,是一支不能小看的力量。与“国人”相对应的是“野人”,“野人”是那些居住在村镇和野外的人,一般都是农民。经济上贫穷,政治上也没有什么地位。
当时的士兵一般是从国人中征招的,国家会给这些士兵封田,封田则由农民或者奴隶来耕种,这些士兵只要一门心思练习武艺、打造兵器就可以了。所以他们基本上都是世代为兵的。由于国人当中有很多低级贵族——“士”,所以当了兵的士会被称作“兵士”或者是“武士”。一旦有战争动员,兵士们要带上自家的兵器和铠甲去参加战斗。有钱的人还可以带几个仆人给自己在战场上服务。
野人大部分情况是不会去当兵的。但由于春秋中后期战争规模的扩大和大杀伤力武器的出现,诸侯们兵源枯竭,招募野人当兵和抓壮丁现象越来越多。这也就和我们印象中古代的军队征兵方式差不多了。
再说战车。先前我们提到战车部队,这是因为春秋时期没有大规模使用骑兵这个兵种,战场上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就是马拉的战车了。一般战车由两匹或四匹马牵引,车厢有两个轮子,上面站着三个全身重甲的武士。中间的人驾车,左边的人使用弓箭射击,右边的人使用长杆的武器,比如长戟、长矛来攻击,车尾上则插着本国的军旗。有条件的国家还会在马匹和车辆上装上护甲和尖钉利刃,加强防御力和杀伤力。
一辆战车还会在周围配备穿少量铠甲的步兵,他们通常是经济条件不好的兵士或者强拉上战场的奴隶。这些步兵为了方便计算会和战车编制在一起的,春秋时计算兵力通常都是说几乘战车,不说多少人。两军在旷野作战,靠的是战车之间的较量,步兵起辅助和保卫作用。只有攻城战和山地战,那才是步兵的用武之地。
如果双方战车交锋,那就有趣了。你会看见一辆辆的战车先是用弓箭隔空对射,接敌后则在地上顺时针转起了圆圈。这是因为双方拿长矛的人在车厢右边,所以车子需要反复右转,方便他和敌人纠缠拼杀。这个规矩在古话中就是“舆侧接敌,左右旋转”。
战车最大的缺点就是笨重,掉头很不方便。如果敌人的战车想逃跑,你一个右转回头,对方早往某个方向狂奔了;战车正面对抗步兵很占优势,但如果对方的步兵极多又不怕死,绕到背后袭击,战车根本来不及掉头,车上的士兵很有可能被敌人爬上车厢干掉,或者被绳子和钩子拉下车来杀死。
郑寤生担心的就是最后一种情况。他苦思破敌之策,这时,次子郑突想到了一个办法,说:“我们可以设埋伏,先派一支部队故意败给北戎人,吸引他们来追击。因为北戎人没有军纪,为了抓俘虏和抢战利品一定会争先恐后地往前冲,而不做防备。我们就乘机伏击他们,他们肯定会大乱而失败。”
郑突果然是个聪明人。也难怪他能在后来的夺位之争中最终获得胜利了。
郑突的建议实际上仍然是通过奇谋和陷阱来打败敌人,郑军先前做过一回,狠揍了南燕军。这一次,郑寤生批准了儿子的建议,他要把奇谋发挥到极致,打一场更大规模的歼灭战。
郑军与北戎人的这场大战,绝对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北戎人漫山遍野,黑压压的一片,他们衣衫褴褛,喊着奇怪的口号,哇啦哇啦地向郑军冲来。而郑军的先头部队只有区区数千人,几乎要被北戎给淹没。双方刚一接战,郑军就连忙撤退,一路上丢盔卸甲,各种值钱的东西扔得满地都是。北戎人兴奋地拼命追击,有人跑在前面想抓俘虏,有人则弯下腰去捡地上的东西。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来掠夺的,自然毫无纪律可言。结果,北戎人的队伍越拉越长,完全没有了队形。有人甚至为了抢地上的战利品而打起架来。
就在这个时候,北戎人的周围突然出现了上百辆郑军的战车。郑军的战车一起向混乱不堪的北戎人冲来,车上的弓箭手发出一连串的箭,把冲在最前面的北戎人射倒;坚硬的战车则把那些弯腰捡东西的北戎人冲撞得东倒西歪;战车上的长戟手挥舞着大长戟,把靠近的北戎人一片一片地扫倒。因为没有严格的纪律,北戎人被这突然的袭击给吓倒了,晕头转向,开始没命地逃跑。而队伍后面的北戎人见前方的人溃逃,也傻乎乎地跟着逃跑,不会去冷静地思考如何防守。这样一来,北戎人彻底失去了战斗力,成了一群溃兵。
