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对小冤家
“你说得对!我!应皇子,是醉的!”皇子趔趔趄趄的拍着胸口,又比划着指着屋里说道,“她!应皇妃,是疯的!我跟她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说罢,又唱了起来,“她温柔,我多情,我们俩是那天造地设的,一对小冤家啊……”
“皇子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下流曲子!”雀儿红着脸站了起来,离开了门前。
“还能从哪!指定是乐乐坊的那些陪酒的女子呗!”灵儿仍是看着外面,头也不回的说道。
“灵儿!当着皇妃你也敢乱讲!”紫玉忙道。
“什么是乐乐坊啊?”她歪着头问。陪酒的女子她倒是很熟悉。
“皇妃别听灵儿乱讲。”紫玉说着狠狠的瞅了灵儿一眼,“一个女孩子家的,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满朝歌的人谁不知道乐乐坊啊?又不是就我知道。”灵儿不满的小声嘀咕道。
皇妃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一会儿也没离开门缝。看见哪个叫大麻花的也进了院子,跟撒子两个一人一边架着皇子出去了。皇子嘴里还又说又唱:“醉皇子!疯皇妃!我们俩是那天造地设的一对小冤家,啊……”
皇妃看着嘻嘻的笑了起来。这皇子平日里看着高冷十足,怎么喝点酒也是这德性啊?她顿时有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应皇子在她眼里也变的有了几分可爱。这人跟东西都一样,太完美了反而显得呆板。有点缺陷映衬着,才能更好的显现出完美部分的完美来。
门已经从外面关上了,还听到皇子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的传过来,“醉皇子!疯皇妃!醉皇子!!疯皇妃!!哈哈哈哈……”
皇妃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失了。这声音虽是在笑,听在她耳朵里,却是跟哭一样,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她不由得嘴一扁,眼看着就也要哭出来了。
紫玉见状,还以为她是听见皇子叫她疯皇妃生气了。忙上去哄道:“皇子喝醉了,说的是醉话。不是在叫我们皇妃呢。我们皇妃最明理了,才不会为这个生气呢。”
皇妃这才反应过来,皇子口口声声叫的疯皇妃,是说自己呢。立马柳眉倒竖,一叉腰骂道:“他才是疯子呢!酒疯子!疯酒鬼!”
可次日应皇子过来时,她却早不记得这回事了。只从心里感到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一看见应皇子进来,就欢欢喜喜的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胳膊,侧头看着他笑。
应皇子被她这举动搞得莫名其妙。也低头看着她。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直到紫玉过来,皇妃这才放开应皇子的胳膊,两个人来到窗前圈椅上坐下。应皇子轻咳一声说道:“昨日没有吵到皇妃吧?”
皇妃歪头想了一想,摇摇头。
“嗯,”应皇子抿着嘴,略作沉吟方说道:“昨日跟几个世子外出饮酒,一时贪杯,喝的有些醉了。听说还跑到内院来吵闹。实属不该。还请皇妃见谅。”
“嘻嘻!醉皇子。”皇妃想起来了,笑着说道。可紧接着就想起了后面那一句,随即拉下脸来,嘟着嘴道:“你才是疯皇妃呢!”
