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魔界与天界确实有很大的不同，九重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四面仙气环绕，魔界瘴气丛生，寸草不生，气温十分高。
司寇逸没有直接将炜彤带到自己的宅院，炜彤因为过度劳累，已经在他怀里睡去，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衣服。
最开始，司寇逸本想把炜彤拜托给文雪，毕竟是自己的姨母，可信，然而转念一想，文雪的住处与自己的住处很近，离父皇的寝宫也不远，不安全。思来想去，到让他想到一个人——蔓菁。
司寇逸主动找上门来是蔓菁没想到的，更令她没想到的是，司寇逸张口就求她帮忙照顾一个人，那个人静静地躺在司寇逸怀里。
“少主突然造访，不知有何贵干？”蔓菁并没有将他们拦在门外，而是将他们领进屋里才开口询问。
司寇逸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蔓菁先让他将炜彤放下。蔓菁只得将炜彤先安排在客房。
不知道为什么，炜彤这时睡得很沉，司寇逸将她的手掰开都没能弄醒她。司寇逸将她轻轻放下，蹑手蹑脚地走出屋。
惘辞和文茵的过往是魔族众所周知地事情，蔓菁忽然有一种置身事内的感觉，司寇逸现在做的事情非常像惘辞当年的行为。
蔓菁将司寇逸带到暗室，这个地方相对安全，她没有先开口，虽然已经满脑子疑问，却仍表现得十分镇定。
“多有打扰，还请郡主见谅。”司寇逸采用迂回战术，早已没了上次见面时的不近人情，“她就是我上次同你提过的那位姑娘。”
蔓菁冷笑一声，“少主莫不是想做和魔尊异样的事情，我没有您母亲那么大度，可以容许你先恋慕其他女子，为了权利和子嗣与我联姻。”
“郡主误会了。”司寇逸自知理亏，“我并不赞同父皇的做法，我原以为和炜彤缘分已尽，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还可以再见一面，只是炜彤已经时日无多，我希望她有个栖身之所。”
蔓菁给司寇逸倒了一杯茶，“您是堂堂的魔界少主，有的是办法与手段，怎么给心爱之人找个栖身之所还得找到我这里来？”
司寇逸知道蔓菁是不高兴了，但他理解，这件事情放谁身上都不会开心，更何况蔓菁在宠爱中长大的，“我第一次见郡主就知道，郡主是个明事理的姑娘，敢爱敢恨，面对我父皇莫名其妙的婚配能够巧妙化解，这次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以为给我戴高帽就能让我松口吗？”蔓菁显然不吃这套，“再说了，这女子来路不明，谁知道会不会给我的家族带来什么灾祸？”蔓菁眼神犀利，直勾勾地盯着司寇逸，“当今魔尊有多么狠厉，你不会不知道！”
蔓菁字字句句都是血淋淋的真相，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情分，司寇逸没有任何理由让蔓菁为他冒险。
话已至此，司寇逸将茶一饮而尽，“打扰了，是我思虑不周，只想着护她周全，没有考虑到你，我这就带炜彤走。”
司寇逸和蔓菁刚走到客房外，正巧遇到炜彤开门出来。方才她在司寇逸怀中，蔓菁未能将她看仔细。
仅这一眼，蔓菁似乎瞬间便明白了司寇逸为何会将炜彤放在心上，这双眼睛里的温柔和纯真是她从不曾见过的，炜彤周身散发的气息没有一点阴鸷与狠厉，浑然天成的平和。
炜彤笑盈盈地看着蔓菁，没有一点排斥，哪怕蔓菁现在脸上全是冰冷，“司寇公子，这位姑娘是？”
司寇逸没想到炜彤会忽然那么客气的称呼他，而不是直呼大名，他不喜欢炜彤这样叫他，显得生分，“炜彤，这是蔓菁郡主，魔界二长老的幺女。”
“多谢，我适才太累了，睡得沉，也没第一时间打招呼，”炜彤轻轻咳了几声，“麻烦郡主了，我和司寇公子这就离开。”
蔓菁愣住了，他和司寇逸明明什么都还没说，炜彤是怎么知道的。
炜彤看见蔓菁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不受欢迎的，蔓菁的周身散发出不满的情绪，她猜到自己是个麻烦。
司寇逸将炜彤重新抱起，“她身子骨弱，我就先带她走了，无论如何感谢郡主刚才的收留，这个人情，我日后必还。”
