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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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蒙侯

木头正和弃穿过集市,突然有人冲过来揪住了他们,俩人唬了一跳,同时挥拳要打。

“哎哎……木……木……木头,别别别打……是是是……三……叔公……”一个弓着身子的干瘦老人结巴着挡住脸。木头仔细看了半天才认出这是住在自己家后面的三叔公。

“三叔公,您怎么了这么慌?”老头也不回答,直往木头身后钻。木头还要再问,就听见后面一阵喝骂声,四个汉子提着一捆什么跑到了跟前。

三叔公一见这几个人立刻缩得更小,恨不得躲到弃的马肚子底下去。木头正不明就里,对面领头那汉子劈脸就砸过来一个物件:“老骗子!你找个帮手我就怕了你了?!居然骗到我们头上!我要买细葛!你给的这是什么?!下等粗麻!拿去做袜子都嫌窟窿大!”说着抬手就要揪打木头。

那时穿衣多用麻、葛两样纺织成布,这两种材料都不贵重,织出来的布匹却不相同。葛布偏黄,经纬细腻肤感舒适。麻布线粗纹孔略大,加上又不吸汗,普通人家都不用它。一般都用来给战俘奴隶作长衣。这四个汉子怒气冲天,就是因为刚在三叔公这里买走了一匹细葛布,没走多远发现不对,一打开,只有外面一层是细葛,里面包着的全是粗麻!

领头的壮汉揪住木头要揍,旁边三个则围住了三叔公。弃一看不是个事,赶紧上前劝架:“慢慢慢,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这位大哥你先松手,这事跟我们没关系。我俩才刚回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啥,是这位……三叔公给了你们次品?那叫他把换物还给你们就是。消消火消消火。”

汉子听说这才气哼哼地松开木头,一边往地上吐了口吐沫一边伸开大手:“老子没拿物件换,用的是海贝!一共给了他两贝!赶快还我!”

海贝是当时的通用货币,十贝为一朋,两贝已经不算少了。木头转头问三叔公要钱,老头把腰一弓,满脸褶子皱到一起,居然挤出了两滴泪来:“老四侄儿啊,三叔公不容易啊,你三婶子死得早,连一个儿女都没给我留啊。这布是粗点,那也是我好容易收来的不是,那咋就不能用呢?呜呜呜呜呜……三叔公饿呀……那倆贝……已经换成吃食下肚了……”

壮汉一蹦老高:“嗨你个老结巴!说瞎话时候咋一点都不结巴啊你!!!我掏的是买细布的贝!你给我这么粗的布你还有理了?!再说就这一会儿功夫,你咽得下倆贝的吃食??撑死你啊!!”说着又要上前揪打,旁边那仨汉子也上来帮忙。三叔公弯着个腰,脚下倒是蛮溜。绕着马来回打转,四个大汉硬是没逮到他。

不知不觉间,四周已经围拢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起哄劝架吹口哨的什么都有。弃暗叫不好,自己居然成了焦点。能从大邑商逃亡活到现在,靠得就是永远游走在人群边缘不被关注。这下不好,得赶紧走。想到这他也不管木头了,拉着马就要往人群外挤。

那三叔公原本是躲在马后头,弃牵着马这一走,他就露了出来。挨骗那壮汉上前就按住了老头的脖颈,狞笑一声举起巴掌就要打。木头苦劝不住,三叔公一急之下指着弃大喊:“别别别别打!!那那那马上不是细葛嘛!那那……那些赔给你们就是!!!”

四个汉子立刻堵住了弃,弃有苦说不出:这马背上哪儿是细葛呦!那是被葛布盖着的牤!

三叔公这一嗓子,弃立刻就成了人群的焦点。四个汉子拽住他,其中一个瘦高个伸手拍拍马背上驮的细葛,高声叫道:“大哥大哥!这布软着呢!可以可以。”壮汉一听乐了,把三叔公使劲一搡:“便宜你了!”

那老头往后摔个屁蹲儿也不叫疼,倒退着溜进人群里跑掉了。壮汉吆喝着大踏步上前就要布。

那葛堆布底下盖着的可是个大活人!弃和木头都急了,上前去拦。可是俩人哪能拦得住四个?弃又不敢真动手,万一打架闹大了也是个事。结果他这一有顾虑,反而被俩汉子架得离马更远了。

栗色马被他们挤来搡去,暴躁得甩头踏地直打响鼻。就这一会儿没顾上的空儿,那瘦子已经开始拆捆在马肚子上的细绳。那扣儿捆的结实,瘦子拽了几下没解开,他骂了句脏话使劲一拽,就听见马背上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男人声音。

瘦子吓一大跳,往后猛蹦开一步指着那马叫道:“那个……有东西!!!”弃的心里咯噔一声,完了,牤大概被晃醒了。他一着急,抓住那壮汉的手腕猛一掰,反手往对方脖颈就是一肘。壮汉闷哼一声往下趴,弃冲上去踹倒瘦子,拽住马头就往外冲。木头抱着脑袋跟着他,后面那几个汉子吼得声嘶力竭:“抓住他!!他马上绑了个人!!”

