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01.

炜彤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她迷迷糊糊地穿好衣服，觉得有些奇怪，今日竟没有闻到茶香。

她轻轻敲了敲宣凉的房门，宣凉探出脑袋，睡眼惺忪，“师姐，何事啊？”

炜彤小声地问：“师父可在房中？”

宣凉摇摇头，“师父一整夜都没回来，可能事情还没办完吧。”

炜彤心中隐隐不安，但也没再说什么，背上弓箭出门去了。还没走多远，她就听见身后传来异常的响动，她握紧弓弦，正要射箭，却听见阿玲的声音，气喘吁吁，似是在拖拽什么。

下一秒，炜彤就看见阿玲背着奄奄一息，浑身是伤的石道长出现在眼前。她赶忙上去搀扶，“怎么回事？”

阿玲气喘吁吁地说：“先……先回去再说。”

炜彤和阿玲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把石道长扶到房中。石道长刚进房门，原本沉睡的吕幽竟一下子坐起来，似是感觉到了什么。

吕幽闭着眼睛，盘腿坐着，吩咐炜彤，“把他扶到床上来，我看看伤口。”

阿玲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吕幽，然后悄声地问炜彤，“怎么你爹闭着眼睛也知道老道士受伤了呀？”

炜彤摇摇头，和阿玲一起将石道长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吕幽睁开眼睛，将灵力注入石道长体内，却被弹开，险些伤了自己。

“爹！”炜彤迅速跑到父亲身边，关切地问：“爹，你没事吧？”

吕幽摇摇头，“我没什么，只是老石麻烦了。”

阿玲看着昏迷不醒的石道长，也想试试将自己的灵力传给他，被吕幽拦下，“没用的，他这是中了咒，除非只有下咒者才能解除，而且这个下咒者心思歹毒，他只有二十日了，二十日后，若是咒没解，必死无疑。”

宣凉正巧端着茶水进来，听了吕幽的话，一个着急，没抬稳，茶水撒了一地，茶杯也摔碎了。

“这可怎么办啊？”阿玲慌张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是在半山腰捡到他的，去哪里找给他下咒的人，他现在完全昏迷，不省人事，没法问他。”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比较冒险罢了。”吕幽缓缓起身，走到屋外，设下结界，又走回屋中，“我现在进入他的意识之中，去问他，你们在外边守好，千万不要离开这个院子，若是打破结界，有外人闯入，那就连我也回不来了。”

阿玲拦下吕幽，“石道长遇险绝非偶然，这里你的修为最高，宣凉和炜彤都只懂一般道士的降妖之术，让我进去吧，你留下才能保护全部人。”

吕幽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可你的修为比老石低，你进不去他的神识，阿玲我知道你重情义，我把炜彤和宣凉交给你了，我设下的结界不是谁都能破解的，但若是出了事，你别管我们，带着他两先走。”

“爹，”炜彤拉着吕幽的衣袖，“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再想一想。”

吕幽甩开炜彤，“眼下只有这个法子了，不要任性，按我说的去做。”

说完，吕幽念诀，一个转身进入了石道长的意识之中，留下炜彤三人在外边焦急的等待。

02.

在一个人的意识里找人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有诸多的不确定性。在意识里，有这个人一生的过往，有这个人最深层的恐惧，自然也会遇到他的防御机制。

吕幽运气很好，刚进入意识后，来到了一个温馨的小院落。只见一个胖嘟嘟的妇人温柔地给一个七八岁的小童洗头，嘴里还唱着歌谣。小童也轻轻地跟着哼唱。

许久，妇人才察觉到吕幽的存在，她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但热情地招呼着，“这位公子可是来找我家相公的，有点不凑巧，他今个儿不在家，约莫后日回来，您若是有什么急事，先告诉我，我替您转告他。”

吕幽摇摇头，温和的说：“大姐，我就是路过此地，想讨碗水喝。”

“这样啊，那你坐着等一下，我儿的头马上就洗好了。”妇人加速了手上的动作，几盆清水哗哗地冲向小童的脑袋，动作娴熟麻利。

吕幽四处打量，想必这就是石道长儿时的居所，但毕竟是他的意识，或许眼前这个小童知道他在何处。

趁妇人进屋打水的功夫，吕幽问正在梳头的小童，“孩子，我想跟你打听点事情。”

小童看着他，两只眼珠子转了转，调皮地问：“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呢？”

