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
在出云的第九十九日,莫白亥时便起来了,尽管动作很小,段楚逸还是睡眼惺忪地醒来,想问她怎么回事,却被她捂住了嘴。
莫白压低声音,“我知道这才睡了两个时辰,我来不及同你解释了,我现在要去书房的密室待着,嫣儿已经被我下了蛊,明日一日都会在她房里待着不出来,等明日一过,我自会出来,你不用管我,去忙你的事情就好。”
说完,莫白便头也不回地猫着腰走了,留下段楚逸一头雾水,也罢,明日是娇蕊汇报的日子,他也不能闲着。
不管多早来银川坊,见娇蕊总归不那么容易,不过,段楚逸是个有耐心的客人,他不仗着自己羽王的身份娇纵霸道,他也懂得乖乖排队,娇蕊一日只接待三位客人,他昨日来找老鸨预约时,前面已经有了一位。
见金主来了,老鸨谄媚地对他说:“羽王殿下,来来来,这边坐,先稍等片刻,这徐少爷一会儿就走了。”
段楚逸听着吩咐,喝茶,吃着点心,漫不经心地问:“你说的这位徐公子常来吗?怎么有这么好的运气,排到第一位。”
老鸨殷勤地给段楚逸扇着风,“您不知道,这徐公子迷恋我家娇蕊好些时日了,每天都来,日日金银珠宝,玉器首饰地供着。”
“那还真是有诚意。”段楚逸抿了口茶,盘算起来,也不知道娇蕊在这个人身上挖出些什么消息。
自己的暗卫前些日子倒是查出林雅涵的过往,门罗果然没有猜错,这个女人嫁给太子不是因为喜欢,而是有别的想法,应该是想为自己的情人报仇,本是想手刃仇人,可应该是一只没抓到机会,林雅涵虽然会功夫,可她没想到,段寒霖也是个绝顶高手。那么,她另谋出路的时候也该到了,若是能联手,自己的胜算就更大了。
徐公子下楼时,两眼仍依依不舍地望着娇蕊的房门,然后又塞了一锭金子给老鸨,交代道:“妈妈,老规矩,明日我还来。”
老鸨喜形于色,眉飞色舞地热情招呼道:“我一定让娇蕊好生候着您,您慢走啊。”
按照惯例,段楚逸独自看娇蕊跳舞,但他并不是每次都占卜,那样容易让人生疑。
结束时,娇蕊问:“殿下,对今日的舞可还满意?”
“满意,很满意。”段楚逸赞不绝口,“等我生辰时,一定请你到府上。”
娇蕊忙说:“娇蕊惶恐,娇蕊身份低贱,岂能去殿下府上。”
“我说可以就可以,你就不要再推辞了。”段楚逸拿起桌上的茶杯把玩起来,“我刚可听说有位徐公子日日来次看你,出手阔绰,怎么你的打扮还是同往常一样,不曾改变。”
娇蕊明白,段楚逸想问的不是自己的穿着打扮,而是徐家,“徐公子家做大生意的,自然富庶,娇蕊只是一个清倌,不敢造次。”
“哦,”段楚逸的声音玩味起来,“这得是多大的生意可每日都送一锭金子给妈妈,娇蕊,你可真是有福气。”
娇蕊笑笑,“徐公子说家里有贵人庇佑,自然生意顺风顺水,近半年来家底更是殷实不少。”
果然是和太子联手了,段楚逸心中有了一个想法,这需要门罗的帮助。
02.
莫白蜷缩在密室的床上,疼到不能自已,五脏六腑似被爬虫啃食,浑身的皮肤犹如火烧,继承蝶蛊以来,事情没办多少,罪倒是受得很多。每百日便会有一次蚀骨钻心的疼痛,如破茧成蝶,然而之前在水真,莫白都有服食药物以镇疼痛,但那药物会在脸上留下之前那样的瘢痕,持续十日之久,而现今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脸好了,她不能再冒风险,只要熬过今日变好了。
段楚逸看见面如死灰,在床上抽搐的莫白很是惊恐。他在床边坐下,握住莫白冰凉的手,从莫白嫁给他的那一刻起,手脚皆是冰凉,似乎怎么捂都捂不热。
段楚逸看着莫白的模样心疼极了,但他知道这一定是莫白早就知道要经历的,所以她才会做好一切准备,自己跑到密室来,也不去找沈天。“你这是怎么了?”
