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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死活难料

马如琝直审了一个上午,那高德只是不肯承认杀人。马如琝因他是同僚之子,故没有动刑。但就是这样,一上午审讯下来,高德已是软泥一般,瘫倒在地。退堂时,由两个衙役提着胳膊拖了下去。

众人看了都是摇头嗟叹。

下午提审陈刘氏。一听马如琝发下令牌,拥在门口的看客顿时骚乱起来。人人都仰着脖子,向前拥挤着。马如琝不得不一敲惊堂木,让堂下的人肃静下来。

那时候的人结婚早,陈刘氏虽说已是做了婆婆的人,其实不过才三十开外。只见她虽是人在监牢,一副素装打扮。可那一双媚眼,却是风流婉转,勾人心魄。上的堂来,眼神四下一溜,便有那轻薄子弟觉得骨软筋酥,魂飞魄散。加之体态丰腴,溜肩蜂腰,真是活脱脱的一个尤物。

陈刘氏跪在阶下。还未等马如琝开口,便先叫道:“小妇人陈刘氏叩见青天大老爷。民妇冤枉啊!还请大老爷为民妇做主伸冤!因丈夫刚死不足白日,民妇不能抛头露面。还请大老爷从速判决,还民妇一个清白。”

马如琝见她如此巧言善辩,不由动怒,冷笑一声喝道:“你这淫妇!还不从实招来,还敢在这里巧言令色!想你丈夫也正是当年,又善营谋,你二人理应夫妇同心,百年偕好。为何心存不善,与人通奸,还将亲夫害死反诬其子?如此歹毒心肠,还敢在此叫冤喊屈!可知头上三尺有神明,岂是你能狡辩得过的!你今且从实招来,本衙或可施法外之仁,减等问罪。若还敢巧言抵赖,这三尺法堂,定教你立刻受苦!”

陈刘氏怎么说也是个女流之辈,便再是泼蛮,一见这阵势,心里也惧怕三分。又听马如琝说得如此肯定,终究心里底虚。可杀人是要偿命的,非同小可,哪里肯招认。便只是一味呼冤叫屈,胡搅蛮缠。马如琝一怒之下,便叫动刑。左右衙役虎狼一般,一拥而上,将那陈刘氏拖了下去。

可怜那陈刘氏虽身处农家,可自嫁入陈家以来,因丈夫颇会营谋,家中日子颇过得去。是以没做过一日农活。细皮嫩肉的,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楚。几板子下去,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先还哭叫不止,没多久便没声儿了,昏厥了过去。衙役将其用冷水泼醒。马如琝再问时,那陈刘氏不再狡辩,只是哭嚎不止,没多久便又昏了过去。马如琝见无法审问,只得下令退堂。

皇子还是第一次见识审案的过程。以前只听戏文里唱过,没想到亲眼目睹之下,是如此的惊心动魄。不知不觉中两手心已都是冷汗。

依刑部的审案流程,是先分别提审之后,再三曹对案,各自提供证人证物。可只审完陈刘氏,还未提审案中的另一人犯,也是原告人的儿媳尹渠儿,案子就停顿下来。

陈刘氏之案至今,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此案本已十分明了。经多方证实,高德确实没有参与杀人,都是那陈刘氏淫欲迷心,想要除掉陈氏父子,与那高德做一对长久夫妻。事实清楚,证据明确。而且,此案的关联人物,吴明瑜和高太师,一个是要秉公执法,一个呢,是要不惜一切代价要保儿子。两人之间虽是一个为公一个为私,但却是目标一致。主审官马如琝呢,只是例行公事,并无立场。如此看来,这件案子几乎是没有任何疑义和阻力,只需依照程序,审讯结案即可。可是这三个月以来,在朝臣之间,已经形成了两股势力,一个是以高太师为首的保‘德’派,一个是以少傅宋祖望为首的杀‘德’派。此事现在已经超越了审案的范围,而成了朝臣之间的明争暗斗。这宋祖望也就是吴明瑜的授业恩师,也是因为宋祖望的保举,吴明瑜才能到了清水河县担任县丞。恩师的话自然是不能够不听的,可因为初涉官场,心中那一股子为民请命的正义之火还未泯灭。虽然对高德这样的无耻之徒并无一丝好感,可生死重罪非同小可,岂可因为一己好恶而胡乱定罪。吴明瑜也是做了县丞以来,才深感身上责任重大。身为一地的父母官,生死予夺全在你一手掌握。稍不留神,就会酿下大错。是以,很是左右为难了一番,最终还是师恩和前途战胜了正义,吴明瑜妥协了,虽然没有坚称高德有罪,但也不再为其辩驳。

