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离间计(6)
谢景温听他这么说,便摇头笑道:“状元公是丞相亲自保荐的,当初苏轼还想从中做梗,说起来大家都是自己人。”
他挑拨之意甚明。叶祖洽对苏轼的确恨之入骨:状元的荣耀,差点就被他剥夺了!但即便如此,表面上他轻易也不愿意得罪苏轼。更何况叶祖洽认定了石越前途不可限量,行事更是加倍小心。当下只微微一笑,道:“我对这些恩恩怨怨,也不敢计较,只是尽力做好本份,效忠皇上罢了。”
谢景温听了这不咸不淡的话,打了个哈哈,笑道:“状元公的胸襟,在下自愧不如。”说罢,似有意、似无意的说道:“听说石九变至今尚未娶妻?”
叶祖洽不知道他问这个什么意思,愕然道:“此事尽人皆知。”
谢景温半开玩笑地说道:“以石子明的受宠,说不定要尚主……至少也是皇上指配哪家大臣的千金,真是奇怪没有人去石府说媒。”
说起这些闲事,叶祖洽便也放松了警惕,也笑道:“哪里便会没有?不过人人都觉得子明不是一般女子配得上的,一般也不敢上门说媒罢了。偏偏执政大臣的女儿们不是早已婚嫁,就是尚未及笄,也是他红鸾星未动吧。”
谢景温点了点头,笑道:“或是如此。”
叶祖洽被勾起了谈兴,又说道:“以我看,子明是不会尚主的,皇上必然是想要大用他,本朝可没有驸马都尉得到大用的先例。”
谢景温一怔,他却从未想过这一点,不由笑道:“这么说倒不错。我本以为是石子明和桑家小娘子已有白首之盟了呢。”
叶祖洽正色道:“这话可不好乱说,毕竟桑家小娘子是好人家的女孩子,他们情同兄妹,就惹出这些闲话,未免过分了。”
谢景温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口里却笑道:“这话是不错的,这么说,桑家小娘子给石子明写字帖的事情,竟是真的了?”
叶祖洽听他绕着弯子又问到这事上来,心中一凛,一种不安的感觉浮上心头,勉强点了点头,道:“这倒是真的。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妥。”
“是,是没什么不妥。”
……
“元泽,现在差不多可以确定是石越所为了。”
王雱依然有点怀疑,“仅凭叶祖洽的一句话……”
“你看看这是什么!”谢景温从怀里掏出一册案卷来。
王雱接过一看,竟然是中书省的案宗,不禁大吃一惊:“这可是大罪!你从哪里拿来的?还不快送回去。”
谢景温满不在乎地笑道:“不要紧,明天就可以送回去。李资深[46]自会做得滴水不漏。元泽你先看这上面的笔迹。”
王雱依言看去,前面文书一眼跳过,只看后面的批注,上面写着几行小字:“……此事立意甚好,然亦有几分不妥处……”这笔迹和那两句诗的笔迹,略有相似。
王雱脸一沉,道:“这是工房案宗批文,难道……”
“正是石越的亲笔批文。”谢景温一面说,一面又从袖中抽出几页纸,交给王雱。
王雱见这几页纸上,全是描红,每页都有几个字写乱了,看起来是女子的笔迹,纸张又有点儿皱,倒象是某人用朱笔写描红字帖没写好做废扔掉的。他疑惑的望了谢景温一眼,不知道什么意思。
谢景温冷笑道:“这几页纸是我吩咐得力的家人从桑家下人那里买来的,是桑家小娘子给石越描红时写废的。”
王雱连忙又细细看去,见其中某些笔意,和石越的字果然有几分象,心中越发疑惑起来。
谢景温又将那两句诗取出来,三种笔迹摆在一起,道:“这两句诗的字,表面上看来,和石越的字迹并不是很象,但是其中的笔意却是掩饰不得其法,欲盖弥彰。明明是石越刻意掩饰自己的笔迹后写的。”
王雱沉着脸端详了许久,默不作声。半晌,突然问道:“我和石越本无仇怨,不过政见不合,他何必要如此羞辱我?而且他手下并非无人,又何必亲笔手书,留下证据?”
