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欲难平（二）
猪八戒这么能睡的人今天睡不着了，他想了很多往事，这些往事不像酒一样越酿越香。八戒现在这么尝着，嗯，是很苦的。
“师父怎么那个国王这么喜欢你呢？”八戒仰着面问道。
这句话好像有点多余，唐僧长得那么好看，连路上的女妖精都喜欢，何况是一个正常人类的女皇帝，况且这个女皇帝还从来没有见过男人。
唐长老就睡在八戒的旁边，原本那个女皇帝是要拉着唐僧去她的卧室睡觉的，结果被巧言善辩的唐长老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了，甚至还用上了结婚前不能同房，男女之间一定要矜持，距离产生美这种话，这才保住了自己的清白。
“呆猪，就像是你在问为什么没有女子喜欢你一样。”唐僧也仰着面说道，说这句话的时候唐和尚的鼻子里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八戒摸了摸自己的长鼻子，喜欢真的只是相貌吸引吗，他呢，只是被嫦娥的相貌吸引吗？这是一个问题，越想八戒心里就越慌张，好像自己已经着了那西天佛祖的道了，竟然在想什么色即是空的事情。
色欲是欲望，喜欢亦是欲望，八戒想不明白了，银河中的星星那么闪耀，在银河之外的月亮是那么美丽，自己喜欢它们，不就仅仅因为好看吗？
八戒有些烦躁了，这都得怪唐和尚，谁让他变着法地说自己难看的。
“师父可是教导我们不能以貌取人，别看我老猪现在这样，想当年我也是天庭中第一帅哥，光这三界之内，也不知道有多少妹子对我痴迷呢。”
唐僧没有回答八戒的话，他已经睡着了，在窗外月光的照耀之下，唐和尚的脸上露着笑容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八戒看看唐僧这么模样，撇了撇嘴，然后转身也打起了呼噜来。
在遥远的东方，那海边上的花果山上，群妖们的欢聚还未散场，喧嚣遍布着整个花果山，渗透在树林当中，渗透在流水当中，渗透在水帘洞内美猴王的耳朵当中。水帘洞的顶上有个大洞，这是当年猴子还不会用金箍棒的时候捅出来的。
月光正好在水帘洞顶上那个洞里透射进来，孙悟空斜躺着从洞口内看着天上的月亮，他不知不觉想到了那个在西行路上每晚都要看月亮的人，应该是猪。
“嫦娥好像还不知道你变成一头猪了吧。”猴子喃喃自语这么说着，他想到了当年在天宫的时候在远处看着银河中那两个相伴的人，他当时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能一块看星星看那么久，有什么意思吗？
猴子打了个哈欠，夜深了，水帘洞外的喧闹声也消失了，剩下了柴火燃烧的咔啪的声音。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蔓延，唤醒了夜晚才活动的虫子，一声声的虫鸣像是交响乐一样在花果山上荡漾，原本寸草不生的花果山，如今又是生机勃勃。
当你无聊盯着一个东西看得时候，那个东西总能给你一种错觉，你也会不断地用其他东西与它进行联想，比如猴子看着这个月亮就想起了唐和尚锃亮的光头，觉得无趣之后又想到了那个叫做紫霞的女孩的笑脸。
想着，想着，孙悟空就闭上了眼睛，传来了平缓的喘息的声音，他的脸上也露着微笑，谁知道是不是梦到了和唐三藏一样的东西。
夜晚在人们都熟睡之后就变得十分静谧，皇宫里也不例外，安安静静的，连一只苍蝇飞过都能听到，它落在蜘蛛网上也能听到，它被蜘蛛一点一点吃掉身体也能知道。在唐三藏他们的房间内，一只苍蝇的灵魂就这么看着他们跑到地底下去见阎王了。
一阵风吹过，卷起了正在熟睡中的唐三藏，吹掉了在墙角的蜘蛛网。风掠过了夜空当中的云彩，将唐三藏带到了一处洞窟当中。
山林当中的洞穴一般都是妖怪的居住地，这处洞穴也不例外。人都怕妖怪，觉得妖怪真的很可恶，可是他们都忘了这些妖怪连个正常的房子都住不上。
唐三藏被风带着穿过了洞口的树藤，安安稳稳地落在了洞内的床上，在这张床边站立着一个女子，是女儿国国王身边的那个侍女。
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唐三藏的俊俏的脸庞，甚至还抚摸抚摸他的光头，眼神里满是痴迷。要是女儿国国王看到她对唐僧这个样子估计都要跳起脚来骂街了。
在这女子温柔的抚摸之下唐三藏睁开了双眼，他没有惊讶，反而很镇定地说道：“女王陛下派人把我拐来了？不要这么饥渴吧。”