“是。是我疯。”应皇子点头道,有些忍俊不禁。说着又看着皇妃:“皇妃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应皇子的表情温和而又诚恳。经过一夜的消化,昨日的坏情绪已然平复。皇妃却只是追着他的眼睛看。这个男人虽然是在说笑,可一双眼睛却空旷的像是一座寂寞的庭院,没有一丝生气。
“你怎么了?”她低头看住他问。
皇子只觉得胸口一滞,像是猛不防被人狠击了一拳,一股热浪直击眼眶。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看向皇妃。皇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睁着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看着他。可那双眼睛却像是能洞察一切,又像是一股暖流,让他隐藏的情绪瞬间破防。
“皇妃。”紫玉的语气里带着提醒和制止,看看皇子笑道,“皇妃病了这一回,越发的像个孩子了。哪有这样看人的。”
说着就拉着皇妃,让她坐直了。皇妃这才松开眼睛。等她再看向应皇子时,应皇子已经站起身来,面色沉静,不见一丝波澜。
“西府传过话来,说老夫人挂念皇妃。让皇妃若是这两日身子无碍,便过去一趟,让老夫人瞧瞧。奴婢也正想着让皇妃过去给老夫人请安,想问过皇子,明日可好?”紫玉见应皇子像是要走,忙问道。
“嗯,”应皇子点头,“我明日也过来,跟冰儿一起过去。”走出两步才又回身又说道,“冰儿好生歇着吧,我明日再来。”
一路出了内院,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游魂,只机械的走着,没有任何知觉。满脑子只回荡着那个稚嫩柔弱的声音: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便是此时想起来,眼眶仍一阵阵的发热。定是他冷清的太久了,是以受不得一点温暖关切。一个疯子,不,是孩子——的无心之语,也能让他感动如此。
第二天一早,皇妃就被紫玉叫了起来。说是要赶在老夫人早饭之后午睡之前这个空挡去西府请安。老夫人年纪大了,加之冬日又天短。所以一到冬天就每天只吃两餐,——半上午一餐,半下午一餐。
皇妃知道躲不过,也就不再违拗。一吃过早饭便由着紫玉给梳洗打扮,收拾穿戴。紫玉这次格外留心,没敢给皇妃照镜子,也没敢强迫皇妃穿那身嫁服。还打开衣箱,让皇妃自己挑选想穿什么。皇妃早看见那一溜矮柜不像矮柜,衣柜不像衣柜的,紫玉她们叫做板箱的……柜子了。也常看见紫玉她们从里面拿取东西。只是却头一次看的这么认真。只见那柜子,不,是箱子,板箱。齐胸口高,下面是一尺多高的空心的支架,两边都雕着精美的花纹,一样刷着大红的油漆。既隔潮又能防老鼠。上面就是衣柜了。衣箱更像是一件摆设,露出来的正面描金彩绘,衬着朱红的底漆,十分的华丽精美。只是衣箱门是从上面打开的,只有靠墙的约一尺宽的那部分,是死的,不能动。上面陈列着各种摆设。
四个衣箱分别写着冬夏秋冬四个字。皇妃让把写着“冬”的那个衣箱里的衣服全部拿出来,几个丫头一人提着一件,高高举过头顶,展示给她看。这些衣服她有的也可能穿过,但那时根本没有留意,只觉得真丝,其余就都没在意。现在看起来,这些衣服岂止是很好,简直就是艺术品。件件都是重磅丝绸。那些精美的刺绣,一看就是手工绣上去的,针脚细不可见,绣出来的花草活灵活现。配色也十分协调。每一件都值得裱起来挂在墙上。很小的时候她听过一句话,是描写腐朽罪恶的地主阶级的: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大米白面。——这大概就是吧?
皇妃一件一件轻抚过那些衣服,闭着眼睛,享受着手指感受到的那美妙的触感。走到一件镶着白狐披肩的紫红丝绒斗篷时,她不禁把脸贴了上去,惬意的长舒了一口气。
“皇妃喜欢这一件,那奴婢就给皇妃先穿起来吧?皇子应该也快来了。”紫玉见状说道。
“穿这个?啊,不!”她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难看死了。”
红配白,她最不喜欢这样的搭配了。还是紫红色!又老气又俗气。
“奴婢还看皇妃那样像是喜欢这件披肩呢。”紫玉道。
“我是喜欢这个狐皮领子。”皇妃戗着毛茬抚摸着皮领,细细的毛尖像刷子一样划过手掌,凉凉滑滑又有些痒痒,她不禁抖了一下。“多漂亮啊。”
“皇妃喜欢皮子呀?这些有的是!”紫玉道。“什么皮子都有,都在后面的仓房里放着呢。皇妃一直不大好,加之天气也没有大冷。奴婢就没有往出收拾。皇妃若是喜欢,奴婢回来就带人去都收拾出来。”
“那,都是我的?”皇妃睁大眼睛,看着紫玉问。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了!”紫玉道,“这府里的东西,只要在这里的,就都是皇妃的。”
她到这时才真正有了一种拥有的感觉。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这个夫家家道殷实,可紫玉说的那些什么富可敌国,什么庄子铺子,在她听来都是虚的,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可这些个衣服却都是实实在在的呀。丝绸,皮草,华服,试问有哪个女人不渴望这些?