也是合该倒霉,弃和木头刚跑出没多远,迎面冲过来两一队持戈兵士。一队白衣铜戈,一队玄衣石戈,两队士兵喝令人群分开一条道。旁人都躲开了,弃和木头刹不住脚,被前头士兵一棍打翻,押着滚在前排。

抬头一看,木头高兴了:“弃大哥弃大哥,有救了,那是我们的邠侯公类欸!!欸?他身边那是谁?”

弃恨不得把脸贴到地上去:“闭嘴傻瓜!那是蒙侯!!”

啊?木头傻眼了。

十几步开外,蒙侯拉着一个长须中年男子缓步走来。

公类强忍着不适和蒙侯谈笑风生。他的右眼白的血斑刚刚褪去,现在整个眼球依旧频频跳动,总觉得眼前红光闪烁。但是再难受也得忍着,眼前这位上邦重臣的目的总不单纯,必须小心应对。

几天前蒙侯带着大军到达邠邑时,公类与诸卿都是一惊。

自从投靠了大邑商,周人就发现这个上邦宗主不好侍奉:出征、纳贡、献俘、田猎……一年到头总有王事派下来,哪一样做不好都会引来商王的征伐。这次殷军浩荡千人扑过来,难道是不是因为此次伐羌,自己没有亲自领兵上阵怠慢了商王?

好在是场虚惊,蒙侯表示他是来探自己的眼疾,公类这才稍稍放心。然而几日过去了,蒙侯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每天不是在侯公府里吃喝观舞,就是带着手下在城中四处闲逛。

光招待是蒙侯也就罢了,真正烦人得是那两千殷兵。这些兵士驻扎在城中,每日大食之后就三三两两在城内外晃荡,与邠地众人屡有争端。苦得左卫秦每天四处调停,抱怨连天。

这还不算,这一千多人马的吃喝还得自己提供。公类下令开城西公廪供应,每日光往殷兵营地运送的肉粟粮酒就海了去。把个管仓廪的廪正心疼得在公府明堂里直跳脚。

“莫惜这点粮肉,且供着他。”大宗伯劝廪正和左卫秦:“这位蒙侯15岁得国,随商王征战几十年煞名远播。他纵容手下这般行事,背后一定还有所图。且装作不知,看他如何。”

四卿算是暂时安抚住了,公类却越来越警惕:这位蒙侯看似粗心,几日之内却把城中仓廪、水源、村邑田亩看了个七七八八。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这不,今天又说要参观市集。

去就去呗,可这位侯爷非得带上甲士。这些披甲殷兵一进互市就吆五喝六撵人赶狗,搞得百姓躲闪逃散,市肆里一片怨声载道。公类看得心头火起:自己做了半生族长也从未对百姓如此跋扈!这位侯爷可真是威风!

他正恼着,就看见前面净街的殷兵打翻了两个来不及躲闪的农夫。这俩人大概没见过这阵仗,吓得跪着不敢动,其中一个的脸都贴在地上了!

公类强压下怒气,笑问:“侯爷这队侍卫果然忠心,转眼功夫就制服了两个村鄙农夫。想来是怕这俩农人吓到侯爷?”

蒙侯瞥一眼地上,不耐烦地挥挥手喝道:“赶快放开!本侯还能被俩农夫给惊到?蠢材!”殷兵立刻松开了手,这俩人头也不敢抬,四脚着地倒着就往人群里退。蒙侯也不在意,牵了公类继续向前踱去。

没走多远,刚才那俩农夫退走的地方就又是一阵吵闹,似乎是打了起来。殷兵不敢再抓,只得排成一列挡在前头,把蒙侯和公类隔在路中间。二人只当百姓买卖起争执,也并不在意。只继续参观两旁铺子。

本来就要走过去了,可蒙侯忽然一回头,视线正好落在人墙后头,那几个人打成一团的人里面有张脸忽然一闪。蒙侯一愣,厉声喝道:“那小子!抓住他!!”

众殷兵立刻扑将过去,看热闹的人乱作一团。挤挤扛扛中就听一阵尖利嘶鸣声压过众人声响,一匹枣红马高高跃起前蹄,惊恐地在人群中来回踩踏撂蹶子。被三叔公骗了那汉子指着那马大叫:“马上有人!马上有个羌人!!!”此时那马正踢腾得厉害,背上绑着的那卷葛布耷拉下来一半,有个披头散发的男人露出了头——牤。

蒙侯双目圆睁,这人莫非就是刚才瞥见的那张脸?他猛然想起,刚才看见那眉眼可不就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逃羌!不,是那个器族人!

再一看马背上那人的羌地发型,蒙侯怒吼道:“射马!射马!我要那人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