那个侍女愣了一下，这个人的幽默和千年之前真的是如出一辙，时间没有冲刷掉千年前那个男人在她脑海中的印象，他把自己救下带回灵山那时候的笑容，他面对如来佛巨大手掌时候的坚毅，她统统都还记得。
侍女的眼睛里已经湿润了起来，她看着唐三藏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来。
姻缘就是这么奇妙，侍女觉得她和这个人的缘分到了，是上天让他在千年之后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一切的一切都是天注定的，原本怨恨上天的她现在倒是恨不起来了。
“女施主，是不是你们国王让你晚上干活你很委屈啊，我让我的徒弟大晚上跑着去给我找吃的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的眼神，同样的眼里含着泪水，如果你不满意你们国王的做法的话，那你可以罢工啊，当然我的徒弟肯定是不能罢工的……”唐和尚看着这个女子的眼睛看又唠叨了起来。
侍女笑了笑，她知道唐三藏都是装的，他什么都知道，一如当年一样。
“和我结婚吧，在这里不要再去西天了，如来佛祖会一巴掌打死你的。”侍女握着唐三藏的手说道，她的声音颤抖着，是在激动也是在担心。
“要是我怕那个老和尚，我早就留在长安城了，说不定现在娃都已经生了好几个了。”唐僧抽回手来说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现在已经是平平的了，在上午的时候却还是鼓鼓的。
唐三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一定要去吗……”
唐僧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定。”
侍女的脸上露出了落寞的神色，她知道这个人是不会被别人左右想法的，就在她还是一只小蝎子的时候就知道，可是她还是觉得有那么一线的希望。当有了希望之时才会有了失望，她现在又怨恨起上天，为什么把金蝉子生成了这样的性子。
唐三藏看着面前的这位女子，想起了一些往事，想起了当年在雷音寺内那只大手压过来时她用长长的蝎子尾巴蛰了那个可恶的老和尚一下，想起了当年她要吃一只蚯蚓的时候将她提起来的样子……
唐和尚露出了笑容，难得的像是释然一样的笑容，他用手摸了摸面前这位女子的头，“小蝎子，我上了灵山一定帮你教训老和尚。”
是的，这位侍女就是在如来佛祖的手上扎了一下的蝎子精，当年在三界之内也是一扎出名的角色，出名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她扎了那个人人尊敬的如来佛一下，一个是她为了金蝉子扎的如来。
小蝎子抬头和唐三藏双目相对，她忽然觉得很委屈，一下子哭了出来。
幸好是这里是深山老林的洞穴当中，要是在其他地方被人听到了，还以为唐僧这个和尚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干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呢。
他们两个就一个哭一个在这看着，什么话也没有说，除了哭声一切都像是这夜一样安静。
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就是能够明白的，小蝎子明白了，唐三藏也明白了，所以就一直坐着吧，就像是千年前的那个人在她面前冥想的时候一样……
时间就这样流逝着，有时它很快，观棋烂柯，几百年一眨眼便过去了。有时它又很慢，让你等得心烦意乱。但时间是安详的，它就静静地看着，默默地改变着这个世界的所有。
外面树上的蜗牛在一步一步地向上爬着，水珠在叶片之上逐渐凝聚，有特别的一滴滴在了地上渗透在了土壤当中。八戒在打着鼾，沙僧在翻着身，悟空在睡梦当中抓着自己身上的虱子，唐三藏正在树林中向外走着。
月亮已经到了天的边角，微微的阳光出现在了东方的天边，阳光当然在唐三藏的身后，他是往西走的，小蝎子的洞穴在女儿国的东面。
唐三藏自己前方微弱的月亮，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在想着月亮上的那个嫦娥到底什么样子，怎么能让那只猪天天挂在嘴边的呢。
“该死的八戒，如果你喜欢这样的月亮我们早就到西天了！”唐僧看着看着低头骂了一句，然后继续看着白色的天空中那即将消失不见的月亮前行。