郑寤生可不会放过他们,他在北戎人的逃跑之路上设下了三道伏兵等待他们。这回变成了郑军士兵像捏小鸡一样,打得敌人抱头鼠窜。北戎人争先恐后地逃命,周围又有郑军的战车不断涌来,他们接着逃。到了一个地方,又遇上了伏兵,一阵拼杀,人数更少了。北戎人继续逃跑,最后实在跑不动了,又被一员郑国大将挡住了去路。这位挡住北戎人去路的将军就是祝聃,在他的率领下,郑军在最后的包围圈内将这些北戎人围歼在战场之上。
郑寤生用郑国有限的兵力,再次通过奇谋取得了一场辉煌的战役,北戎人除少数人逃脱外,其余全部被消灭。入侵郑国的北戎人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再也不能伤害郑国的人民了。
中原大战
列国混战地图大战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郑军支援鲁国攻打宋国,又在戴国打败卫、宋、蔡联军;第二阶段,郑军攻下许国;第三阶段,郑国指挥虢军打败宋国。
解决掉数倍于己的北戎人,郑寤生对郑军战斗力愈发有信心。与死对头宋与夷的决战再一次提上了议事日程。郑寤生与鲁息、吕禄甫会面,商量好了出兵的日期。现在,郑寤生只差一件事没办,那就是找一个伐宋的借口。
郑寤生数次利用天子的旨意来征伐别国,屡试不爽。郑、齐、鲁三国联军伐宋这么重大的行动,郑寤生当然希望能继续打着天子的旨意,名正言顺,岂不美哉?于是,他再次找到了姬林,希望姬林能找个理由谴责宋与夷,下诏让郑国去讨伐。
可是这一回,郑寤生碰了一鼻子灰。此时的姬林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小屁孩了。他极其厌恶郑寤生,对他三番五次调动王师更是十分恼怒。姬林的翅膀硬了,有了自己想法,他的理想是重塑周王室的权威和荣耀,而这个胆敢抢夺王畿粮食的郑寤生成了他首先想铲除的目标。只不过,姬林现在还没有准备好,所以暂时隐忍着。
过去,郑寤生拜见他,姬林都是用最冰冷的态度来对待,连最起码的礼遇也没有,还变相没收了郑国的封田。这次姬林是下定了决心,不会再帮助郑寤生了,所以他拒绝了郑寤生的请求。
怎么办?伐宋行动已经箭在弦上,怎么能在天子这里卡住呢?
郑寤生想了一个办法。
没过多久,齐、鲁、卫、蔡、郕(chéng)、许六国都收到了周天子的旨意,旨意中说,宋与夷不去朝拜天子,实在是藐视王权,所有国家要联合起来征讨宋国,惩罚这个畜生。郑寤生是怎么弄来这道王命的,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就用小说《东周列国志》里的描述来解释一下吧,上面对此事的细节说得十分有趣。书中说郑寤生上次抢了王畿的粮食,声称是自己国家缺粮。姬林就故意讽刺他,在他来朝见的时候施舍给郑国几车粮食。有位周朝大臣怕郑寤生生气,另送了两车天子的丝帛作为补偿。郑寤生就把这些布盖在粮车上,对外面的诸侯声称天子特命郑国讨宋,有这几车天子赏赐的丝帛为证。郑国人表演功夫了得,说得这一路的百姓连连点头,都觉得宋与夷该打屁股。
不管用什么手段,反正郑寤生假传了讨宋的王命,胆大妄为地去进攻宋国了。
从收到王命的六个国家来分析,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郑寤生的企图。除了齐鲁两个盟国之外,其余国家当然不会遵守郑寤生的假王命。尤其卫国和蔡国是郑国的敌人,他们是绝对不会去伐宋的。许国位于郑国的东南方,现在的河南省许昌附近,有很重要的战略位置。郑国人一直窥视许国的土地,想把它据为己有。郕国在齐国的南方,吕禄甫有意吞并它。所以,只要这四个国家不发兵,违抗“王命”,郑齐鲁三国就有了借口去攻打他们,获取各自想要的东西。