谢景温也怔住了,想了一会,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石越素是个伪君子,无论是故意不奉诏出仕,博取士林声誉,还是在宣德门前和那些学生演双簧,其人实是深不可测。当今世上,年轻人中能和他并驾齐驱的,也只有元泽你了。也许他是故意如此打击你吧?若真是如此,这等事他做出来也并不奇怪,而且他也不便让自己的手下知道,以免影响自己的声誉……”他的分析本来甚为勉强,只不过王雱口中虽然说得冷静,实则已是气得发抖,他本来性格激烈、眼高于顶,眼见石越竟然如此辱他,如何能不激动?此时不过是强忍着心中的怒气罢了,这时再听到谢景温的话,顿时气血上涌,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冷笑道:“他石越如此阴险奸诈,也不要怪我用权术!”
8
石越此时正在府中闷闷不乐——桑充国终于没有听他的劝阻,还是依托白水潭学院,创办了大宋历史上第一份报纸:《汴京新闻》。而最让石越心中不快的是,《汴京新闻》报馆的编辑与主事者,并非是一些只会冲动的年轻学生,除了十来个成绩一贯优异的学生之外,还有程颢这样的学术宗师,以及欧阳修的长子欧阳发这样的名流……虽然石越对《汴京新闻》的创刊乐观其成;但是对于桑充国不考虑自己的意见,打乱自己的战略部署,石越心中却不能没有一丝怨意,特别是桑充国竟然还能得到一些出色的人支持——这不是变相的证明自己未必正确吗?
潘照临看着脸色不豫的石越,却并没有出言安慰。他知道石越心中并不是滋味,但也许这能坚定石越以后把桑唐两家牢牢控制在手中的决心,如果是那样的话,这并非坏事。
石越紧紧握着手中第一期《汴京新闻》的样刊,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四月廿五日,明天会是一个被历史记住的日子吧!大宋第一份报纸问世……”
“肯定会被记住。”潘照临不带感情的说道。
“潜光兄,这个‘师韩子’是谁?”石越指着报纸上的一个名字问道。
潘照临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些名字用的是笔名,桑长卿说这样可以保护作者,算是吸取《白水潭学刊》的教训吧。”
石越不禁莞尔,“笔名”这个概念还是他告诉桑充国,自己却一时迷糊,竟反应不过来了——看来自己真是过分融入古代了,许多现代的东西,反倒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汴京新闻》共八页,第一版上印着创刊词,文章作得很漂亮,一看就是大家手笔,署名的作者就叫“师韩子”,毫无疑问,这是以韩愈为老师的意思。石越迅速读了一遍,粗粗明白创刊词提出六大主张:复兴儒家;教化民众、有教无类;天下唯公;奖励气节;华夷大防;言者无罪——这篇创刊词提出的倡议,让石越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亦告破灭。这是明白的向天下宣告:《汴京新闻》就是要议论时政,砥励士风!
“让他们‘莫谈国事’,只怕自己会成为被攻击的头号对象吧?”石越无奈的想道,一面苦笑道:“长卿真是出手不凡,日后只怕麻烦不断。”
潘照临不负责任的说道:“公子何必担心,这六点主张,其实王安石也不见得会反对。”
石越摇了摇头,道:“复兴儒家,王安石也想复兴儒家,司马光也想复兴儒家,欧阳修也想复兴儒家,程颢程颐也想复兴儒家,算上一些支持我的观点的,这新儒家至少就有五家之多,谁是正宗?必然引起大混战。况且复兴儒家,是尊三代,还是尊周公,还是尊孔子?是尊孟子,还是尊荀子?大家各有所好。战火必将由《白水潭学刊》烧到《汴京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