太阳在东边升了起来，在东海的上空，小心翼翼地露出头来。第一缕的霞光永远是照在东海上的，也是照在花果山上的，温柔的霞光照射在了花果山在地上躺着的群妖的身上，也透过水帘，折射在了孙悟空的脸上。
花果山的动物们被树上滴下来的露水惊醒，看着自己天边圆圆的太阳，一个个都闹腾起来。有些活了多年的老猴子看着太阳边上的红霞，心里想到，怎么现在云彩成了红的了，以前叫大王起床的不都是紫霞吗？
唐三藏刚刚走出树林那天边的月亮就完完全全的消失了，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了空中，一声鸡鸣在背后的树林当中传来吓得唐三藏的身上都哆嗦了一下。
“谁家的鸡啊这么没有教养，信不信我给你煮了给猪八戒吃！”唐三藏回过身去指着树林大骂，他一边骂着眼里一边掉着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在树林当中，一直肥大的雄鸡正叼着一只蝎子往嘴里吃去，它还扑棱扑棱翅膀看着蓝天，当它将那只蝎子全部吞下之后，又扑棱着翅膀笨拙地往天上飞去……
“师父你昨晚干嘛去了？后半夜起夜的时候就发现你不在。”正在整理衣服的沙悟净看到了走进屋内的唐僧。
唐三藏听了沙僧的话怒了起来，“你们这些徒弟都是白带的啊，我后半夜就消失了你们竟然不用找我？是不是想要我从此杳无音信，然后你们分割家产，从此你回流沙河，他回高老庄啊？”
沙僧被生气的唐三藏吓了一跳，缩着身子怯怯地说道：“师父，是二师兄不让我找你的……”
正躺在床上的八戒接过话来，“师父我们找你不就坏了你和国王的好事了吗，再说了，我们分了家产也不去流沙河和高老庄啊，去花果山多好。”
唐僧忘了自己还在生气，听着猪八戒的话他看了看东方，“嗯，花果山是个好地方，我也想要去……”
“师父，你好像哭过了，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贞操被人夺走了，所以哭了？”猪八戒跳下床来看着唐僧脸上的泪痕戏谑地说道。
唐三藏坐在了床上，掏出那曾经在猴子头上的金箍来放在了腿上，“八戒，为师觉得你的头好像有些痒，不如现在就戴上吧。”
八戒连忙摇摇手往后退去，“不不不，这么好看的东西还是师父你留着自己戴吧，俺老猪戴上不好看。”
唐三藏看着这样的八戒苦涩地笑了一下，“我昨天晚上见了一个故人，然后今天早上哭了一场。”
“什么故人还能让你哭出来，是如来？观世音？还是猴子以前那个叫做须菩提的师父啊？或者那个大唐皇帝骑着马万里迢迢来找你为你准备你和女儿国国王的婚事？”猪八戒疑惑地问道。
唐僧的故人实在是太多了，算上金蝉子，猪八戒，沙悟净，孙悟空都算是他的故人，猪八戒不禁又想到了那只猴子，难不成那只猴子昨天晚上又跑回来了？
唐三藏摇了摇头，“是一只小蝎子。”
关于当年那只蝎子的事情，八戒当然也听说过，能让唐僧说是故人的难不成还有其他蝎子？他老爹都不是干得养蝎子的营生。
“然后怎么样了？她不会把蜇西天那位的本领拿来蜇你了吧，这你才哭着回来的。”猪八戒玩味似地猜测道，他当然知道那只蝎子是不会蜇唐和尚的。
“并没有，只不过她又上西天了……”
八戒沉默了下来，他低下了头，用大耳朵捂住了自己的脸。
一阵沉默之后，响起了一声不和谐的声音，沙僧凑上来问道：“小蝎子是谁？”
唐僧没有回答他的话，他打了个哈欠，然后躺在床上睡了起来。
八戒看着一脸疑惑的沙悟净，耸了耸肩，他也再次躺在了床上，准备睡个回笼觉。
没人理会的沙僧挠了挠头，他又站了一会儿之后也在床上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黑夜是太阳落下，月亮升起。黑夜也是人闭上眼睛，将所有的光阻挡在眼皮之外。
夜晚的空中有着月亮，八戒的眼睛里也有着月亮，当他闭上眼睛之时，一切不都像是那美丽的夜空一般？
人们总会在白日回味夜晚的景象，回味夜晚的梦境，回味梦中那几乎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奇怪的事情，也单纯地回味夜晚的静谧与妩媚……
太阳无数的云朵之间照射着大地，照得唐僧他们居住屋子上方的瓦片都开始发烫。一朵云彩不合时宜地遮住了整个太阳，光线一下子就暗淡起来，在这间屋子里传出来了师徒三人的呼噜声。
在离屋子不远的马厩当中，白龙马卧在地上吃着草料，看着这间屋子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像是在微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