郑寤生的目标不仅仅是对付卫宋两国,他还想继承父亲郑掘突的战略,为郑国扩张领土。一场多国参与的中原大战爆发了。
郑寤生的“王命”一下,齐鲁两国立刻响应。郑寤生亲率郑军主力和吕禄甫的齐军、鲁息的鲁军在鲁国会合。三国联军声势浩大地向宋国发起了进攻,郑寤生这次讨伐没有直接去攻打商丘。他同样是采取稳扎稳打的方式,步步推进,等着宋军来迎战。
宋与夷毫不示弱,主动出击。他把攻击的目标指向了鲁息的鲁军,也许是想报鲁国背叛宋国之仇。没想到,鲁军不是废材,作为天下第二尊贵的国家,它的兵马自然也是装备精良。鲁宋两军在菅地(今山东单县北)干了一仗,宋军被打得落花流水。菅地也被鲁军占领。
由于鲁军吸引走了宋军主力,郑寤生率领的郑军在宋国长驱直入,一个月的时间里接连攻下郜(gào,今山东成武县东南)、防(今山东金乡县西南)两座城市。宋国大震。
按照先前的约定,郑寤生命手下的人撤出这两座城市,把它们交给鲁国人来驻防。用郑国士兵的血换来的土地,简简单单地就送给了人家。郑寤生为了拉拢鲁国,下了不小的血本。
宋国遭到攻击,卫国人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卫晋决心支援宋国兄弟一把,他料想郑寤生带兵出征,郑国的国内一定空虚,没有多少兵马驻守。于是,他派出使者,到宋与夷那里让宋国分兵,一道与卫军奔袭新郑去。同时,卫晋还派了一位使者去蔡国,请蔡国人也出兵,让他们帮忙解决一下郑国的附庸国戴国(今河南省兰考县一带)。
这是个非常典型的“围魏救赵”策略,孙膑之前的数百年,卫国人就用过了。
因为蔡国距离戴国比较远,在路上花费了不少时间。卫宋联军就决定自己先上,他们蜂拥侵入了郑国。留守的郑国大臣们见情况危急,连忙关闭城门死守,并派人向宋国前线的郑寤生报告。但是,当时没有火车,郑军从宋国回防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赶到的。万一郑军来不及赶到,新郑就可能陷落了。就在这关键的时刻,一个意外救了郑国。
问题出在卫国的“小弟”蔡国身上。这蔡国是个小国,战斗力自然比不上卫宋两个大国。卫宋联军在郑国如入无人之境,蔡军却连一个小小的戴国都解决不了。打了好几天,损兵折将,戴国依然英雄般地屹立着。
蔡国人也较上劲了。你戴国人别得意,我们蔡国还有卫宋两个老大哥,等我把他们请来收拾你。蔡军主将便立即修书一封,派人向在郑国打仗的卫宋联军求援去了。卫宋联军正在郑国打得起劲,眼看就有机会得手了,忽然收到了蔡国人的求援信,心里老大的不高兴。自己这边儿正忙着呢,哪有空搭理你?可是过了几天,蔡国人又派使者来催促了,说自己那边快吃不消了。俗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摊上蔡军这种猪一样的队友,卫宋联军只能是骂娘了,没有办法,为了救援盟友,他们只好撤围掉头去打戴国去了。
卫宋联军一到,戴国自然就守不住了。卫、宋、蔡三国的军队开进戴城,却差点要打起来。卫宋两军嫌弃蔡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骂蔡国人是没用的废物,蔡军则指责卫宋两军只顾自己前方突进,把他们抛弃在后方跟戴国打仗,来支援一下都这么不情愿,算什么兄弟?三国的主帅就这么各自忙着问候对方母亲,完全忘了共同的敌人郑寤生。
先前,得知卫宋军队入侵消息的郑寤生,立马取消了伐宋行动,率兵火速回援。但在半路上他又得到了情报,说卫宋联军已经撤退,赶去进攻戴国了。郑寤生便又赶到了戴国,一瞅,嗬!三国的官兵们全都挤在戴国的小城里正在那儿骂大街呢。那我们郑国还客气什么,把他们一锅端了呗!