“等等，”蔓菁不是心软了，她忽然从心中生出一个想法，想要和炜彤在一起待一段时间，这个女子身上有她从未见过的风景，“我改主意了，留下吧。但若是出了什么事，还请少主一个人担着。”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司寇逸满脸的开心是一点也藏不住，他先是将炜彤安顿好，又事无巨细地交代蔓菁照顾照顾炜彤，这才离开。
若是可以，他也想一直留在炜彤身边守着，奈何还有事物要处理，抽不开身，他还要去文雪那里交代一下。
司寇逸刚走，蔓菁就坐到床边，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炜彤，眼神里没什么恶意，更像是在观察什么从未见过的新物种，炜彤被看得不知所措，甚至有些不好意思，脸唰地红了一片。
“是个美人，少主的眼光不赖。”蔓菁这话与其说是夸奖炜彤，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
炜彤没说什么，只觉得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问道，“不知郡主为何又改变了主意？”
蔓菁没有直接回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炜彤的双眼，整张脸也凑了上来，这是一张极具压迫感的脸，“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不想留你？我不觉得你有很强大的灵力，而且你现在气息奄奄，根本不可能知道我心中所想。”
炜彤没有害怕，她平静地直视蔓菁，缓缓地开口道：“我从小东躲西藏，见过许多人，我知道自己现在是个麻烦，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再加上司寇逸的眼神。”炜彤忽然停下，看向蔓菁，果然她的眼神变了，有了好奇。
“少主的眼神怎么了？”蔓菁语气有些焦急。
炜彤莞尔一笑，“看来你和司寇逸不熟，别看他表面上波澜不惊，但他显然有些焦急，想来他自己的宅子不方便安置我，再加上我是忽然间找到他，他有些措手不及，你是他的救命稻草，可你拒绝了他，这出乎他的意料。”
“你和少主很熟悉吗？”蔓菁觉得炜彤看起来明明天真无邪，却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我和司寇逸……”炜彤在脑中搜索词汇，最后她说出了自己的理解，“生死之交吧。”
这个答案是蔓菁完全没想到的，但这样的羁绊也刚好解释了司寇逸的行为，他不惜违抗惘辞的指婚，不惜在禁足期间不顾一切离开魔界去接炜彤。
“虽然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过往，但既然是少主的生死之交，我就不必担心什么了，”蔓菁漫不经心地说，“若是出了什么事，自然到不了我头上。”
炜彤一眼便看穿了蔓菁的故作镇定，她怕的根本不是被责怪，“所以郡主可否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蔓菁往后退了退，主动拉开距离，她甚至有些佩服眼前这个女子的不慌不乱，“你很不同，与我从前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我想了解你。”
“我与他人并无什么不同，”炜彤强颜欢笑，她不知道如何去解释近期发生的种种，亲友骤然离世的悲痛，平生夙愿突然完成的喜悦，自己时日无多的绝望，“我只不过是许多事情聚到一起罢了。”
炜彤知道眼前的蔓菁应该是被保护得很好，尽管她有些许狡猾，也并非纯善，但她的人生还没有经历过大的风浪。“郡主是不是没有离开过魔界？”
“你为何这样问？”蔓菁有些恼了，她认为炜彤是在嘲笑她没见识。
“因为郡主仍有孩子气在身上，”炜彤其实是心生羡慕，没有颠沛流离的人生，她也曾设想过，“不瞒郡主，我自小跟随父亲长期羁旅，受尽苦楚，近三百年才得以相对安稳的生活，所以很是羡慕郡主的活力。”
炜彤的话听起来是在夸蔓菁，实则全是自己的无奈，蔓菁不仅有些心疼眼前这个瘦弱苍白的姑娘了。“你还有多少日子？”
“去掉今天，还有九十四日。”
“什么？”蔓菁惊叫起来，“这么短，你是怎么了，我们一起想想办法，总能解决的。”
炜彤摇摇头，“这件事连远古上神都没有办法，不劳郡主费心了，郡主可曾见过树木生长？”
这次轮到蔓菁摇头了，魔界常年与风沙为伴，环境恶劣，几乎是寸草不生，更别说高大的树木了。
炜彤看了看四周，发现司寇逸并没有将她的花留下，“我的命就像树木生长，如今树的根基被毁，已经没有办法再生长，只有拔除。”
