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雨成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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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刘小川

第三部分进行曲

第九章刘小川

我的家乡是一个很贫穷的山旮旯,在我上初中之前,那里还没有一台电脑,就连彩电也屈指可数。那里的交通几乎被阻绝,劳动人民背山靠水,春种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守望相助。我们的村落叫刘庄,宛如世外又一片桃源。

随着改革开放前进的快速步伐,随着新世纪政策落实的强劲力度,刘庄被灌进了高科技、充斥着新物质。家乡越来越富有了,年轻人出省界的越来越多了,只是,家乡的成片稻田不再那么绿了,或者金灿灿一片,被天外来的铁龙一劈为二,悠着白云的天空不再那么纯了,时常阴郁着一张坏心情的脸。

故乡的云啊,我就要离你而去了,就像孩子终究会离开父母而远走他乡的。我在陈家营育才小学度过了我六年的宝贵校园生活,我也将读初中了。没人愿去育才中学——听说在那里,校长都被学生打过,且路途更远,无车。

我们的村子前面是绝壁,山下有一条江,对面是一条白晃晃的公路,在公路的那头,是令乡下人无限向往的地方。近几年,却有不少中学生如愿以偿到了山那边——只要你学习成绩优异,自然有人找你——我也是这么过去的。

我到了那边,并非一帆风顺,因本人相貌出众(比较吓人),没人敢接近我,以至于对我有深刻的误解。

我右边的同桌韩子潇——韩里冠的妹妹在一次讨论中告诉我,刘小川,你知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是什么感觉吗?我想,你一定是社会上的“少幺毛儿”,成绩肯定不行!不过,是我错了,现在才发现,你的成绩这么好!说完他抿嘴娇笑。

我当时觉得特别委屈,便问,就算我外表丑也有罪?你怎能这样以貌取人呢?

她淡淡地回了句,你没罪——但你出来吓人就是你不对!

从此,我见到韩子潇,便先有三分惧!

我左边的同桌韩里冠——韩子潇的哥哥在一次自习课上,一边旋书一边告诉我,刘小川,你知道不?你才来的时候表情很傲哇,我悄悄地对黄果说,肯定是混社会的,咱们以后得小心点……

我机械地向他笑了一下。

他们都错了。我只是我。

说心里话,我是个乡下“土包子”,没见过大城市,自然也不适应城市的生活,甚至产生过自卑的情绪。唯一能让我在别人面前抬起头的是我的学习。可现在是在城里呀,早闻班上高手如云,我心里呀也不免发慌。

第一周,数学做了个小小的测试,我得92分,班上排名第三,前两名都是女生,分别得了94分和100分。

当我还在闷闷不乐之时,那两个女生却一起来问我,你是刘小川吧?

听说你原来成绩很好?……

诸如此类问话,我只是“嗯”“哦”地支吾着。我可不善于跟女孩子打交道。

她俩自感没趣,就走了。

而我却把这理解成了强者对弱者的提问,理解成了她们给我下的挑战书——你的对手是我。她们给了我满满的压力,我便暗暗地努力。但我对于这个新环境还是不太适应的,尽管我一心想学好,但一节课还是要走七八次神。

上天还是眷顾我的,尽管学习状态那么糟糕,第一次月考的班上第一名竟然是我,虽然年级排名四十八……

第二次、第三次月考,我还是第一,而且年级排名到了十八。

胜利,是如此的轻而易举!我有些飘飘然了,甚至快飞起来了。结果在第四次月考,也就是期末考试,我的第一名被人夺了。谁多的?我不信。

周兴国,成绩单上墨印着哩……好家伙,深藏不露。我想自己是有点太狂妄了于是我静下心来反思自己……

第二学年,我在期待和战兢中多了七次冠,但第八次又被人夺了!谁夺的——周兴国?不是,是章思略。

我紧绷的心弦差点被这位新崛起的选手给惊断。平时我太注重成绩和名次了,这次失败给了我致命一击,我疲乏地躺在地上,差点没爬起来。假期中,我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每天累得喘不过气。

章思略,历史多2分,政治多3分,地理少1分,生物多4分,语数外总分一样;周兴国,总分比我少14分,但平均下来,每科只少我一两分。

章思略,在前面挡着,我要冲上去!只保住第二名,也不能松懈,周兴国随时会追上来!