莫白疼到说不出话来,用尽全力指了指自己早就准备好放在桌上的的纸条。
段楚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纸条上赫然写的——蝶蛊的副作用,勿担心。
段楚逸小心翼翼地将莫白抱入怀里,“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吧。我娘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被各宫没有孩子的嫔妃争来争去,将父皇惹恼了,将我直接扔给了太后。读书识字是舅舅教的,那时舅舅还不是左相,刚出使水真归来,他待我很好却也异常严格,字若是歪斜便重练十张,兵书背不出来就不许吃饭。当时我可羡慕太子了,他有母亲疼爱,要什么有什么,皇后善妒,这宫里有子嗣的妃子本就少,皇子多夭折,为了自保,我便开始表现得玩世不恭。你知道吗,你嫁过来的那日,说起你阿娘时,你满眼爱意,我就知道你是个备受宠爱的孩子,我很开心,因为相比于我,你是幸运的。”
莫白模模糊糊地听着,段楚逸的声音如山间溪流清澈,又如冬日暖阳温润,明明在说自己,却又仿佛在说别人。若不是没有力气,莫白真的想抱着他,告诉他,别难过。
但莫白也很难过,她的阿娘确实很爱她,可惜她儿时大部分是同大祭司度过的,每一届大祭司都会有一个皇室的徒弟,主要是怕祭司利用自己的本事造反,学蛊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莫白的阿娘虽是宠妃,却无家族支撑,莫白自然是个地位低下的公主。
和哥哥姐姐们不一样,她不是在皇宫里长大的,一个月能见阿娘一面,她生长在山野和药房,大公主在学刺绣时,她在用蜈蚣调药引,虽是小公主,却生活最苦。
三年前,当得知大姐需要和亲的那一刻,她终于被父皇召见。
金碧辉煌的宫殿,异常阴冷,没见过几面的父亲用淡漠的口气说:“我要你代替门罗嫁过去,助二皇子除去太子。我会让大祭司将蝶蛊给你。”
父亲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莫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回了一句:“还请父皇不要告诉娘亲。”
莫白的阿娘不知道,女儿突然被接进宫里能日日见到,是因为要学习礼仪代替门罗出嫁,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病了,所以特意让莫白回来陪她。
莫白每日除了学习各种礼仪,还要按时服用蝶蛊的蛊粉,而服用蛊粉时的钻心之痛只有她自己知晓。蝶蛊是蛊术中的大忌,因为施蛊人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向来是蝶蛊选人。
在服用蛊粉之前,莫白被大祭司关入地宫三日,强行喂下六只活的彩蝶,又用金蚕毒喂养。确认莫白没有死后,才将蝶蛊的本位蝶,一只活的硕大的黑色夜蝶让莫白吞下。
莫白出嫁前十日,阿娘已经病得起不来了,却整日教导她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媳妇,甚至塞了两本宫闱秘本给她研习。
阿娘虚弱地说:“你有个好归宿,我死也瞑目了,你父王跟我说,他给你挑了个好夫婿。”
莫白紧紧握着阿娘的手,强忍住眼泪,心中如山的委屈也只得咽下去,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阿娘你放心,我这辈子一定会过的幸福。”
03.
就这样,段楚逸一夜未眠,他抱着虚弱的莫白趁着夜色回了房。
第二日,莫白的疼痛已消除,为了掩盖自己面如死灰的样子,她狠狠地扑了不少胭脂在脸上。
段楚逸和莫白打扮成吓人的模样混进银川坊,与娇蕊汇合。
娇蕊见到莫白,有些吃惊,她只听说羽王妃的脸被一个江湖游医治好了,却没想到她竟生得如此貌美。
段楚逸对娇蕊说:“你带门罗进去,我出去把那几个盯梢的解决。”
莫白将一包药粉拿给娇蕊,“烦请姑娘待会儿把这药粉让徐公子服下。”
娇蕊将药粉混入茶水中,不一会儿,徐公子便来了。
娇蕊笑脸相迎,“徐公子还真是准时。”
徐三公子刚坐下,娇蕊赶忙给他奉上茶水,“您请。”
徐三公子眼中只有美人,接过杯子时还特意摸了摸娇蕊的手,“这是你第一次亲自给我倒茶。”说罢,一饮而尽。
他才喝下,莫白便从屏风后边走了出来,当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她在心里感慨道。
莫白坐在徐三公子面前,拍了拍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徐钦。”
莫白又接着问:“听说你家有贵人相助,所以生意节节攀登,这贵人是谁?”
徐钦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太子。”
刚好,段楚逸从窗户里进来,听到徐钦的话。
莫白自然是接着问:“你们给了太子什么好处?”
“我们替他造兵器,招兵买马,太子给我们银两。”
造兵器?太子难道想谋反不成,可从现在的形势来看,他谋反并不划算。段楚逸默默地在心里盘算着。
莫白又拍了拍手,对徐钦说:“徐钦,你记好了,以后这位贵人同徐府做的所有交易,所有事情,只要你知道的,你都要告诉娇蕊。”
徐钦应下了。
接着莫白和段楚逸互相递了个眼神后,对徐钦说:“今日你来银川坊,只见过娇蕊,不曾见过其他人。”
声音刚落,徐钦整个人如梦初醒,而莫白和段楚逸早已离开。
段楚逸震惊于蝶蛊的强大,完全不容任何质疑,可一起昨日蜷缩在自己怀里颤抖莫白时,他心里更多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