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观北风夏侯吟胡笳 御胡骑秦朗麾魏军
漠北之夜,皓月当空,如银如水的月色倾洒在如雪如絮的白沙之上;呼啸而来的北风裹挟着白沙、隐隐间还有胡笳之声自北面传来。
夏侯玄头戴白色簪缨兜鍪、身着一副银白色的精钢领盆鱼鳞大铠,腰悬“素质”宝刀、五石角弓、以及一韬狼牙箭,乘着神骏的‘白雀’,在四名手持长戟的羽林营精锐与四名昌陵侯府玄甲亲卫的簇拥下,立于大漠之边,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此刻,自他身后遥遥望去,是连绵不绝的并州群山,此起彼伏兼波澜壮阔;而自眼前向北望去,则是一望无垠的浩瀚沙海,连绵不绝而神秘莫测。
夏侯玄一边欣赏着眼前漠南的月色沙海,一边遥望着远处的鲜卑铁骑大营中飘摇不止的狼旗、聆听着随风传来的胡笳之声。
此等苍凉而壮丽之景,自小在京城长大的夏侯玄自是不太常见,因此,此刻他身处此壮丽美境,一时不由得沉醉在了其中。
说起那胡笳之乐,原本乃是大漠之北独有的乐声。北方的牧民,最开始将芦苇叶卷成簧片或椎管之形状,再将首端压扁为簧片,一只简易的胡笳便算是制成了。
“笳者,胡人卷芦叶吹之以作乐也,故谓曰胡笳。”,“笳”字亦作“葭”字。
这胡笳,早在前朝汉之时,便已广泛流行于塞北和西域一带,还被用在了战场之上,传递军事机密与情报、亦或是用作军营暗哨。
夏侯玄记得少年时,还曾听父亲夏侯尚,还有舅父曹真提起过,前朝汉末年间,州郡各地连年烽火,前朝的大儒名士蔡邕与本朝武皇帝一向交好,其女蔡琰蔡昭姬,某日在郊外祭祀祖先时,被南下掠夺的匈奴人所掳,流落塞外,后来,蔡琰还与匈奴左贤王结成了夫妻,生下了两个儿女。
在那塞外,蔡琰度过了十二个春秋,但她虽身处异地,但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乡。后来武皇帝平定了中原,与匈奴重修盟好,才派遣了使者邪路,用重金赎回了蔡昭姬。
那蔡昭姬后来还写下了至今仍旧流传甚广的长诗《胡笳十八拍》,以叙述自己这一生不幸的遭遇。
那首琴曲,夏侯玄曾经有幸得以亲耳聆听过。
听着远处幽咽的胡笳声,夏侯玄不由自主的低吟浅唱了起来: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
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
……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远行兮向天涯。
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
人多猛暴兮如虺蛇,控弦披甲兮为骄奢。
两拍张弦兮弦欲绝,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此两曲,便讲述了数十年前汉末才女蔡琰为匈奴所挟,远上塞北之事。
“越汉国兮入胡城,亡生失家兮不如无生。
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膻为味兮枉遏我情。
鞞鼓喧兮从夜达明,胡风浩浩兮暗塞营。
感今伤昔兮三拍成,衔悲蓄恨兮何时平。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
……
夏侯玄一连吟唱了数阙胡笳曲,这歌声似乎将塞北的苦寒之意变得更深了几分,夏侯玄身后众人虽不尽懂主将歌中深意,但闻曲之后,心中都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萧索之意。
“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不知愁心兮说向谁是。
……
为天有眼兮为何使我独飘流,为地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
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
……
城头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何时歇。
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
故乡隔兮音尘绝,哭无声兮气将咽,一生辛苦缘离别。
……
这一连数十阙的哀歌,伴随着远处幽冷的胡笳之音,使人浑身如坠入寒窖一般,众人身上的铁甲,此刻在寒风的吹拂下,已然冷得像冰一般了。
“……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
对萱草兮忧不忘,弹鸣琴兮情何伤。
今别子兮归故乡,旧怨平兮新怨长。……”
夏侯玄一曲长歌,原先胸中的一团郁气竟也随歌声与寒风消逝的无影无踪了。他解下腰间酒囊,咕的饮了一大口,胸中顿时生起了一阵暖意。
此一套琴曲,便是一首长诗,中有大胡笳、小胡笳、胡笳十八拍等琴曲。曲调虽然各有不同,但夏侯玄都从其中听出了那蔡昭姬一面思念中原故乡,一面又不忍与匈奴的两个骨肉分离,淋漓尽致的矛盾与痛苦。
此一曲,真可谓是,委婉悲伤,撕裂肝肠,令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此时此景,倘若再有人以胡笳吹奏出那《胡笳十八拍》,又当是何样的感受?