“皇妃你怎么了?”紫玉见皇妃愣怔在当地,心里一惊,忙小声问道。
“哦,没什么。”皇妃抚着胸口,仍觉得有些气促。好像是想要的东西一起向她涌过来,她一时却不知道先该要哪一个。
“皇妃,我们来穿衣服了。”紫玉小心说道。真害怕皇妃再来上次哪一出。
好在皇妃这回十分配合,也在没说什么难看之类的。由着她给穿了一件桃红的长裙,套一件葱绿的皮袄,外面再披一件灰鼠领披风。紫玉没敢再给皇妃穿红色的衣服,也没敢给她照镜子,怕引得她再犯病。只自己上下左右瞧了,觉得十分满意。皇妃长了一副他们这里少有的白净面皮,尤其最近门不出户不入,更是养的白白嫩嫩,似能掐出水来。特别适合穿这些个艳丽的颜色,衬得真是人比花娇。
这时,皇子也过来了。看着皇妃装扮一新,不觉眼前一亮。笑了笑道,“冰儿病了这一回,看着气色倒是越发好了。”
“可不是嘛。皇子。”紫玉听出皇子又在叫皇妃冰儿了,不由一笑,回道,“皇妃本就身子不弱,病了之后所服用的又都是名贵滋补之药。自是比先前更好了。”
皇子看着皇妃点点头,却见皇妃缩着脖子捂着嘴在吃吃偷笑。就跟街上任何一个受了家长夸赞的孩子一模一样。
皇子不禁有些疑惑,昨日看着自己眼睛的那个跟眼前这个真是同一个人吗?
“皇妃已经收拾好了,皇子。”紫玉见皇子盯着皇妃不挪眼,不觉又是一笑。心里满是得意与自豪。
“哦,那就走了。”皇子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说了一声,掉头就先出去了。
这是皇妃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出这门儿。一推开门,就被风吹得打了个趔趄。
“皇妃不可在这里站着,檐下风大。”紫玉忙道,扶着皇妃离开了屋檐。又要给皇妃紧紧衣领。被她一挥手挡开了,“没事儿!这点风算什么。”
相较于温吞的屋里,她更喜欢这冷冽的室外。就像身体的知觉瞬间被激发出来,有一种野性的兴奋。家,或屋子,只是供人短暂休憩的,若是一辈子窝在家里,那跟关在笼子里的野兽有什么分别?反之,你只有经历过外面的寒冷,才能够更深切的体会到家的温暖。
她此时当然形容不出这种感觉。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喜欢待在外面,喜欢这寒冷清新的空气。
院子里扫的干干净净的,看不出大雪来过的痕迹。但是一出角门,眼前顿时就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四处的甬道已清扫出来,其余假山,树木,花草,园地,都被白雪覆盖。园子里少有人来,那雪仍是跟刚下的一样,虚蓬蓬的。间或有几行鸟兽的足印。
皇妃兴奋的挣脱了紫玉的搀扶,抓起一把雪来就向远处扔去,惊起一群鸟雀。
“我要堆雪人儿!”她叫道。
“皇妃小心摔着。”紫玉在身后急的直叫。
皇子侧着身子,走在甬道边儿上,不时的回头看着雀跃的皇妃。似乎也受到感染,嘴角挂起了微笑。
几个婆子分成两排,在前面慢慢走着开路,以防什么猫儿狗儿突然冲出来,冲撞到皇妃。听着皇妃在身后又笑又叫,几乎忍不住想回过头来看。可知道皇子在身后,不敢造次,只能强忍着。
紫玉觉得皇妃这样实在不成样子,便追上去强行拉住皇妃,不让她乱跑。
可她刚好好走了两步,就说鞋子难受。她在屋里时只穿着一双软靴,类似于现代的平底鞋。所以一点也不觉得异样。这去给老夫人请安,当然要穿正式的鞋子,只是那鞋子底子又厚又硬,走起路来膝盖都不能弯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