要说宋祖望一个皇子的老师,跟高德一个风月场中的浪子,不可能有什么交集,远来无怨近日无仇的,为什么非要往死里整高德呢?这是还得从皇子间的党争说起。那高德的爹高太师,是不折不扣的太子党,而这宋祖望呢?却是二皇子的老师,官称少傅。这样一说,你就明白了。这宋祖望执行的是不折不扣的二皇子的意思。再加上高太师和宋祖望这两个人一向不和,再一经此事,更是势同水火。就不为高德的死活,也非要争出个高低来不可。你还别说二皇子心眼小,为了一个妓女如此兴师动众的。可知道二皇子也有他的意图。想当年秦二世胡亥在位时,赵高当权。赵高居心叵测,想要篡位,又恐群臣不服,便有了指鹿为马的典故。二皇子便是想效仿赵高。他除了要高德死,还想借此试探一下众臣的心之所向。看看这满朝之中,有几成的官员是向着自己的。这样一来,朝臣们也纷纷站队,表明立场。原本朝臣们基本上分为两派:太子党和以二皇子为首的皇子党。就算不是太子党的,暗地里各为其主,明面上却还是依附在太子党名下。可现如今太子亡故的消息越传越烈,若消息是真的,那众皇子就都有可能成为太子的接任人选。既在海边站就有望海心。既身为皇子,有几个不想当皇帝的?便是本人无意,架不住身边各有宠臣。先不说别的。圣上的婚姻大多是政治联姻,嫔妃多是朝中重臣之后,这些人为了稳固势力,铲除异己而不被别人铲除,是不惜一切代价扶植自己的人上位的。如此一来,众皇子党俱都显形亮相,明争暗斗自然就是免不了的。这一场婆媳淫乱案,就成了皇子党党争的热身赛。

几位负责审理案件的,也就成了众矢之的。尤其是应皇子,因为他是圣上派来的,代表的是圣意。事已至此,不管是马如琝,还是吴明瑜,都做不得主了,都向他拿主意。那一日,也是马如琝经验老到,一看陈刘氏马上就要招供,便借着陈刘氏昏倒之际,赶紧退了堂。要知道,这陈刘氏只要一招供,这案子就成了铁案了。案子的三名人犯,高德自不必说,那尹渠儿是原告,且早已将事情经过一一陈诉。若是陈刘氏自己再一供认,那这案子就再无异议,可以定案了。再想翻案那就难了。何况堂下还有这么多看众,众口铄金,便是翻了案也堵不住这悠悠众口啊。届时,他该怎么向二皇子解释?要知道,这二皇子将来可是极有可能成为太子,甚至是圣上的。

几日之后,公堂后面的暖阁里面,马如琝,吴明瑜,还有应皇子,三人围着暖炉团团而坐。

马如琝虽是主审官,可始终不发表意见,把决定权丢给了吴明瑜和应皇子。吴明瑜是此案的初审官,早将案件经过审问的一清二楚;而应皇子呢,则是圣上委派而来,代表的是圣意。两个人一个是事实,一个是圣意,清楚明白。还用得着他说什么话。是以,马如琝看起来十分闲适,悠闲自在的喝着茶水,只等着他二人开口。

