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红梅之院
尹海露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身在何处，恍恍惚惚地走到小院中央。
院里已积满了白雪。
一株孤独地红梅在寒雪中傲然绽放。
梅树下有一对雪人，看起来好像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尹海露初时见到这棵梅树，脑海中便闪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却连自己也不清楚那是什么。直到眼光落在女孩雪人身上那条红格子围巾上，脑海中的念头逐渐越来越清晰。
她仿佛看见一个颀长挺拔的背影，独立在风雪中，慢慢地、轻轻地、深情地堆着雪人。他的脸色清冷，眼光幽远而哀伤，一直看向远方，遥不可及的远方。
一阵风吹过，几片红梅悄然落在男孩雪人和女孩雪人的身上。
今年这儿的雪，已下了许久，许久，入冬以来，都未曾消融……
泪水悄然顺着脸颊滑落，她站在梅树下无声地啜泣。
忽然，身后有人为她披上了一件外衣。
“穿得这么少，感冒了怎么办？”
“这两个雪人是你堆的？”
她没有回头，虽然强压住喉咙里哽咽的声音，可他又怎么听不出来她在哭？
“我只是觉得，一个太孤单，又堆了一个。”
他拍了拍她的头，伸出手，慢慢地、温柔地擦去她的泪痕。
“傻瓜，面对弗洛美斯的公主都进退有度、镇定从容，怎么为了两个雪人哭了？”
她望向天空，幽幽地叹息。天色渐渐变暗，风雪依旧未停。
“我只是想，如果雪停了，太阳出来了，他们会不会就消失不见了？”
“就算太阳出来，雪都融化了，他们也会化成水，化成空气，化成云，化成雾，永远在一起。”
他的声音淡淡的，却听得她几乎心都融化了。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江舟？”
她定了定心神，找回一丝理智，换上冰冷的脸孔。
“来带你看我们要合作的项目！”
尹江舟嘴角微微一笑，看着她薄冰般的坚强，埋藏在心底的痛侵蚀得更深。
“你看那边……”
尹海露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望去，居然是一大片农场！虽然被大雪覆盖着，但仍能看出一排排井然有序的大棚，被白雪覆盖的果林和花圃……雪中看不清全景，却看得出已初具规模！
“这附近的地，我们已买下大半，今天早上买下的只是其中之一！”
“不是买，是租！”尹海露皱了皱眉，颇不服气。
尹江舟一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
“早上拍卖会全是伊丽莎自作主张……”
“哼！”她皱了皱眉头：“所以，你们对这块地早就志在必得，对有机农场的项目早就稳操胜算了，对不对？”
尹海露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这个有机农场的项目，几乎和十年前父亲筹建的那个项目如出一辙！江舟做的这一切，难道和父亲有关？
“你是想问我到底为什么从美国回来？”他不用看她的脸色，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思。
她心中一凛，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他。
“你还没有认出这是哪儿吗？”尹江舟缓缓地说，看着远方。
她心中疑惑至极，再细细一看，这小院位处半山，山脚下是当年他们毕业时开篝火晚会的地方，不远处是隐藏着白色城堡的山峦，而海边那条破陋的渔村，那是——李维的家！
她竟然回到了十年未归的故乡！
“我早在小美的演唱会之前就回国了，一直住在这。”他眺望着四下的景色，口气里听不出情绪的起伏。“一旦有机农场的项目建成，这里将会是中国最大的新兴农业中心之一，为每一个中国人提供安全、放心、健康的食品！”
他的微笑是那么自信，眼里仿佛闪耀着明星。似乎对任何事都不曾用过心，却在不经意间一切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
他为什么回来，她似乎有些明白了。虽然他没说出口，她却读懂了他的笑容。不是为了私人恩怨，不是为了儿女情长，而是为了胸怀中的志向。
尹海露看着他的笑容，越发恍惚。
他已不再是昔日那个坐在月光下和她谈梦想的天才少年，而是一个有能力把自己所有梦想和愿望都变成现实，站在世界顶峰的男人。