直到郑军把戴城围了一个圈,把三国联军都给圈起来了。三国联军才回过神来,发现情况不对,自己成了郑寤生的瓮中之鳖,想跑也跑不出去了。郑军开始攻城了,几百个云梯同时架上了残破的戴城城墙。而卫宋蔡三军因为吵架伤了和气,早就没有了什么团结就是力量的精神。他们相互间不配合,守城时乱了套,郑军很快杀到城墙上将他们逐个击破,三国的人马守不住戴城,又无法突围,只好投降了。
一场危机就这么轻松化解了,而且还占有了戴国土地,抓了三国的俘虏。郑寤生信心大增,决定趁着连战连胜的锐气,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颍考叔之死
郑寤生的下一步行动目标是许国。许国和郕国都没有遵守王命去征讨宋国,所以这第一次伐宋行动结束,就理应去“惩罚”这些抗命的诸侯。郕国由齐国负责攻打,郑军抽出一部分兵力配合;而许国由郑国负责讨伐,齐鲁两国出一部分兵力配合。这是郑寤生和吕禄甫他们事先的约定。
郑国的大军再次出动了,有齐鲁两军的支援,郑寤生是势在必得,他一定要拿下许国!
然而,就在郑寤生动员征伐许国的时候,他的两个属下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颍考叔,那位给郑寤生出主意黄泉相见的人,想在这次攻打许国的行动中好好表现。于是就找了一辆战车,准备在车战的时候做一名奋勇杀敌的勇士。哪知道,这辆战车早就有人看中了,那人是郑国的公族郑阏(è)。郑阏仗着自己是公族,咬定说这辆车子是他的,颍考叔不能用。颍考叔也不服软,不把郑阏的公族身份当一回事,说这辆车子他要定了,两个人就大吵了一架。颍考叔是个机灵鬼,干脆来个先下手为强,把车子拉起来就跑。郑阏火了,抄起一把长戟就追,非要把颍考叔砍死不可。颍考叔拉着车却跑得比兔子还快,郑阏死命追都没有追上。这把郑阏累得半死,害他瘫在地上一个劲地骂娘。
要说,这本来就是件小事,双方谦让一下就没事了。但郑阏却不行,他是公族,架子比天大,大概先前没遇到过敢和他说不的人。这回遇到这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颍考叔,郑阏气得要发疯,他决定要给颍考叔一点颜色看看。
郑寤生对底下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他按照计划,以许国违抗王命为理由,把军队开进到了许国的境内。许国也采取了固守的策略,所有人马都集结在许城,负隅顽抗。想拖延战局等郑军撤退。郑寤生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强攻,争取在数天时间里拿下许城。于是,激烈的攻城战爆发了。
许军从城墙上射下了如雨的箭,不停地砸下巨石和滚木。郑军士兵就冒着危险,前仆后继地架起云梯攀登城墙。战斗最激烈的时候,郑军的多次冲锋都被许军打退。颍考叔为了鼓舞士气,举起军旗就带头往上冲。郑军士兵都被他这种不怕死的精神鼓舞了,他们热血沸腾起来,呐喊着前进。然而,就在颍考叔举着旗子正往城墙上爬的时候,忽然一箭飞来,正中他的身体。颍考叔哼哼一声,从高处摔了下来死掉了。但他手中的军旗很快就被人接走了,继续带领着郑军前进。
这支要了颍考叔命的箭,不是许国人射的,而是郑阏射出来的。当时战场上气氛紧张,郑阏往城墙上射箭,谁都会以为他在向敌人射箭。所以,郑阏堂而皇之地把颍考叔给射死了。这种行为确实相当卑劣。
但颍考叔没有白死,他手中的军旗鼓舞了郑军的士气。许城不久就被攻克了,许国的国君逃亡到了卫国。
看到颍考叔的尸体,郑寤生真的是流下了眼泪。颍考叔可谓是他的知心朋友,帮助他母子相认,临死前还帮助郑寤生鼓舞士气。但凶手已无从查找,郑寤生就派了一百二十五名士兵举行巫术,给凶手下诅咒,以表示自己的悲愤心情。然而,郑寤生最终还是没能知道凶手是谁,这成为他人生的一大憾事。
伐许之战大获全胜,但是郑寤生还不能正大光明地占有许国的土地。这是因为郑军是打着违抗王命的旗号来讨伐许国的,既然是“讨伐”,就得按军礼来处置。要按军礼的那一套,就要实现自己当初讨伐的初衷,帮助许国建立新的秩序。
对于这个,郑寤生早就想好了。他表面上,认认真真地建立许国新的政府,让许国国君的弟弟(许叔)继续统领许国。但实际上却让郑国公族郑获来“辅助”许叔,而且许国的西部由郑获来管理,许叔只能管理许国东部的地方。明眼人都看得出,许叔就是郑国的傀儡而已。把一件坏事表演成一件好事,这是郑寤生自小就擅长的,过去对付弟弟和母亲的时候就演过,所以这次在许国的表演,郑寤生当然信手拈来。
郑寤生是这么对许国人说的:
“上天降下灾祸给许国,借我郑国的手来讨伐,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怎么敢据为己有呢?”