吕幽暗自叹气，果然是这小子，与初遇时一模一样，鬼机灵，“你要是告诉我长大后的你在哪里，我便给你糖吃，如何？”

小童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我怎么会知道长大的我在何处，大叔，您是脑袋让驴给踢了吧？”

这斗嘴的功夫原来也是从小培养的，吕幽深知不能这样耗下去了，此时那妇人端着水出来了，“公子，来，喝水。”

吕幽客客气气地接过水，喝了一口，清冽可口，“这水真甜啊，谢谢大姐。”

不等妇人说话，小童便说：“这是我爹爹从山里打来的泉水，是这世上最甜的水。”

小童的话一下子点醒了吕幽，石道长的父亲是一只松鼠，于他而言最安全的地方是山里，这也是他在山顶盖道观的原因。

在他们遇到之前，石道长也曾在凡间花天酒地，沉迷繁华世界，然而一场变故使他从此静心修炼，脱离俗世，是什么变故，他从不肯说。

吕幽再次谢过妇人，决定想办法在他的意识里找一找山。

可他刚出了院子，场景就迅速变了，他站在路中央，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两边是卖力吆喝的商贩。摸不到头脑的吕幽原本想返回小院，却发现小院早已消失。无奈之下，他只得慢慢往前走，试图找到石道长。

很快，吕幽被一阵铜锣的声音吸引，随着人群一起走了过去。那是一个杂耍艺人，他随手抓起放在地上的面粉朝空中一撒，竟变成一匹白色的马在空中奔跑。吕幽一看便知道，这是浑源教的道术，眼前这个衣冠不整带有三分酒气的杂耍艺人是个道士。

他原本细眯着眼，走路一晃一晃的，却在看见吕幽的瞬间，睁大眼睛，站稳了，向周围人大喝一声：“刚才那是哄小孩的把戏，接下来请诸位看点有意思的，还请大家不吝钱财！”说完，从腰兜里拿出三把黄色的小旗子，他拿着小旗子在空中画三个圈，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小旗子倏地冲吕幽飞过来，临近时，旗子变成三根粗粗的银针。

吕幽也不是等闲之辈，一个后空翻，转身愣是接住了三根银针，刚到他手里银针就变成了粉末落在地上。

道士又继续出招，兜里拿出六张黄符，挥舞着向吕幽冲过来，黄符将吕幽团团围住，道士拔出桃木剑，符阵中的吕幽缠斗起来。吕幽本不想出手，奈何道士攻势猛烈，他只等从袖中取出一根长鞭，旋转一周打散黄符，又卷住道士的桃木剑，用力一拉，本以为道士会抽身躲开，却不料道士突然对他一笑，手中的桃木剑变成一条六枝，从鞭子里落下，道士趁势抓住长鞭，稳稳落地，然后握拳作揖，向看热闹的人说：“这热闹也看完了，诸位请吧。”

说完，他松开鞭子，打开腰间的兜，示意围观之人打赏。周围人拍手叫好，倒也真不吝啬，很快，衣兜就满了。

道士满意地拍了拍衣兜，走到一脸懵的吕幽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多谢配合，这些钱够咱们吃顿好饭，喝顿好酒了。”

这番话让吕幽知道，眼前的道士对自己并无恶意，从刚才的打斗来看，他也未尽全力，“既然道长如此盛情，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勾肩搭背地走着，道士拉着吕幽到熟识的酒馆，一拍桌子，豪放不羁，“小二，两壶烧刀子，再给我上几个好菜配酒，今个儿不赊账，有钱。”

几杯酒下肚，道士已经有些上头，脸红脖子粗，吕幽却依旧像没事人一样，给道士夹菜，“道长吃点菜，这酒太猛，喝醉伤身。”

道士猛扒了几口饭，冲着吕幽摆摆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像个男人嘛。”

吕幽叹了口气，不明白为什么会在石道长的意识里碰到这个人，对于一个人而言，记忆里只会存在对自己重要的人，不太可能出现不相干的人，可眼前这个人，实在让人无奈。“浑源教是威震天下的名门正派，依我愚见，道长的道术可谓是出神入化，在教中想必也是佼佼者，怎么会沦落街头，靠卖艺为生？”

道士冷哼一声，往嘴里塞了口菜，嚼了许久，才咽下，“鄙人胸无大志，放荡不羁，无视教规，好吃肉喝酒，不配留在教中，自然离开。”

