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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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意乱

院中,弃还在认认真真地教木头如何砌窑。

这段日子他在木头家过得颇为舒适。这家人性情极好,从不把他当外人,吃喝穿用都和木头一样。弃自逃亡以来都是俩手刨食自己咽,实在不习惯这样的闲散日子,就想着要帮忙干点农活啥的。

可谁知这家人干活都是一把好手,麦子一早就被木头他爹和三哥收割干净了。木头娘上市卖货,弃又不会吆喝招揽生意。去了一次就被撵回来了。全家也就木头他三嫂懒散一点,可这妇人烧饭腌酱也极拿手,弃居然左右讨不到活做。

这样哪行?弃实在不习惯白吃白喝。他见灶里煮饭的陶甑口上有了些微豁口,再看其他炊器也都烟熏火燎得有些磕碰,便有了主意,打算烧一批炊器给这家人。

烧陶比铸铜简单。首先要有烧窖,湿润的泥胎要在密封的高温炉窖用木炭不间断的烘烤成器。弃一打听,才知道槐邑太小没有自个的陶窖。南边的柳邑倒是有专门的陶窖。他琢磨了一下,打算在履婶家里造个小窑,这样木头学会了烧陶也能有个营生。

想得挺好,可巫鸩一来就乱了套。这妖精每天定点来监工,不是东挑毛病就是西挑刺,时不时还打发弃出去干点别的,几天下来连窑坑都没挖好。今天更过分,直接打破了拌泥用的一罐水,这才把弃给惹毛了。

可他也真是不知道该拿巫鸩怎么才好。弃一直在拼命逃离自己的过去,也曾真的忘记了一切,可是天帝作弄人,巫鸩救了濒死的他,也在无意中唤醒了弃尘封的记忆,让他想起了自己是谁。弃抬头看了看外面那棵大槐树,繁茂的树叶中白光一闪。巫鸩钻在树上不知道在干什么。大概巫族又有指令来了吧,肯定还是关于自己的。

我是个猎物,弃自嘲地笑笑。可是这猎手也太不称职了,她一定知道了些什么,不然态度不回这么奇怪。弃不怕她知道,只是静等着她发问。不料巫鸩却一直不提,也不见她动手或是有别的表示。搞得弃也别扭:若要走无非是费点劲,邠邑的城门他不是混不出去。可不知为什么,他有点不大愿意走。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对巫鸩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能提,也不敢提。弃笑了笑,再等等,看她到底是要杀还是要放。若她要杀自己……

弃转过身去,正瞅见二傻跳下泥坑打了个滚,木头提起棍子就开始追着打,姜姝边拍巴掌边笑。他也跟着乐了起来,算了热闹一天是一天。

槐邑热闹,南廪那边就无聊了。

来交租的队伍渐渐缩短,不少半大娃娃也跟着父母长辈来了。他们在堆满麦束的牛车上钻来钻去追着耍,偶尔失脚蹬下去一捆麦束,便立刻招来父母的巴掌。轻飘飘的几下斥挡不住娃娃们的嘻笑,他们在车上大呼小叫,唤臭蛋过去一起耍。

臭蛋蹲在仓廪东头一棵歪脖老柳树底下,眉毛嘴角撇得跟这棵树一样歪。他也想去钻牛车耍,可是羌叔说了不让他离开这棵树。臭蛋郁闷地拿着树棍抠着地上的蝉坑。

没脱壳的幼蝉挺笨的,拨开洞口的浮土没多深就能挖到,臭蛋抠了不一会儿就烦了。羌叔叫自己带他来南廪,来了又不陪自己玩。臭蛋伸直脖子四处瞅,见羌叔背对着自己站在不远处大槐树下,还在和那个甜姨说话。

他俩一说话就要好久,应该不会发现我。牛车上小伙伴的呼唤愈发诱人,臭蛋慢慢往外挪了一步,没事。又挪一步,羌叔还没发现。三步、四步……安全!臭蛋撒腿就往牛车行队跑,几个娃娃尖啸着往一辆车上钻,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被臭蛋叫做“羌叔”的牤压根没注意到背后,他的全部精力都在姬芝身上。

这会儿公类已经回去了,姬芝也得以喘口气。庶女的身份压在头上,她必须时刻保持端淑完美。人人都道她温婉能干,却都忘了她也是个跟姜姝一样爱笑贪玩的小姑娘。姬芝呻吟一声,一天劳累的疲倦突然涌了上来,膝盖都有些发颤站不住了。

牤四下打量,见不远处横卧着一根枯木,立刻大踏步上前去拖。姬芝低头锤腿的功夫,再抬头牤已经将枯木拖到了她面前。

“坐一会吧。”牤搀扶着她往枯木上坐,姬芝嗔怪着不肯:“舒着腿坐多不好看。”

“你们那个跪坐就是活受罪,那么坐着腿哪受得了。快坐。”

姬芝顺从坐下,她从小就漂亮,但凡男人对自己动了心思,她总能敏锐的捕捉到。但邠侯之女的身份把她压得严严实实,人前处事从来滴水不漏。只有面前这个男人不一样,他根本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持家会不会算数,就只是担心她而已。姬芝心里微笑,抬起一条腿恶声恶气道:“哎,我膝盖疼,快给我揉揉。”

话说完自己也是一愣,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么蛮横过,不免有些惴惴。牤却混不在意,哦了一声跪在旁边伸手给她揉起腿来。

隔着一层绢料,牤手上的温度缓缓而有力地渗透到她的膝盖上。此时,第一只蝉开始鸣叫,温热的阳光穿过槐树树冠洒下来,落在牤的肩膀上。姬芝看着那宽阔的双肩,突然想起姜姝靠在亶哥哥肩上的样子。膝盖愈发温暖,她收回右腿,左腿恶狠狠地踩在牤的手上:“还有这条腿!”

牤抓住她的左脚踝捏了捏:“你得多吃点,看这细胳膊细腿,我一使劲就断了。”

“是啊,我哪能跟姐姐比。姐姐又能干又健壮,得她那样得女子才配得上你吧?反正你也是要娶她的。什么时候你俩成婚,我亲手做枕席袍服给二位新人啊。”姬芝收回腿不理他了。

这话说得牤直接蹦了起来,涨红着脸你你你你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恼得转身就走。姬芝也不留,就只低着头揉膝盖。可能是有些痛,一声呻吟轻轻溢了出来。牤已经走出几步了,听到这声呼痛立刻又跑了回来。

“可是磕碰到了?”牤复又跪下拽过她的腿查看。姬芝哼了一声,半晌才赌气样答道:“你不是要走嘛?走好了!管我干什么!对不起,我不该提到姐姐的,她是你未来的妻子,我怎好和她比呢。我不过是个庶出罢了……”

她说到这里已经语带哭腔,牤只觉浑身的汗哗一下就涌了出来,手心直发凉。他想辩解偏又急得一个字也憋不出来,想安抚又不敢碰那个单薄的小身板。一双大手伸出去收回来,两只脚左搓又蹭四处没地儿放。

姬芝从指缝瞥见他那样子,心中甚是得意,知道这人已经被自己抓牢跑不了了,遂娇声呜呜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