蔓菁似懂非懂，但她觉得炜彤能给她讲许多她想要知道的事情，这样就算不离开魔界，她也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渴望去外面瞧一瞧。
“我虽然没有见过，”蔓菁握住炜彤的手，炜彤的手是那样的冰冷，当蔓菁温暖的手覆盖上来的那一刻，一股别样的温暖冲上炜彤的心头，“但我听说过枯木逢春，我相信你去过很多地方，可你从来没来过魔界，或许我们真的有办法让你活下去。”
世间很多事情的机缘，不到确切的时间点，是无法知晓的，就像炜彤之前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到魔界，还会遇到这样一个愿意帮助自己的姑娘。
“我们不说这些，我有些好奇，你和司寇逸为何不熟识，照你们的身份，照理说应当是认识许久才对。”炜彤转移了话题，她不想再看蔓菁充满同情的眼神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蔓菁往里坐了坐，“我和少主虽然都是魔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可魔族之间的私交甚少，我儿时便在聚会上见过少主，可是没有认真的了解过。”
她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这对于蔓菁来说是一个独特的体验，她从小没有什么玩伴，父母哥哥虽然对她宠爱有加，却更多是物质上的满足，没有人真的花时间好好同她说说话，如今有个人愿意听她讲话，愿意跟她说说外界的事情，可真是幸事。
炜彤看着蔓菁，忽然想起阿玲，曾经她们也是这样靠在一起谈天说地，蔓菁和阿玲一样，有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能力，脑中有许多奇思妙想，总能逗得炜彤哈哈大笑。
“真希望少主之后不要来找你，就我陪着你多好，”蔓菁抱着炜彤的胳膊，将头十分自然地枕在她的肩上，“我还有许多话想跟你说，他要是来了，便说不了了。”
“怎么，有什么是我听得他听不得的？”炜彤戏谑地问。
“倒也不是，只是姐妹间的闲话当着他的面总归说不出来，”说到这里，蔓菁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司寇逸面无表情的脸，打了个冷噤，“再说了少主大部分时候都冷着脸，看起来难以靠近，只有今日他在你身边时我才看他到他的表情柔和起来。”
“我刚认识他时还以为他是个花花公子呢，没给他好脸色，”炜彤回想起她在镇上第一次遇到司寇逸的场景，明明是不久前的事情，却觉得好遥远，“我当时和阿玲在胭脂摊试胭脂，我的脸被抹得像只花猫，他递来手帕，说送给我擦脸。”
“没想到少主还有这样一面，然后呢？”蔓菁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啊，我没要他的帕子，”炜彤至今仍觉得自己没有收下他的帕子是对的，“那天夜里他还邀我们泛舟游湖，我当时还怀疑他是不是看上阿玲了。”
“阿玲是何人？”
“她是我的朋友，”炜彤解释道，看着蔓菁还想追问的样子，忙补充道，“她已经不在了，没能熬过雷劫。”
阿玲是炜彤心里永远的伤疤，她不愿多提及。
蔓菁知道她难过，便不再问，“少主看上的是你，前些日子魔尊办了一个宴席，表面上是欢迎少主回来，实际上是想给我们指婚。”
指婚一词出现时，炜彤的心颤了一下，可她很快就平静下来，是啊，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司寇逸总会有这样的一天。
“可是少主拒绝了，还是在宴席之上。”蔓菁说起这件事丝毫没有难过和尴尬，这是炜彤没想到的，但联系前面蔓菁说与司寇逸不熟她便又理解了。
“还真是出人意料，”炜彤嘴上说着，心里却回暖了不少。
“我当时就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让他恋恋不忘，原是你这样的，”蔓菁说这话时似乎还有些骄傲，“为了你这样的姑娘不娶我，我觉得于我而言也是好事，我很喜欢你，少主不是没有眼光的人。”
“你也是个极好的姑娘。”炜彤一字一句地说，说得如此诚恳，因为她内心里就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