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这时候，阿宝办了一堆布料放在桌子上：“黎师傅，这些是今天厂家送来的丝绸，您点一下数，我怕我搞错了，等下损失就大了。”
“好。”唐黎数了数布匹：“是完整的，没有错。”
“对了，黎师傅，钱府的二姨太说是想要您给她设计几套高贵、优雅的旗袍，真是搞不懂那些阔太，天天就知道高贵、优雅，她们哪里懂这其中的内涵，就是附庸风雅，不就是有几个钱嘛，在那里装，哼！”
“你还别说，我们开这个店啊，就是为了赚她们的钱。”唐黎坐在了沙发上。
“也是，毕竟阔太的钱好赚，他们的丈夫几乎都是商人之类的，一出手，就连给我的小费都是好多。”小坷看着天花板，美滋滋地想着。
“话说，黎师傅，你说你长得这么好看，那么多追求者来找你，可是你都拒绝了，为什么啊？”
说到这里，唐黎愣了一下，看着某个角落，思绪飘荡。
“小坷你就还不干活，等下黎师傅都不要你在这里了！”阿宝缓解尴尬。
“哦哦。”小坷跑去帮阿宝搬布匹了。
数日后，唐黎去了教堂，还带了些衣服和食物。
“黎师傅，你来啦。”说话的是一名穿着朴素的女子。
“是啊，芊芊，这是我给孩子们做的衣服，这是食物。”唐黎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你真是有心了，做衣服肯定又花了你不少心思吧？”芊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来：“这都是小钱，你收着，不能让你太亏了！”
唐黎推回去：“不不不，我不能要，这是我对孩子的一片心意，再说也没有经常送衣服来啊，只是偶尔送点食物来。”
“你不收下次我怎么好意思呢？你收下吧。”
“那这样吧，下次再来送衣服，我就收下。”
“不......”
未等芊芊说完，唐黎一把抢过钱包，塞回她的口袋里：“就这么说定了。”
芊芊叹了一口气：“你可真是个好人，也是唯一一个把我们教堂里的孩子们当成亲人的人，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实意的对我们好，不像那些军官太太，只是表面上的施善，其实背地里是被迫的。”
唐黎尴尬地笑了：“我其实也就是比较喜欢小孩子，而且我看你第一眼就觉得我和你很有缘分的，你就不要多想了，其实你也不容易，一个女生带着这么多小孩。”
“这些孩子都是没有父母的，我小时候也没有父母，深有体会，所以我才收留他们，想给他们一个家。”
“也是。”
“对了，我看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在上海经营着裁缝店，你也没有爸爸妈妈吗？”芊芊扭过头来，看着唐黎。
唐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有父母，但是他们都在南京。”
“那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来到上海，这兵荒马乱的，待在父母身边多好。”
“我......我因为一些事情，想要一个人出来闯荡，没有告诉他们的。”
“哦哦，原来是这样，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他们会担心的呀！”
“我们不聊这个了，忧伤的话题。”唐黎看见有些小孩子跑出来了，便提议：“我们把衣服和吃食搬过去吧，让他们挑一挑。”
“好。”芊芊搬着东西就跟着过去了。
芊芊摆弄着一件上衣：“你们喜不喜欢啊？”
众小孩大声回答道：“喜欢！”
“那你们可要感谢黎师傅了，都是黎师傅亲自给你做的哦。”
“谢谢黎师傅！”
“哈哈，没事，谁叫我喜欢你们这些小可爱呢？”唐黎摸了摸其中一个小男孩的头，和蔼地笑道。
孩子们都分到了自己的衣服，开心地在胸前比划：“真好看。”
“我好喜欢啊。”
“粉色的，我喜欢粉色的。”
一个小男孩笑着说道：“黎师傅，你这么年轻这么好看，为什么要叫你黎师傅呢？黎师傅听起来像一个大叔的称呼。”
芊芊小声地怪道：“你哪里来的那么多话！”
“不嘛，我就想知道。”那个小男孩说道。
“是呀是呀，我们都想知道。”
唐黎摸了摸那个最先发话小男孩的肩膀，笑着说道：“其实啊，我的理想是做一名男子，但是呢，我却是个女儿身，所以我就想要大家叫我黎师傅，了了我一桩心愿。”
“哦哦。”众人一副懂了的样子。
芊芊凑过去，小声说道：“原来你想当男人啊。”
“是呀，可是天不遂人愿呐。”唐黎做了一副无奈的表情。
唐黎离开教堂后，走在马路上，看见马路的另一端是莉莉开的花店，好像又进了新的花种，便走过去瞧了瞧。
唐黎看莉莉似乎在里面忙活，就敲了敲玻璃窗门：“请问有人吗？”
“有，稍等片刻，我插完这个花就过去。”一声温柔的女生从里面传来。
“不用了，你慢慢插吧，我只是来看看的。”唐黎将一株百合花放在了鼻子处，深吸了一口气，真香！
“啊，原来是黎师傅啊，害得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客人呢！”莉莉走出来了。
“你这话，我不是重要的客人？”
“是是是，还是大客户呢！”莉莉笑着说道：“您怎么有闲心来我这小小的花店呢？”
“我刚从教堂回来，看你这似乎有新的花种，就过来看看。”唐黎四处看了看。
“那您有找到合适的花吗？”莉莉把头探过去。
“这个风铃草不错，等会儿我带一盆回去，摆在柜案台上不错！”