夏侯玄一时不禁有些神思飘荡。
此时身后隐隐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不多时,一名羽林营百人将策马来到夏侯玄身旁。
“将军,时辰不早了,随卑职回营吧。”
“塞北漠南之景,此生得以一见,不枉矣……”夏侯玄不舍的望了望眼前的良辰美景,缓缓拨转马头,向南而去,那名不通文墨的百夫长,以及数名久经战阵但却未读诗书的兵士,似乎并没有体会到夏侯玄所说的眼前美景有多么迷人,众人见主将有回营之意,握紧手中兵器、勒紧胯下马缰,便跟随在夏侯玄身后,朝着魏军大营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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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晴空万里,并无云彩。秦朗与帐下的万余骁骑营禁军、以及夏侯玄的羽林营、两万余并州军,正在并州与漠南交界之处严阵以待,只等那万余鲜卑铁骑出现在视野之中。
正午时分,骄阳似火,白茫茫的沙漠似乎一瞬间被点燃了一般,此刻正如同一只大鼎一般肆意的烤炙着身处其中的所有人。
这北方的大漠之中,白昼及黑夜之间,一热一寒,倒是让些许中原而来的将士们颇感不适。
就连那不时拂面而来的风,似乎都带着一丝灼热之感。
随着风沙而来的,不只有滚滚不绝的热浪,当远处的尘沙逐渐开始飘荡起来,并从远方不时传来轰隆隆声响、以及人马呼喝嘶鸣声音的时候,秦朗与夏侯玄心中明白,这是那轲比能的漠南铁骑,已经到了。
“骁骑营全军将士、以及并州军听令,敌军已至,所有骑兵听令,准备上马,待敌军距我军八十步时,开始冲锋!”
秦朗身上鱼鳞铠甲仓啷啷一阵响动,手臂一展将令旗一挥,骁骑营中的数千骑兵、以及并州营的万余骑兵,都立即将一只脚踏进了马镫[注一],准备随时上马并冲锋。
【注一:南京象山发掘东晋琅琊王氏墓群,七号墓中出土一件装双镫的陶马,墓葬年代为东晋永昌元年或稍后。赤壁乌林出土了三国时的铜马蹬和印有“建安八年”的砚台。由此可见,在三国时期的已经出现了马镫。】
自古时以来,春秋战国、前朝秦汉,骑兵作战之际,为了不成为敌军弓箭手的活靶子,在冲锋之前一般都不会直接骑在马上,而是立于马下等待命令,一旦主将发令,所有骑兵才会迅速上马,再如狂风般向敌军席卷而去,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隐藏自己骑兵在阵中的位置,不让敌人事先有所准备,从而达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
“所有弓弩手听令,待敌军距我军二百步时,开始放箭,待敌军至我军八十步时,停止放箭,与步军一同随骑兵冲锋!”
“遵命!”全营中的数千弓弩手暴喝一声,只听得“咯咯咯”一阵弓弩木材的响声,所有人便都已引弓搭箭做好了准备。
“全营步军听令,以厚盾掩护骑军、弓弩手,待敌军距我军五十步时,拔刀随骑军冲锋!”
“遵将军令!”一万数千余名魏军步兵暂时并未拔出腰间的环首刀,而是举起手中盾橹在阵前列成了一堵盾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