他又对郑获说:
“你在许国要老实本分,要用自己的东西,不能拿人家许国的东西。我死了你就回来吧,把许国还给他们。”
郑寤生滔滔不绝,一个劲地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守礼的好人。因为他的表面功夫做足,大部分的诸侯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唯独一个国家例外,那就是息国。息国也是个姬姓国,在蔡国附近。息国国君是一根筋,他看见郑寤生从假命伐宋再到侵略许国,做的事情虚伪透顶,破坏礼制。他看不下去了,居然打出旗号要来讨伐郑国。息国是个小国,怎么可能是身经百战的郑军的对手呢。郑寤生觉得息国人实在是没事找事,三下五除二,就带兵把息军打得大败。息军想当“大侠”不成,反而挨了一顿揍,这就叫不自量力。息国的故事,我们还会在下一章齐桓公的单元里继续讲到。
宋与夷的末日
收拾掉息军之后,郑寤生觉得该是和老对手宋与夷一决胜负的时候了。宋国的国家大,底子厚,如果不能给予它一连串的打击,宋军很快就能喘过气来。郑寤生绝不愿看到宋军恢复元气后反攻,决心要马不停蹄开始第二次伐宋行动。
但是,郑军连续征战一年多,士卒们都很累,需要一段时间休整。现在强行出征宋国未免凶多吉少。郑寤生再次想到了借兵,借虢国的军队来。郑寤生是怎么向虢国借兵的,史书上没有说。但本人推测无非两种,一种是靠那道伐宋的假王命,让虢国人不得不借兵;另一种就是花钱、托关系,请虢国人借个几百辆战车给郑国“周转”一下。
别看虢国是个不出名的国家,在春秋初期,虢军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后来晋国崛起的时候,虢国就是晋献公(晋文公之父)最重要的对手。郑寤生没有找齐鲁两国增援,亲自率领这支虢军杀向宋国来。
宋与夷也出兵了,他调集了人马迎战郑寤生。双方随即展开了一场大会战。宋军虽然强大,但是之前吃了两次大败仗,士气低落。士兵们打起仗来一点信心也没有。虢军则是如狼似虎,像砍瓜切菜一样,把宋军杀得哭爹喊娘。结果,宋与夷兵败如山倒,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郑寤生打败。
虽然郑寤生率领的虢军没有杀到商丘来,但是这场大败最终结束了宋与夷的命运。由于宋与夷年年与别国发生战争,胜少败多,而且钱粮耗费极大,国家也受到了战争破坏。所以宋国的国人怨气冲天。一场政变发生了。
宋国有一个大臣名叫华督,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想做宋国的司马(相当于宰相一职),还喜欢上了孔嘉的漂亮妻子。这个孔嘉我们先前说过,他是孔子的祖先,曾劝过宋穆公和不要把位子传给宋与夷。孔嘉现在的职位正是宋国司马,所以他就成了华督的对手加情敌,华督无时无刻不想做掉他。
宋国的国人无法忍受宋军连年征战,华督就乘机大做文章,说一切都应该做司马的人负责,把脏水都泼给孔嘉。国人的愤怒被点燃之后,华督就凭借国人的支持发动了政变,把孔嘉给杀了。宋与夷大惊,对华督破口大骂,说:
“我一定要判你死刑。”
华督本不想杀宋与夷,但被领导这么一说,心里慌张起来,就干脆把宋与夷也杀了。
华督政变成功,但也杀掉了自己的国君,成了一个弑君者。如果不找个后台给他撑腰,他将会被诸侯讨伐。华督想到了郑国,郑国打败了卫国等中原诸侯,现在是如日中天;况且郑寤生还是周朝卿士,在朝廷说话有分量。所以自己如果拥立受郑寤生保护的宋冯,郑国一定会做他的靠山。
华督随即就派出了使者,到了郑国来邀请宋冯回国。得知宋与夷死去的消息后,郑寤生想必是笑出了声音。九年了!九年的苦战终于打赢了这个最大的对手,他能不感到高兴吗?现在,他可以实现自己的目标,让宋冯当宋国国君了。
宋冯在华督的迎接下回到了宋国,当上了宋国新一任国君,他就是宋庄公。宋冯给了他的前任宋与夷的谥号是“殇公”,意思是悲哀的国君,大致符合了宋与夷的这一生。
为了争取诸侯们的支持,宋冯开始向郑、齐、鲁、陈四个联盟的国家大肆行贿,因为他们是这场中原大战的胜利者,需要依靠他们才能让宋冯和华督坐稳位子。其中,送给鲁国的就是一个来自原来郜国的大鼎(郜国以前被宋国灭,领土就成了先前我们提到郑军攻下的郜城)。鼎在当时是一件极尊贵的礼器。鲁国非常喜欢这个大鼎,把它安放在了自家的太庙里。只不过,现在鲁国的国君已经不是鲁息了,而是鲁桓公允。鲁息在两年前被刺,弟弟鲁允继承了君位。