“哦？”吕幽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我可听说浑源教教规自由，只在意除妖的本事，道长这话恐怕难以解释。”

道士放下筷子，喝了口酒，辣得龇牙咧嘴，“你一只妖打探我退教的原因着实可笑，毕竟我不抓你，还乐意与你吃饭，你就该谢天谢地。”

吕幽只得实话实说，“不瞒道长，我来此地是为了寻人救命，道长退教的原因或许是我寻人的关键，道长没有杀我，一定是感觉到我不曾害人，所以愿意放我一马，在下感激不尽。”

道士突然直勾勾地盯着吕幽，那眼神简直像是要吃了他，半晌，道士笑起来，“你小子没说谎，行吧，我就告诉你。”他深深叹了口气，又猛地闷了口酒，“十年前，我奉命下山除妖，在深山中，遇到四只狼妖，他们戾气很重，吃了许多人，修为阴险毒辣，招招致命，我不敌对手，就在快丧命之时，一只松鼠精救了我，他将我带回家中疗伤。他的娘子是个凡人，他儿子是个半妖。半妖体内会有灵力冲撞，我恰好在教中的古书里看到过调整内体灵力的办法，于是在疗伤之际，将办法交给这个孩子。教中长老见我迟迟未归，便派弟子下山寻我，寻到我时，我还在恩人家中疗伤，可惜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斩杀恩人，我与他们交手，却因为受伤而力不从心，恩人的娘子为恩人挡下致命一击便死了，我与恩人合力才勉强击退他们，便带着孩子逃走了。恩人与娘子情意深重，他想要寻法子复活他的娘子，死而复生谈何容易，他想赌一把，便去渡雷劫，奈何魂飞魄散。我从此与浑源教断了干系，收了那孩子做徒弟，没了浑源教，捉妖的活计锐减，这不就只得卖艺为生。”

吕幽听了这番话，明白了，眼前这道士是石道长的师父，是传他道术之人，他的妖术是父亲教的，在自己师父的带领下，他这才学会了调和灵力，稳住心神，不至于入魔。

“道长，那你这徒儿现在何处？”

道长叹了口气，“孩子大了，管不了啦，要不你去前面的翠红楼找找。”

“翠红楼？”这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虽然每每想起自己与石道长的相遇，吕幽都会忍不住叹气，但没想到在他的意识里还得见识他的年少轻狂。

道长指着门外，“朝西走两里就到了。”

“多谢。”吕幽给自己倒了杯酒，跟道长碰了个杯，一饮而尽。正要起身，却被道长一把拉住，力道大得惊人，“我这徒儿虽然贪玩，但不是坏人，你若是敢伤他，我定不饶你。”说完，便松开了手。

吕幽拍了拍道长的肩膀，“不管道长信不信我，很多年后，我与你徒儿乃是家人挚友，我定不会伤他。”

翠红楼很好找，大老远就能闻到厚重的脂粉味，吕幽皱了皱眉，心说，若不是为了找老石，我怎会进这种地方，夫人千万别怪我。

还没进去，就看到翠红楼的妈妈命人将石道士扔了出来，嘴里破口大骂，“就你这穷鬼，还好意思来这儿找嫣红，我呸！你呀，有多远就给老娘滚多远，再让我看见你来翠红楼，我见一次，打一次。”

见老友这般狼狈，吕幽竟有些乐，可算是不虚此行。不过，他还是忙上前去，扶起石道士。此时的石道士已经是他们见面时的模样了，但年纪尚轻，眉宇间还有这少年的张狂。

他起身拍拍灰，有拱手作揖，“多谢多谢。”然后就要走。吕幽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石道士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石道士有些恼了，转过来就问：“我说这位，咱们萍水相逢，我是很感谢你扶我起来，但不是我求你这么做的，你不至于还要碰瓷吧，我可没钱。”

吕幽一拍脑门，怎么还是这德行，“我来找你是有事问你，那天晚上打伤你的人是谁，你快告诉我。”

石道士一头雾水，不可置信地看着吕幽，“你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咱两今日第一次相见。”

果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眼前这人确实是老石无疑，但也确实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这时，吕幽决定静观事态发展，既然是在石道士的意识里，那他现在一定也在快速回顾自己的人生，只要自己盯好眼前人，迟早会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