其实对手远不如那么可怕,只是我心里对他们有一种变态放大的恐惧。每天起床,我会默念这两句被赋予了魔力的咒语,然后就开始完成假期作业。接着,再完成我强加给自己的任务:抄单词、记短语、改错题、诵诗文……我觉得自己就是魔鬼,一天24小时排得满满当当的,扒饭时在想思路,撒尿时忍不住吟两句抒情诗,有时呢,为了破解一道数学题中的奥秘打破纪录熬到子夜十二点……我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但魔鬼也会觉得好累好累……有时在半醒半睡之间,我迷迷糊糊地问自己,这样下去值得吗?这种疯狂或许本身就是一种对青春的浪费!

那时总会跳出一张变了形的班主任的脸:除了学习你别无长处!

初二时,我一直从容地保持着“四连冠”。

直到来了一名女生,叫吴悔。

她来势很凶,只一战,便打乱了我们“金三角”(班上前三名一直是我、周兴国和章思略,从无“外人”)的阵势,虽然她只是第二,在我后面,我却很怕她。谁说女子不如男?她的排场确实吓人,实力确实不俗。更可惧的,是她的气质。

为了稳住坐下的宝座,我拼命地努力,几乎也达到了三更灯火五更鸡的程度。两个学期下来,她竟从未超越我,我不禁暗自为己捏了把汗。

马上就是进入初三,然后就是面对中考,我突然忐忑了起来,心中有点茫然。我真担心万一自己又发挥不正常,怎么办?英语和数学,一直是我的心头病,初二放假,我决定补课。但数学和英语是不可能同时补的,这主要是开支过大,首先我爸妈绝对难同意,其次,要是把他们急出什么病来,我就是大逆不道啊。

一番权衡,我决定补数学。

第一名也来补课,你癫了蛮?

我没癫,但补课于我而言,无疑又是个巨大挑战。补课在老师家进行,上午八点开始,我却要不等天亮从刘庄出发,直线距离八公里多,我只能步行,因为早上6:30之前不会有公交车,就是遇见之后你也不一定挤得上去。

为了快点到达,我便走近路——从枷担湾翻过山堡可直抵隧道洞口,而避免了跟着马路一直转,这时,乘客已疏的东风客车会准时迎接我,不肯迟到我与它一天一度的约会。

下雨天,运气就不那么好了,粗制布鞋里全是泥水,鞋垫也卷曲着,一步一滑,在老师家里双脚不敢稍动,怕踩脏了古色古香的地板。堡上茅草林里更是水露重重,锋芒毕露,每次到老师家,总在胳膊上发现好几条结了痂的血口子。

中午下课回家,多半是烈日当空,我为了省几块车费,出了洞口,就下车。太阳撒在沥青路上,白花花的刺眼,我不堪忍受太阳的毒烤,便捆紧书包一阵疯跑,结果却使得咸涩的汗水往眼睛里钻,往脖子里灌……

我坚信结果会对得起我的所作所为。

补课的内容是初三的全部知识,数学老师他讲得不是很详细,但也绝非泛泛而谈。他把每一个重点知识都与中考相联系,还教给我们许多技巧,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补课学到的东西比我整个初中学到的东西都多(仅限于学习方面)。

老师只是一个导师。这是数学老师常说的一句话,我记在心里,去做初三的题,当然有些搞不懂,但我想起补课时所学到的一切,再联系眼前的这道题,竭力寻找它们之间的某种“暗号”,想着想着,我终究还是做出来了。不管是时运所至,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时我总有一种豁然贯通的孤独感。

刚上初三时,我还是第一,第一次月考的数学试题是中考模拟题,班上只有我一人上了145分,当时那种优越成就感就自不必提了。

从那时起,班主任好像更加器重我了,许多同学也来向我问学习技巧,我告诉他们我的经历,他们却一个个地摇头。也是从那时起,有人称我“刘学霸”,这个名称的含义让我想了许久。就像手机我们每天都用,却不知它的科学奥秘。

我逐渐改变了对学习的看法——成绩和名次是学习的一个目的,但不是最终目的,周总理当年是为了“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而我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足足困扰了我一月有余,我不思学习,不思茶饭,最终得到的却是一个荒唐的答案——我不知道!