宋国被打败了,现在中原的几大诸侯中只剩下卫国和蔡国还在和郑国对抗。郑寤生也在等待时机,与最后的敌人一决雌雄。
射向天子的箭
公元前707年,姬林已经是一位成熟的年轻人了。郑寤生假命伐宋的事情让他是忍无可忍,他觉得自己作为天子简直就是被这个矮个老头给架空了,王室的尊严几乎是丢尽了。姬林终于在这一年昭告天下,公布郑寤生的种种罪行,剥夺了他在周朝的所有权力,命令诸侯们会同王师去讨伐郑国。
但让姬林感到难堪的是,响应郑国假王命的诸侯挺多,响应他天子这个真王命的诸侯却寥寥无几。卫国和蔡国这两个郑国的死敌当然高兴得不行,立即就派兵来了,另外就只有陈国新国君陈佗表示了支持。原来,陈桓公鲍这一年年初去世了,本应由世子陈免即位。但陈鲍的弟弟陈佗发动政变杀死了陈免,自己立为国君,他就是陈厉公。陈佗一上台就摒弃了和郑国的同盟,站到了反对郑国的阵营里。除了卫、蔡、陈三国,其余的诸侯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姬林不管这些了,装备精良的王师再加上三国的军队,光靠人数就足够荡平郑国的了。于是,东周历史上唯一一次天子亲征的军事行动开始了。姬林亲自率领周、卫、蔡、陈联军攻入了郑国,在繻葛(今河南省长葛市北)这个地方与郑军相遇了。姬林摆开阵势,自己带领王师居中,卫蔡联军居左,陈军居右。战车在阵前摆开一长溜儿,甚是威武。
郑寤生这一回是主动迎战,他敢于迎战王师,主要是因为他对姬林的冷漠与不合作耿耿于怀,这次姬林带着自己的敌国来讨伐,正好给了他算总账的机会,他是不会放过的。而他过去经常把王师调去去打仗,对它的作战方式太了解了。卫、陈、蔡三国的军队都是他的手下败将。郑寤生有把握打赢这支貌似强大的联军。
郑军兵力有限,郑寤生决定先集中力量打败卫蔡陈三国的军队,三国的军队一败,王师必然士气下降。届时,郑军再从左右两翼夹击,就可以包了王师饺子。由于陈国刚刚经历陈佗的动乱,人心浮动,士兵们都没心情打仗,所以郑寤生选定以陈军为突破口。
繻葛之战是春秋时期著名的战车大战。郑军摆出了姬林从没见过的鱼丽之阵。这种阵法就是把军队分成数十个有联系的小方阵,其中每个小方阵由二十五辆战车组成,每车配二十五名步兵,战车方在前,步兵在后。这种阵法严丝合缝,战车与步兵紧密配合,如果没有较高的训练水平和高超的作战理念是做不出来的。
联军这边是什么阵法,史书上没有说。但不管他们用什么阵型,这支拼凑出来的队伍战法肯定是不统一的。你卫军有卫军的战法,陈军有陈军的方式,王师有王师的阵型,谈不上配合。反而没有团结的郑军有战斗力。
双方刚刚一交战,联军这一边就乱套了。郑寤生挥动战旗,命令郑军左右两翼同时出击,世子郑忽率领着郑军的精锐战车部队,不顾人数上的劣势,强攻陈军。陈军果然士气低落,完全被郑军的气势给压倒了,还没打多长的时间,陈国的士兵就开小差跑光光了。联军的右翼溃败。
而在另一边,郑军与仇敌卫蔡联军激烈厮杀,郑国人的鱼丽之阵犹如铜墙铁壁,卫蔡联军根本无法突破。终于,卫蔡联军也抵挡不住了,最后也跟着陈国人脚底抹油去了。联军的左翼也溃败了。
处在中央的王师一开始进攻还占了不少便宜,但当姬林发现自己丢了左右两翼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掉进了郑寤生给他张好的口袋里——王师被郑军包围了。郑军的战车方阵调转方向,开始从侧翼和背后向王师进攻。王师的战车来不及掉头,顿时手忙脚乱,加上盟军的失败,王师的士气大跌。原来高高在上,天下无敌的王师,这一回真的是只剩下还手的力气了。
姬林还不服输,他站在自己的战车上痛骂手下的人无能,命令他们坚守住阵线。但这已经没有用了,王师的阵型已经大乱,郑军的战车在当中横冲直撞,几乎冲进姬林的卫队身边。郑军将领祝聃在人群中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一辆装饰豪华的战车上慌张地大喊大叫,认定他就是姬林,便取出弓箭来,瞄准了姬林,送了这位热血青年一箭。
姬林正在责骂部下,忽然听见传来一阵急促的弓箭呼啸声,他连忙一闪。那箭射中了他的左肩膀,痛得他坐到在车子上。
天子中箭了!
