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白芸笙手背在身后,笑着仰起头唤:“褚启哥哥。”
褚启回过身,瞧着站在跟前的少女,往后退了一步,“白小姐,可是有事?”
白芸笙歪着头,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没事就不能来寻你了么?”
褚启像个六根清净的和尚一般,这般态度瞧得文辛羡慕嫉妒。他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肝,默默离远了些。
褚启:“白小姐尚未出阁,理应不同外男相见。”
白芸笙狐疑地看着他,踮起脚尖,“你这人可真奇怪。”她围着他转圈圈,边打量边说:“我在学校里听讲师说,如今不同于以往,虽不说是与西方相同,但好歹是提倡自由与民主了,你又不是乡野里出来的,怎的却如此守旧?”
白芸笙见他不为所动的模样,像个木头一般不解风情,便带了些气:“我原以为你是同兄长所说的一般光风霁月,却没成想是个顽固不化的石头。”她有些嫌弃地瞧了褚启一眼,“你可曾听说夏夫人,夏夫人那等女子便是如今新时代的表率了。”
褚启颔首,话语虽然还是冷冰冰的,眼神却柔和了许多,“听说过,但想必夏夫人还是藏在夏宅里为好。”
白芸笙皱起了眉,只觉得整个鸡同鸭讲,来时的好兴致都被败坏了不少,“无聊。”
文辛口中衔着一根草,看着远去的曼妙身影,含糊不清地冒酸水:“啧,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此美人送上门来,本该是得了人家芳心的大好时间,瞧瞧你说的都是些甚么话。”
褚启毫不犹豫走远,“你若是喜欢,何不自己去寻她?”
文辛跳起来,身上沾了不少干枯的草叶子,也没顾及着,便追了上去,“可惜我生的不如你好看,不然还有你什么事。”
文辛嘀嘀咕咕:“何必这般,好歹是个美人不是?这小妞巴不成去她兄长那处告上你一状。再怎么说,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褚启抬起头瞅着他,眸光闪了闪,“本就是叨扰太久,我们也该走了。”
白石径端坐在下首,就连衣摆也无一丝褶皱,他这人就连皱眉也像是用尺量好了,把握好了尺度,“父亲,鲁大帅不是不愿?我们又何必违背他的意思?”
白石径生的温文尔雅,白父却瞧不出点慈眉善目的影子,只得从浓密的大胡子里依稀分辨出这人年轻时也应当是风流潇洒的一号人物。白父哼了一声,脾气火爆的很,“他是对这般事情不热衷,却不想着外头那些人又怎的是好惹的角色。他自己没那份心思上进,还不准我们替他谋划了不成?哪有这般的道理?”
白石径打小随在白父身旁,早早便清楚了所处时代该如何谋求何事,这时他却是不安了起来,“可褚启毕竟算得上是我好友,与朋友相交,怎能存了利用的心思?”
白父听了这话便将要像个炸弹一般炸起来,“我同你讲过许多次,身为白家未来的接班人,要能看得清局势。审时度势方能保我白家不落于下乘。没有人之间的关系能保持一成不变,既然如此,就要乘早将价值最大化。可懂?”
白石径颔首,“是,我知晓了。”
到底是没对他说过重话,白父叹了口气,“何况,褚家败落想必也不是你朋友愿意见到的,你如今既然有这个能力,也算是助了他一把,便谈不上利用。”
白石径忽的有些茫然,但还是乖乖应是。
白父欣慰一笑。
文辛叽叽喳喳收拾着行李,他本就是随褚启一道四处走走,也无所谓利益得失,玩得开心便是了。只是在这也好歹住了些日子,舒服的紧,这地的花楼的姑娘们都当他是朋友了,日日招待着,就连脸上的肉也多了圈。忽的要离开,满心不舍着。
褚启听得耳朵都要起了茧子,“我是不是还得让你寻点时间让你同你的红颜知己们去道别?”
文辛猛地一敲脑袋,“是了,我怎的把这事忘了。我的湘湘还在等着我呢!”只是他还没把脚迈出这道门,又想见鬼了般收了回来,“白少爷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白石径走了进来,“可是我这有何招待不周的地方,二位是要离开?”
褚启拱手行礼,“有劳白兄照顾,我二人万事皆好。只是我们叨扰多日,终究是要离开的。”
白石径惊讶:“你可是想好要去哪了?终归是独身在外,无人可依靠。”
褚启却是笑笑,“无事,我若是在上海城也是独身一人,倒也并无不同。”
白石径忧心忡忡,“你不如留在这,我们两彼此也可有个照应。”
“不必了,男儿志在四方,我若是依靠了你方能成事,岂不是有辱我褚家门楣。”
文辛听得一头雾水,他砸吧砸吧嘴,“怎的就有辱你褚家门楣了?多大个事啊,说得这般严重作甚。”
白石径却是沉默下来,他忽的想到父亲对他所说的,心底里冒出了点奇奇怪怪的想法,他很羡慕褚启,并不想同父亲说的那般去做,可这般想法据他看来应该是大逆不道的,可细细想来,有这种想法竟然已经是很久了,只是一直强迫着自己不去想,也遗忘了。可如今,他才晓得,压抑的太过,方才知晓是最渴望的,这种想法仅仅是冒了个尖儿,就像春风吹过的野草,轻而易举便占满了河堤的两岸,竟是覆水难收。
白石径张了张口,他几乎要将内心的想法脱口而出,最终却还是歇了心思,“那便祝你一切顺利。希望有一天能见证你的成功。”
......