她与他的十年之别，仿若前世今生。
*
*
“什么味道……？”尹海露使劲嗅了嗅，似乎闻到一股糊味。
“啊！我的青菜豆腐！”尹江舟恍然一惊，如梦初醒，无奈的口气：“刚才给你做饭呢！”
“都怪你！”他又伸手来拍她的脑袋，她犹豫着想躲开，却不及他手快。
“这会豆腐肯定已经糊了！”
她走进去一看，厅里的红木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两、三碟小菜。茄子、竹笋、西蓝花……全是些再清淡不过的蔬菜，却清香扑鼻，使人馋涎欲滴。
他的手艺真是不减当年啊！
她不由在桌前坐下。
真可算的上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若在古时候，定然是个了不起的好媳妇！
“江舟，谁要娶了你，那真是人生中的大幸！”她冷言冷语。
他又怎么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之意？却也不反驳，从厨房里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清粥，摆在她面前，笑了笑：“先喝口粥，暖胃。”他说：“今天青菜豆腐你是吃不成了……”看着他身上的围裙，桌上熟悉的小菜，一刹间她忽然呆住了。她有一种错觉。仿佛时间在慢慢倒流。一切都回到十九岁那年，没有十载阔别，没有家族恩怨，没有他的远走和她的恨嫁，没有长长的等待和无尽的思念……他和她只是两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学生，在校外租了两间房子，一个小院，每天一起吃放，一起上学，一起散步……只要看着彼此的笑容就足够……
“怎么不吃？菜凉了吗？”
他看见她半天不说话，筷子也没动，伸手来试她面前菜的温度。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爱吃肉，不爱吃蔬菜！”她倏然说。
他的手微微一僵，不由黯然一笑。
他怎不知道她的心思？故意摆出一副无理取闹的架势，无非想让他知难而退，把他赶走。可是她的这些招数，对他从来都不管用。
“光吃肉，不吃蔬菜，当心长成小肥猪。”他站起来，重新把围裙系好，又向厨房走去。
“你……你去干什么？”尹海露不解地看着他。
“去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土豆牛肉……但是你得答应我，待会做好了，肉也要吃，蔬菜也要吃，免得长成肥头大耳的，出门吓死人……”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霍然拽住了他的围裙。
“怎么了？”他脸上的笑容微微冻结，欲拂开她的手，她却死拽住不放。
“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开心快乐？”
“为什么从来什么都不告诉我？！”她的睫毛低低地垂着，双肩在微微颤抖。
不要你的低声下气，不要你的百般包容，不要你的拼命守护……只愿你，好好活着……即使生命中不再有我……
他望着她不语。
“十年前为什么离开？你真正的身份是谁？还有你身上的伤，和你的病！从来一个字都不肯跟我说……”
她猛然抬起头，他看见她一双哭得像小花猫一样的小脸仰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的脸色简直比死猪还要难看！”
是吗？还是被她知道了吗？尽管拼命隐瞒，还是被她知道了！
尹江舟心中一声叹息。
是哪个多管闲事的人告诉她的？李维？还是小美？那过去的事呢？他用了一生去隐瞒她的那个秘密呢？她又知道了多少？猜到了几分？背上的伤口似乎裂开了……心脏像火烧地一样痛……
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漆漆的……
不！不！他不能就这么倒下去！他捂住心口……他还没来及把她哄得破涕为笑，他还没来及把她从刘星野身边救出来，他还没来及把她这一生失去的都还给她，他还没来及让她恢复初见时那灿烂的笑颜，那时她在漫山遍野的百合花中，单纯地笑着，快乐地笑着，冲着他，笑得那样无忧无虑……
多么想……再看你一展笑颜……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江舟！江舟！你怎么了？”
在她的哭喊声中，意识逐渐在离他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