这个消息立刻在王师中炸开了锅,士兵们惊得目瞪口呆,主帅一倒,他们更无心打仗,纷纷逃命去了。姬林自知败局已定,便强支撑起身体下令撤退。王师就此溃败了,护卫们保护着姬林连忙撤离战场。
郑寤生见王师撤退,也跟着鸣金收兵了。杀得正痛快的祝聃听见收兵的命令非常不解,回来向郑寤生要求让他带一支人马把姬林给逮回来。郑寤生却生气地说:
“君子不希望欺人太甚,何况是欺凌天子!我们只要做到自卫就可以了!”
郑寤生放姬林一马,是非常理智的行动。天子毕竟是天下共主,郑国也没有取代周朝统领天下诸侯的实力。如果他把姬林抓住或是杀了,那么他就是周朝的大罪人,天下所有的诸侯都会来讨伐郑国。郑国将会被灭亡,自己也会被人唾骂,写进史书遗臭万年。对于郑寤生这种喜欢伪装的人来说,是绝不会愿意被天下人唾骂的。
所以,郑寤生马上就想用“自卫”这个字眼儿来向天下人解释这次对抗王师的行动。他还要把安守礼制的臣子形象表演得更像一点,便派了大臣祭仲带上许多东西去王师的军营里探望。看看姬林伤得重不重,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使劲向姬林磕头谢罪,说自己本想自卫却无意伤了天子,罪该万死啊,带了许多礼物给大伙儿赔罪了之类的。
姬林遭到惨败,心中纵使有愤怒和不服也对郑寤生无可奈何了,既然祭仲来道歉,给自己台阶下,那就就坡下驴,保住自己作为天子最后的一点颜面吧。于是,姬林也装模作样地表示宽恕了郑国,希望他以后要好好尽忠,多为朝廷分忧等等。一场争斗就这么虚伪又滑稽地结束了。
后来,姬林回到了成周,越想越郁闷,想再找一些诸侯来讨伐郑国。但一位大臣劝住他说,现在中原的诸侯中,除了卫蔡两国,其余都是郑国的党羽。姬林明白,自己手中的天下已经是郑寤生的了,王室无兵可调了。他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繻葛之战令周天子的威信彻底丧失,堂堂王师居然被手下的诸侯打得体无完肤。不久以后,南方的楚国率先称王,在名义上和周王平起平坐。姬林没有办法,他现在是连郑国都对付不了,何况管理遥远的南方呢。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惧怕王师了,只有在一些超强实力的大国帮助下,周朝还能在名义上号令一下诸侯,天子成了大国称霸的工具。具体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在后面的几个单元我们就能了解。
小霸
郑军大败王师,轰动了天下。卫晋和姬林因繻葛之战再也不敢与郑国交战了。现在,中原的诸侯中,要么是郑寤生盟友,要么是被郑寤生打败过。天下的形势几乎掌握在了郑寤生的手中,没有人会反对他了。而郑军打败了王师,一跃成为天下无双的强军。就连东方的大国齐国,都要向郑寤生借兵,去对付入侵的北戎人。
这一年正是公元前706年,齐国遭受北戎人入侵,吕禄甫打不赢北戎人,就来向老朋友郑寤生求助。郑寤生很快就答应了,他让世子郑忽领兵前往,给郑忽一个锻炼的机会。
郑忽跟随父亲打天下,养成了他刚愎自用、争强好胜的性格。这次帮助齐国对付北戎人,郑忽依靠以往郑军的经验,轻而易举地把北戎人赶出了齐国,像吃家常菜一样就搞定了。郑忽还俘获了戎人的两个元帅,砍下了三百颗人头。这让吕禄甫非常满意,他看郑忽这么年轻有为,心里一高兴,就又提出了为郑忽介绍对象的事情。
吕禄甫提议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郑忽。几年前,郑忽还没有娶陈国公主时,吕禄甫就想把小女儿嫁给郑忽。说起吕禄甫的这个小女儿那可不简单,她是春秋时期有名的荡妇文姜,与自己的亲哥哥吕诸儿有畸形的恋爱关系。可是那一回,郑忽连文姜的面都没见上,就断然拒绝了吕禄甫的相亲请求,说:
“齐国是大国,我们郑国高攀不起。”
那个时候的郑国还没有今天这般的威势,所以要强的郑忽觉得娶一位齐国公主是在攀附一位有权势的岳父,他是要靠自己的努力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拉关系。
到了这一回,郑国的威势上来了。吕禄甫也是喜欢郑忽这个人,再次提出把小女儿嫁给他。可是郑忽又不干了,说:
“我是奉父亲的命令来帮助别人的,怎么可以乱要别人的女儿呢?如果我这次从齐国带走一位妻子,天下人岂不是说我郑忽通过战争来强娶别国的女儿吗?”