“行嘞，是自己搬回去还是要我送过去呢？黎师傅。”
“你愿意送就送呗。”
“我可不愿意送，你的店离我这儿那么远，要跨整整一条街区呢！”
“马小姐，你这服务态度不行啊！”
“不是不行，是对你，例外。”
“嘿，马莉莉，几天不见你这嘴，伶牙俐齿的！”
“哈哈，要的要的。”莉莉将打包好的风铃草递给唐黎：“黎师傅，您走好，下次光临啊。”
“下次不来你这里了。”唐黎接过就往外面走。
“黎师傅，您慢走。”马莉莉看着唐黎离开时候生气似的背影，轻笑了。
回到店里，将新买来的风铃草放在柜案台上。
小坷走过来：“哇塞，黎师傅，这是什么啊？真漂亮，这小花朵真美！”
“这你都没见过啊？”阿宝也走过来：“这叫风铃草，是一种花。”
“我也知道是花，可是这花和其他的好像不太一样......”小坷摆弄着花瓣。
“你个土包子，可能就见过乡下田径上的小野花吧？”阿宝调侃道。
“阿宝，你才是土包子呢，你给我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小坷说完就追着阿宝绕来绕去的。
唐黎看着风铃草，紫红色的花朵垂下来，娇艳得很。
恋人之间表达思念的物品，象征着美好和思念。
这时候进来了两个穿着旗袍的姨太太，搔首弄姿的。
其中一个拨撩着头发，有些高傲，声音嗲得不行：“黎师傅啊，我来做衣服了，还带了我的小姐妹，帮你照顾生意了。”
唐黎起身整理了下衣服，恭敬地走过去：“戴太太来了，还真的是感谢戴太太了，帮我照顾生意。”
“可不能呢吗，今天进了什么新鲜的布料吗？”戴太太摸了摸桌子上的布匹。
“这桌子上的都是刚进的，上好的布料呢！”
戴太太选中了一个：“这个不错，你回头按照我的尺码，做一身旗袍出来。”
“好的。”唐黎将戴太太挑的布匹递给阿宝。
“妹妹，你快来啊，你也来挑一匹，这家裁缝店是真的不错。”戴太太将同她一起进门的旗袍女子拉过来。
“那就这个吧。”女人随便挑了一匹。
“好的。”唐黎又将布匹递给了阿宝。
“这位夫人请跟我来，我帮您量一下尺码。”唐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量肩宽的时候，唐黎看这个夫人看似并不是很开心，就小声的问道：“看夫人从进门就是愁眉苦脸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女人叹了一口气：“你一个小小裁缝，又怎么会懂我的痛楚。”
“夫人可是碰到了什么难事？”
“那我就告诉你吧，恐怕也没有人愿意听我诉苦了。戴太太是正室，我是妾室，她便整日欺负与我，因为我生不出来小孩，老爷每次都偏向于她。今日她高兴，便说带我出来做衣裳，实则是在变相的欺辱与我。”女人小声地啜泣起来。
“我看戴太太待你挺好呀。”
“这只是表面的现象，你是不知我刚才在挑布的的时候，她在我耳边威胁我，叫我挑一匹比她差些的，不能夺了她的风光，还掐我的肉。”女人将旗袍脱下来，唐黎便看见她的左边腰间确实有一块已经红了的部分。
“夫人，您等等，我去给您拿药来。”唐黎走向柜子边，拿了一罐小药品。
唐黎轻轻地在伤口处擦上药：“夫人，这个药可以暂时缓解您的疼痛的。”
“谢谢你。”女人小声说道：“我叫杜儿，他们唤我杜姨娘。”
“杜姨娘，我继续给您量尺寸吧。”
杜姨娘点了点头，应允了。
量好后，杜姨娘要离开房间，唐黎开口了：“杜姨娘，你将这药拿上吧。”
杜姨娘接过瓷瓶：“嗯，谢谢。”
“没事。”
出了房门，戴太太坐在沙发上，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杜姨娘，你这是打算做几件衣服呐，这么久才出来？”
“没有，就一件而已。”
“一件？我看你这是要做好多件吧？”
戴太太不怀好意地盯着杜姨娘看：“做完了，就走啊，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跟来的丫鬟都噗嗤一声的笑了。
“黎师傅啊，这衣服就麻烦你做好了之后给我送到戴府内了。”
杜姨娘和众丫鬟跟在屁股后面出了店门。
“这戴太太真狂躁，说话的语气妖里妖气的，真讨厌这种人，看把旁边的姨娘吓成了那样！”小坷替杜姨娘打抱不平。
“这个杜姨娘也是可怜。”阿宝接话道。
“她自卑于自己不能生孩子，而不懂得可以靠另一方面的魅力夺得戴老爷的心，只知道一味地忍耐，这才涨了大房的焰气。”唐黎似乎看淡了一切，喝了一口水。
“也是，所以说小妾不好做。”阿宝有意味地看了看旁边的小坷。
“你看我干什么？”
“你上次不是还说就算是当有钱人的小妾也是好的吗？”
“看到杜姨娘我才知道光靠男人是不行的，这群臭男人就知道玩弄女人的感情！”小坷说完看向阿宝。
“我又不是臭男人！”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哼！”说完小坷就气愤地去干活了。
阿宝挠了挠头，没有头绪，也跟着去干活了。
一个月后，日军加深了对中国的侵略，上海又多了许多日军看守，全中国人民生活在水生火热中。
小坷送完衣服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份报纸，唐黎看着报纸，看到某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了。
站在一旁的阿宝读了起来：“南京项少帅昨日已率领官兵驻入上海，今日上海林督军在督军府接见项少帅......”
