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牛肉米线
寒风凛冽，夜幕低垂，一个穿着蓝色毛衣的男人独自走在风雪交加的夜晚。
路上的景致如此熟悉，薄冰般寒冷而遥远的记忆越发清晰……
他在T大门口停下，若有所思地仰望着宽大而高耸的校门。
这里曾经承载了他一生最美丽的回忆。
许多人都浑浑噩噩、庸庸碌碌地度过了一生，从不知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而他呢？
唇边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
似乎从懂事那天起，他就一直活得很清醒。永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不禁想起回国的那一天。
一个人提着行李，孤孤单单地走出机场，几经辗转，回到了海边的那座小城。
在那里，他见到了家门前荒草丛生破落荒废的花园，他见到了十几年前亲手为她种下的苹果树如今已亭亭如盖，他见到了年迈的父母，也见到了衰落的尹氏企业。
似乎只有苹果树上很久以前他们一同挂上的那串风铃，在风中轻轻摇曳依旧未变。
他穿过T大校园，走出南门，街道上一片灯火通明，夜生活总是大学里一道奇异的风景线。
他走进一家简陋而寒酸的米线店，不大的小店出奇的热闹。老板娘一边热情地招呼一边把他引到最里面的一个座位。
“请坐，请坐！不好意思，只有这么一个空位了！”老板娘不停地打量着他的衣着和神态，殷勤地笑着：“看你的样子，大四实习了吧？一看以后就是有前途的年轻人！要来点什么？”
“一碗牛肉米线，不要辣，多加两块钱牛肉。”
他淡淡地说，嘴角蜿蜒出微微的弧度，向老板娘露出一个非常好看的笑容。
对面本来一直在低头吃米线的人，霍然抬起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呢？怎么也在这里？”
他看清了她的面容，和她同时惊呼出口。
在这个清冷寂寞的夜晚，尹江舟居和尹海露居然不约而同孤身一人来到T大南门口这家米线店！这个从前他们最爱光顾的小店！
彼时，她总爱点一碗酸辣米线，边吃边辣得掉眼泪，他就坐在对面，点一碗牛肉米线，不要辣，多加两元钱牛肉，然后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全夹到她碗里，笑着看她全部吃光……
在那段大学的日子里，再平凡的点点滴滴都是最美的记忆，每天只要看着彼此的笑脸就满足……
突然，他倏然起身，离开了座位。
她的泪水再也控制不出，从眼角一颗颗落下，滚落热气腾腾的米线里。
往事如风，曾经的美好只是回忆，如今的他们之间，还剩下些什么呢？曾经的恋人？兄妹？家人？他们之间已经什么都不是，缘分已尽，红线已断，再见也只不过陌路！
她忍不住伏在桌上低低地啜泣。
“傻丫头，叫你别放那么多辣椒，你偏不听！”
他的声音温柔而低沉，她木然抬起头，泪珠还挂在眼角，他迎面递过来一叠纸巾。
老板娘把牛肉米线端了过来。
他慢慢坐下，像过去一样把碗里的牛肉一块一块地夹给她。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个不停。
他伸出手，轻轻拍拍她的头，仿佛十年来从没离开过她身边。
“我知道，早上的谈判，你有你的立场。傻瓜，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依然是淡漠的微笑，依然一眼就看穿了她，好像这辈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宠着她、爱着她，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一瞬间，她的防备，她的伪装，她的理智都渐渐离她而去，躯体里装着的只是那颗奄奄一息、千疮百孔、随时都会消散在风里的灵魂。
“连我嫁给刘星野，你也不会生气吗？”她忽然变得脆弱、茫然而恍惚。
“气什么？气你为了尹家，为了爸妈，牺牲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清澈而明亮的眼神一如昔日，只是这一刻，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清他眼底藏的那些痛苦和压抑。那么多的苦涩，那么多的伤痕，那么多的悲哀，究竟从何而来？为了她吗？
尹海露，你见过江舟转过脸时的痛苦表情吗？
痛也不喊痛，苦也不喊苦……努力面对微笑你，转过身眉眼间却是拼命藏也藏不住的哀伤！
是谁？是谁说过这样的话？言犹在耳，那个最爱穿一身红裙的女孩在记忆里却已模糊……
“你……你怎么知道的？”她手中的筷子“哐”地掉在桌上。
直觉告诉她，他回家了！他一定见了爸妈！从他们的言语中听出了蛛丝马迹！更何况，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只要他愿意，又有几件事他查不到真相？
背脊上突然生出一丝凉意，他究竟为什么十年之后翩然归国？
真的是为了报仇？
“海露，即使在外面受了再大的委屈，一个人迷失在多黑暗的地方，有我的地方永远是你的家！”他的眼神那么明亮，那么温柔，那么清澈，像要把她的魂魄全都摄走。
“家？”她喃喃低语：“我早就没有家了……”
惨然一笑，她猛然起身，抓起大衣就要向外走。
“海露！”
尹江舟也站起来，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进了怀里。
他的肩膀遮住了她的视线，他的喘息是那么急促，他久违而熟悉的男子气息将她团团包围。好温暖的怀抱呵……好暖，好暖……她感到灵魂的深处渐渐升起一星半点的温暖，然后在整个躯体里蔓延开来。
这些年，她一直无来由地觉得冷，即使穿多厚的衣服也驱赶不走的寒冷。
她拼命地汲取从他身体传来的一丝丝温暖，无力地迷失在他的怀抱里，即使下一刻天崩地裂、世界毁灭。
忽然“咣当”一声，啤酒瓶摔在地上，隔壁桌的一群男生突然争吵起来，大打出手，拎着空酒瓶乱砸。
尹江舟握住尹海露的手微微一紧，拉着她快步走出了米线店。
“年轻人真是乱来，也不怕砸到人怎么办？”尹海露停了下来，喘了一大口气。
转头却看见尹江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有些不自在。
“你没事就好！”他沉声说。
忘了有多久，再没看见过你一展笑颜？
“我……该回去了……”她似乎忽然间意识到什么，松开了他的手。
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月光下反射出的光芒是如此刺眼。
“回去？回哪儿？回刘星野身边吗？其实你早就有能力离开刘星野了，对吗？只是你不想！”他声音喑哑地说。
“这十年来，他对我确实不错。”她轻飘飘地一笑。
“海露，你记不记得十年前你在汤玛斯先生的办公室里问我，我会不会等你？”他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记得我的回答吗？”他微微一笑，淡漠却美好无比：“当然会等你，我会一直等你，就算走散了，也等着你！”
“就算走散了，也一直等我？”她忽然笑起来，可那个笑容仿佛越来越飘忽，离他越来越遥远。
“江舟，那个女孩泥人你还留着吗？”她的声音分明很轻、很轻，却钻进他的耳朵，清晰无比，震耳欲聋。
他看着她。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
他隐瞒了她多年的那个秘密，似乎再也瞒不住了。
尹江舟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摇了摇头。眼中的柔情渐渐消失，陌生得仿佛她从来没有认识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