郑国的地位高了,郑忽反而要起面子来。
郑国宰相祭仲就劝郑忽答应这门婚事,成全吕禄甫的一番美意。因为他看出郑忽的弟弟郑突不是一个会屈居人下的人物。郑忽如果与齐国有婚姻关系,就容易获得齐国对他的支持,将来即位时能压得住郑突。但是郑忽就是不听,也许他认为自己不靠齐国也能处置好与弟弟的关系。
郑忽拒绝了吕禄甫的宝贝女儿,吕禄甫也没有办法,他只好把文姜嫁给了邻居鲁桓公允。这桩没有成功的郑齐联姻后来竟然影响到了郑、齐、鲁三国的命运。我们后面会讲到。
在郑寤生生命的最后几年,郑国再次进行了两次战争。一次是与鲁国,这是由于上次郑忽帮助齐国打败北戎人,让鲁国来负责庆功仪式,但是鲁国人没有把功劳最大的郑国安排在诸侯的次序前面,而是按照爵位的高低排序。这让郑寤生非常生气,觉得鲁国太不给面子了,明显还是瞧不起伯爵的郑国。结果两国打了一仗,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另一次是攻打盟、向两座城市,这两个城市本是天子赏赐给郑国的封田,但他们不服从郑国的管辖。郑寤生就派兵进攻,强行占领。当地的百姓逃亡到了别处。
只要郑寤生还在,郑国就是一个没人敢惹的小老虎,逮谁咬谁。可是人终有一死的时候,公元前701年夏天,春秋第一位霸主郑寤生去世了,终年56岁。他的谥号“庄公”,意思是庄严的君主。
郑寤生去世后,世子郑忽即位。郑忽就是郑昭公。不久以后,原来借助郑国力量当上宋国国君的宋冯立刻调转了枪头,策划了一场制造郑国内乱的阴谋。他趁郑国宰相祭仲到宋国访问的时机,抓住了祭仲,威胁他去搞政变推翻郑忽。祭仲贪生怕死,答应了宋冯。结果,祭仲联合郑突发动政变赶走了郑忽,郑突代替了哥哥当上了郑国国君,他就是郑厉公。
可怜的郑忽当初过于自信,没有娶齐国公主靠拢齐国。他现在是孤立无援,到处流亡。郑突当了四年的国君,因为和祭仲争权,反而被祭仲赶下了台,逃亡到了边境。郑忽又被祭仲找了回来,重新当了国君。但是两年以后,郑忽因为自傲得罪了手下大臣高渠弥,被高渠弥暗杀了。他的第二个弟弟郑斖(weì)即位。郑斖和高渠弥没多久就因为弑君,被干涉郑国内政的齐襄公吕诸儿所杀。郑忽的第三个弟弟郑婴当上了郑国国君。
而躲在郑国边境十四年之久的郑突招兵买马,突然于公元前680年反攻新郑,杀死了弟弟郑婴和他的全家,重夺君位。郑国20年的内乱至此终于结束。在这20年的时间里,郑寤生四个儿子先后当上国君,当中三个惨死。虽然郑突最终赢得了胜利,但是郑国已经是元气大伤,从当年的一代雄国沦落为一个二流国家。郑国以后的故事我将在接下来的作品里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