吴明瑜眉头紧锁。不住的揪着下颚上的胡须。应皇子真担心他这样揪下去,会把那几根本就稀稀拉拉的胡子揪光,或者揪的半光不光的,像一片参差不齐的盐碱地。吴明瑜也是一言不发。他真后悔,不该多事,把陈刘氏这个案子上报。应该在清水河县就把那陈刘氏定了死罪。一了百了。省却了这许多的麻烦。现在搞得骑虎难下,事情的发展远非自己所能控制,但说出去,自己却还是这案子的始作俑者,无论杀不杀高德,都会得罪另外的一部分人。而且,这也是被迫站队,万一站错了,那后果……,

吴明瑜只觉得冷汗涔涔的往外冒。

马如琝虽是一言不发,可却也没闲着,一双眼睛不住的在吴明瑜和应皇子的脸上打转。看见吴明瑜这幅样子,心里暗暗冷笑,嘴上却关切的问道:“吴兄可是身体不适?还是这炉火太旺?要不要让人开窗通通风?”

吴明瑜只是摇头。

应皇子自从到刑部办差以来,义王就不让他每日去往义王府。应皇子明白,义王这是避嫌,怕让人觉得应皇子所作所为都是他在背后授意。义王只是再三叮嘱,让他多听少说,万不可强出头。可此时,眼看着事情陷入了僵局,马如琝和吴明瑜都不吭声。自己若再不说话,那此事何时是个了局?便说道:“马大人,吴大人。应祯虽是奉圣意而来,可终究才疏学浅,不似二位精通律法,经验丰富。可圣上既然委派应祯前来协助两位大人,那应祯就不敢懈怠。只是见识浅薄,若有说的不周之处,还望二位大人不吝赐教。”

说罢,先向马,吴二人拱拱手。

马如琝和吴明瑜俱是眼睛一亮,这应皇子一看就是有话要讲。他要是能出头来担这个责任,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只管照办不就行了!只是马如琝的眼神里还多了几分赞许钦佩之意。他是朝官,不出朝歌,朝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清楚。他知道二皇子的意图,更知道应皇子的难处。原本觉得应皇子就是来了,必定也是避重就轻,敷衍了事。没料到,应皇子一来就学起了《大英律》。就是现在,他也根本没指望应皇子能出来说话,要知道,此时各皇子党的党争如此激烈,以应皇子的身份,应该避之犹不及。怎么还能主动出来碰这个烫手的山芋呢。

再看看一副找到救命稻草样的,热切的看着应皇子的吴明瑜,马如琝不觉抿住了嘴唇。这就是一个人的骨气和勇气。遇到事情才能看的明白。于是,马如琝改变了主意,斟酌着说道:“皇子一腔热忱,想要办好陈刘氏之案。马某和吴大人俱都看在眼里。只是,此案关系重大。如皇子所说,皇子并不似我二人一般精通刑律。是以,有关刑律处罚之事,是否还是由马某和吴大人共同协商之后,再作定夺?哦,马某这也是为了办好差事,不负圣望。失礼之处,还望皇子多加体谅。”

“诶!”吴明瑜一听马如琝此言,急的在椅子上弹了起来,俯身对着马如琝道,“这就是马大人不对了。皇子是奉圣意而来,你我行事自当以皇子的马首是瞻。既皇子有话要讲,你们只当照做执行即可。何用多此一举再做协商?况,皇子乃龙子龙孙,天赋异禀,有何不如你我之处?马大人也太不拿皇子当回事了吧!”

吴明瑜说着,还别有用意的看了一眼应皇子。

马如琝只是稳稳坐着。待吴明瑜说完才道:“马某并无不尊重皇子之意。只是,圣上之所以命你我主审此案,便是因为你我一是熟知按律,二则这刑部代表着国家律法。若是只依着皇子一句话,就可以结案,那还要你我,和这刑部大堂有何用处?吴大人又何必费力将此案上报?搞得如此沸沸扬扬,震动朝野?”

最后这句话戳到了吴明瑜的痛处,吴明瑜几乎跳了起来。急口说道:“可皇子代表的是圣意!马大人难道连圣意也敢不遵?”

“皇子说的哪一句话,马某没有遵命?”马如琝依旧不急不忙的一摊手说道,又问应皇子,“皇子你可曾有说过什么,被马某当作了耳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