南京项少帅，是他吗？还是......
“这里还有照片呢！”小坷指了指左下角的黑和白框的照片。
唐黎随着她的手指看去，真的是他，他来了，他到上海来了。
唐黎将手中的报纸递给小坷，慌忙地跑上了楼。
阿宝和小坷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不解。
她将房门反锁起来，背靠在门上，身体缓缓地滑下来，蹲在了地上。
一会儿后，唐黎站起来，坐在了床边，看着窗外发呆，窗外雾蒙蒙的，黑沉沉一片，好似要下雨了，心里五谷杂陈一般。
平静了一会儿后，伸手将床头柜的第二层拉开，拿出了一封黄皮壳的信纸，用右手指来回抚摸上面的三个大字，自言自语：“你终究还是来了......”
一个星期后，是给李太太送衣服的日子，小坷一大早出去，现在已经中午了，还没有回来，可是李太太是个焦躁之人，怕是等不及，唐黎便决定亲自送去李太太府上。
唐黎将衣服送到后便要离开了，刚出房门便看见李太太的丈夫和一位穿着蓝色军装的男子进门来，周围十分安静，只听得见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男子挺拔精神，虽然带着军帽，但是她从军装男子抬头的一瞬间她就认出来了，她忽的蹲了下来，尽量使楼下的人看不见她。
此时的她，比任何一刻都要紧张，她捂住了自己的心脏，让自己的内心世界显得更加的微小些。
“项少，这边请。”李军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军装男子点了点头，进了大厅内的一个房间。
看周围都好似没有动静了，唐黎这才站起来，慌忙地下了楼。
走出了李府，唐黎松了一口气，心脏还在怦怦直跳，根本安静不下来，她赶紧离开了这个对于她所谓的“是非之地”。
走在路上，她有些晃了神，走的每一步都是那么僵直，像是一个为了走路的直线木偶，她想起了六年前的一些往事。
突然从头顶上掉下来了一滴雨珠，她这才回了神，停住脚步，看向头顶上的天空，雨珠愈来愈多，豆大一般的雨珠倾泻下来，泼洒在了地上，溅起了朵朵水花。
众人都想着去躲雨，可是这时候唐黎并不想着要去躲雨，相反，她想要淋雨，痛痛快快地淋一场雨。
渐渐地，雨将她身上淋透了，雨水顺着袖子、裤脚向下流去。
行走在雨里，雨雾模糊了眼前的视线，突然，唐黎停住了脚步，伸出手心，雨水星星点点地跌落于手心，洇开一朵朵迷蒙的花。
一辆豪华轿车从后面行使过来，项奕辰撩开了车帘，看着窗外竟然看见斜前方有一个女子正在雨中发呆。
他看着这侧脸的轮廓，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身影，就在他准备喊司机停车的时候，突然冲过来一个打着伞的男子一把搂过了在雨中淋雨的女子，给她打上了伞，男子背对着项奕辰，车子就这么行驶过去了。
“唐黎！你在干什么？！”孟祯带着些怒气地吼着唐黎。
唐黎抬起头，浸湿的头发紧贴在脸上，有些凌乱：“我就是......突然想琳雨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生病的！？”未等女人同意便独自把她带到了一处屋檐下躲雨，并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女人披上。
“组织上还需要你，所以，请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说完男人将雨伞递给唐黎就走了。
看着他在雨中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上还沾有余温的雨伞，还有身上披着的外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回到店里，大雨已经变成了小雨，雨水从屋檐上滴落在了地上，最后消失不见。
看到全身湿透的唐黎，小坷上前来，有些惊讶：“黎师傅，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
“您不是有伞吗，怎么还淋成这样？”
“我累了，先上楼了。”说完将外套脱下放在了椅子上。
衣服上滴落下来的水迹一直沿着她的踪迹拖在了地板上。
“黎师傅这是怎么了？”阿宝问道。
“不知道，刚回来就说累了。”
“之前看黎师傅从来都没有这样颓，肯定是碰到了什么伤心的事。”
“行了，你去把这衣服洗一下，我去拖地。”
“好。”小坷拿着外套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