戏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唱着曲,新来的戏班子是北平来的,京剧唱得好,最重要的是,人都生了副俊俏的模样。
戏台上的小生转过身来,收了扇子,冲夏南烛浅浅一笑。夏南烛微微一愣,回了一个笑。她听闻最近上海城这个新来的戏班受欢迎得很,便寻了个时机来瞧瞧,没想着却是有意外发现的。
当然,不知是好是坏了。
桌上摆着茶壶,煮开的水咕噜咕噜冒着泡。卸去了妆的小生摇着扇子含笑走来,眉目清俊,如同画中人一般,赏心悦目。
孔琳琅心下一惊,默默低了头。
小生两手合在身前,弯腰,额头靠在手上。夏南烛摆了摆手,他便笑起来丝毫不见外地施施然在夏南烛对面坐下。
桌上摆好了茶具,他便嘴角含笑替夏南烛斟起了茶,动作行云流水,十分好看。他似是有些不开心,面上却还是笑着,只是话语里稍稍透露出几分嫌弃,“师父便用这种拙劣的茶具?”
夏南烛吹了吹,不甚在意,瞥了他一眼,“知道你好东西多,就不必拿着在我这显摆了。”
他又笑起来,“哪敢,我的可不就是师父的。”
夏南烛没理他,手搁在腿上,手指无意识哒哒落下,敲在腿上,十分规律,人却是在认认真真听着戏。
男子留着长发,却也不是前朝男子留的阴阳头,半披半束着,绑着发带,他目光落在夏南烛脸上,瞧不出甚么情绪,问:“师父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夏南烛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为何这么说?”
男子轻笑一声,“当日我记得师父教导我,行走于人世间,方知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们自当是要有所底线的。”
夏南烛挑眉,无波无澜,她弯了弯唇角,“原安,你可是在教导我?”
原安低下头,“不敢。”他顿了顿,“只是师父当日所言,徒儿奉之为金科玉律。徒儿一向不敢质疑师父,只是担心师父犯了什么错可就不好了。”
夏南烛终于转过身看他,“如此便好,你记得这般清楚,那我也顺道提醒你一句,日后还是不要明知故犯的好。”
这番话就好似打哑谜一般,听得孔琳琅迷迷糊糊,直到原安走了他也没想出个甚么所以然。原安走后,夏南烛又自顾自看起了戏,仿佛甚么都不曾发生,他也只能压了满肚子疑惑不敢再问。
夏宅里赵老管家正忙活着,他年轻时操心惯了,如今年老却总放心不下夏家这根独苗苗,夏南烛索性让他住了下来,整日里同孔棍子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下下棋,倒也得个舒坦。
孔琳琅站在跟前,看着两老头下着棋,便蹉跎了半天也不肯开口。终于是赵合泽看不过眼,“有何事?”
孔琳琅躬身行礼,礼节同之间原安的殊无二致。原本赵老管家嫌这古礼麻烦,却是一向不怎么注重礼节的夏南烛轻飘飘来了一句:“师徒间的礼节还是注意些为好。”于是孔琳琅便如此做了下来。
孔琳琅:“今日我同夫人去看戏,有个叫原安的说是夫人弟子,师父您可知晓此人?”
赵合泽落下一枚黑子,偏头看他,“原安?”他想了一会,“你确定真是小姐徒弟?”
孔琳琅颔首,表情严肃:“是,那人唤夫人师父,夫人也不曾否认。”
赵合泽皱起了眉,他显然是不曾听说过这个人的,更何况,小姐年纪轻轻,哪来的徒弟?
倒是孔棍子瞧得开,“我听闻夏夫人之前有去西方留学,莫不是从那收的弟子?”
孔琳琅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可我观那人,纸扇长衫,不像是生的洋人那般模样。”
赵合泽脸色瞧上去有些不好,连下了一半的棋也消了兴致,却还是甚么也不说,他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无事。”
听着赵合泽这般说,孔琳琅自是无可奈何。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得赵合泽说:“今个太阳不错,你站在这晒晒太阳罢。”
孔琳琅愣着,磕磕巴巴,“可...我...夫人那。”
孔棍子白了他一眼,“叫你晒太阳就晒着,讲这么多作甚。”
孔琳琅愣愣的晒着太阳,光晕撒下来,落在瞳孔里,晃得人有些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