在迷惘中学习,又在学习中迷惘。从此,我竟把学习看得很坦然,我不想去担忧学习了。我还是像从前一样刻苦,成绩也一直保持着原有的水平,但是我整个人的感觉却不一样了,我感到自信,感到轻松,也感到无聊和孤独。

我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我是个很爱书的学生,特别是课外书,课外书中我最爱看的又是小说。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有一本优秀小说,我就会安静下来,然后去小说情节中幻游。

我是从四年级开始迷上小说的。在这里,我要感谢一个人——我四年级的语文老师庚长清,大概因为我成绩还好,庚老师很看重我,他经常陪我下象棋,还给我许多有趣而有益的书。从此我便和书结下了不解之缘,我对小说更是情有独钟。

上初中时,在学校留宿。每周星期天,我来得特早,为的就是去黔江书楼看小说。我并不是有目的才去书楼,很多时候我是去找书的,找什么书我也不知道。找到一本好书(一般都是小说)我便会马上阅读,天快黑时,才恋恋不舍地把书放回架子上。这时我总会象征性地摸一下裤兜,如果有钱,我便会果断地买下;如果没钱,我就会在管理员的白眼下悻悻离开。

遭白眼也不算什么。可那一次实在是惹恼了我。

那次我确实是准备买书的,而且目标清晰,所以我一进书楼目光便在书架上浏览了起来——我在寻找自己上周看的那本书。那个经常“白”我的管理员过来了,她用了与平时不大一样的音调问我,找什么?

找书。我找书的动作可能太专注了,甚至没回头看她一眼。

我知道你是找书呢!她不紧不慢地说,语气已经明显变质。

我终于转过头看了她,她又“白”了我一眼,一摇一摆地走开了。

我无法忍受,当时那个气不打一处来,一转身又跨出了书楼,我想:等我有钱了,我就把你们这个书楼也买下来!

想到这句话我就后悔了,因为我想起了我的父亲——那个憨厚的老农民。

每次找我父亲拿生活费,我说只要八十,他却硬塞给我一百,我也从不推辞,毕竟我买书可能什么时候都需要钱。每隔两三周,我总要带一两本新书回家,父亲看到我买的书,从不说一句话,但他满脸的皱纹里藏着难以察觉的欣慰的笑意。

于是我便把刚才想到的那句话改成:等我有钱了,我一定给我父亲买一座书楼,一座专门收藏吉书和万年历的满足父亲喜好的书楼。

但自从那次发生那件事情后,我便再没去过黔江书楼——人生怎能在一所书楼吊死?于是我去了新华书店,虽然它的新地址离学校有些远,但我愿意,一来那里的管理员阿姨待人很礼貌,我可以安心读书不要钱;二来我还可以跑步锻炼身体。

可是,并非每周都能去的,或遇暴雨天气,或要迎接月考,或是学校搞活动等,我都只能留下胸中块垒等待浇灌。越不能得到,我对书的渴望越强烈。一日没书,百事荒芜。在没书的日子里,我失眠了。

唉!我真傻!我的同学,谁没有几本书?于是,我便向他们借书。周兴国、吴悔、王蕊、陶离、王相雨等都曾借书于我。他们看的书比我广泛的多,小说、诗歌、散文、随笔等等都有,感谢他们,让我发现了新大陆!

学习那么忙,你还有时间看书哇?

呵呵,时间就像那个——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意挤,总还是有的。我下课在看,上课也看,后来发现上课看不太安全,便拿到宿舍看。

深夜,一个人猫在被窝里,左手压着书,右手打着手电筒,就那么一页一页地翻着。看久了,脖子酸了,便换一个姿势,继续看。当被子里的氧气快耗光时,我不得不探出头来,贪婪地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月光如洗,洒在墙壁上,草虫幽鸣,令我感到很惬意。

我翻身看了看身旁的于云青,他的脸被照得亮堂堂的,那不是因为月光,而是手机屏幕发出的光——他还在和女朋友聊天。

我不服输,又一头扎进被窝里,继续看……

开始几周,我常被宿管老头逮个正着,理由是影响学习,他拉我去替他看哨,我却一边看哨一边又看起书来,每次都惹得这个老头子暴跳如雷……

最后一次,他逮我却没训斥我,而是给我一支手电,是LED节能灯,他说,小伙子,光线太暗了,伤眼睛,会近视……

于是初中三年下来,“矛盾文学奖”“中学生必读丛书”等系列竟被我阅读一空。

但看的书越多,我越感到苦楚,因为在书中,不只有真善美和待汲取的知识,不只能得到安慰,更让我提前看见了人情的冷暖,社会的庸俗和世界的黑暗。

人生浮沉,我太过平凡,我只希望在我绝望无助时,有一颗心能让我坚守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