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漠里的日子似乎过得很慢,缺少熟悉的人和物,一切都显得尴尬起来。话虽如此,至少文辛不是这般觉得的。前些日子他还痴坐着数着驼铃声挨日子,到了后来便能畅通无阻的同旁人交流,甚至还学了点当地的方言。
这儿的人们也染上了黄土大地的厚重,憨厚老实热情得很,这儿的日子也不同于他之前窝在军队里的日子,日日都能听着新鲜的话题,侃上半天也快活。只是黄沙漫天,有时迷了眼。
文辛正提着木桶慢慢悠悠往回走,不时应上几句旁人的招呼,熟稔得不像话。他大老远便瞧着一个影子坐在井边同人唠嗑,扬开了嗓子,“你可终于是出来了,生了霉了罢。”
这一嗓子喊得声大,引得众人都抬头来望。褚启也抬了头,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同人告别后便与文辛向上头走去。
文辛嘀嘀咕咕,“你说说你,好生生的偏要学甚的古人走甚的...哦,对,终南捷径,忙了好些日子,该钓的鱼还是没钓到。”
褚启笑笑,“不急,会钓到的。”
文辛撇撇嘴,“我觉着这地偏僻了些,你若是挑在市集上,说不定就来了呢。而且热闹些,这山坳坳里的,离花楼也忒远了。”
褚启听闻,默默离他远了些,走的飞快。
文辛在后头连忙追上来,“咋的了?走这样快,赶着奔丧不成?”
褚启眉眼冷淡,上下打量他一会,“你若是染了病,我可不得离你远些。”
文辛气得口眼歪斜,他近来跟着褚启读了几本书,肚子里有了点存活,他绞尽脑汁,终于咬牙吐出一句:“竖子尔敢!”
褚启彬彬有礼,“不巧,我真敢。”
一路打打闹闹到了窑洞前,那儿站着一人,穿着军装,身姿挺拔,听到声音转身,“您可是夏先生?”
褚启带着得体的微笑颔首,鱼儿上钩了。
孙宪北憋屈得不行,同那帮子顽固不化、胆小怕事的老家伙们折腾了多日,扰得他心力交瘁。
他之前并不觉着尽早发兵,南下解决了鲁程和徐云新是什么难事,却没想着,这群家伙在一切就绪的情况下又整了一堆幺蛾子。
他暗自恼火了半天还得腆着脸去同洋人交涉。
那洋人金发碧眼,坐在上首,翘着二郎腿,摆着一副好惹人恨的姿态,他讲着蹩脚的中文,语调也奇怪,一字一字地像是在念着文章,“孙先生,不是说可以早日出兵解决那些人?”
孙宪北只是笑得谦和,“您知晓的,若是不顾他们意见强行出兵,可是弊大于利的。”
洋人显得有些不耐烦,“我只要结果,过程怎样,是你该考虑的事,不是我。”
孙宪北面上带着苦涩,“这是自然,只是还得多花费些日子。他们瞻前顾后的事情并不是没有道理,若是大量兵马出调,西边那个林庭之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洋人沉吟了一会,这么长串一段话对他来说用了好久才消化掉。当他理解到是甚么意思时,面上便多了几分赤裸裸的鄙夷,“林庭之,我晓得的,不过是一个小人物,也值得你这样提防。”
孙宪北听了这话也不恼,只是挂着的笑虚假了些,“总是要考虑周全些的好,若是出了甚么岔子,于我们的计划恐是个大的阻碍。”
洋人摆摆手,“知道了,我们会多派些兵力支援,你就不要操心了。”
孙宪北笑起来,送了洋人出门,笑容霎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招呼了副官,“你派人好生盯着林庭之与洋人那处,万万不可懈怠。”
林庭之倚着椅背正闭目小憩,有些疲惫。他本只过而立之年,可生的偏成熟了些,加上这般困顿的神色,一下又大了好几岁,只是听见脚步声,又很快睁开眼。
他笑得很温和,看起来便像个长辈一般,“想来这位便是夏启先生了罢。”他微微张了嘴,有些惊讶的样子,“没想到夏启先生如此年轻,倒是应了那句,英雄出少年了。”
褚启安安静静站得笔直,瞧上去无害的很,“在下夏启,久仰林督主大名。”
林庭之请他坐了,唠嗑了几句家长里短,才晓得林庭之竟然也是上海城的人,背井离乡多年,无奈也算是做出了一份事业。
林庭之面有愁色:“此番请来先生,是想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我听闻先生素有才名,得先生稍许指点便能功成名就。”
褚启摆了摆手,看起来倒还真像个隐居已久的高人,“这只不过是外头人以讹传讹罢了,当不得真。只是我年纪轻,怕是承不起林督主这份厚望。”
林庭之笑起来,“若这世间的种种都需要以年龄去衡量,那岂不是只余下思前顾后与一成不变了。”
褚启拱手,“那便谢过林督主了。”
林庭之让人将褚启好生安顿好,又靠在椅子上沉思起来。
他身边的随从走进来,“已经将人安排好了,只是他身边的那个文辛之后便托人送了封信出去,是送去上海城的。”
林庭之托着腮,眯着眼,“信中说了什么?”
随从摇了摇头,“并没有发现甚么特别的,只是一封家书罢了。”
林庭之点点头,那人又安静地退出去了。
文辛得了褚启好生嘱咐,半点都不敢怠慢,连路过了心心念念的花楼也只是五步一回头,没半分停留。
文辛合上了门,神神秘秘去拉褚启,“你同我说,那信里面写的可是甚么不能让人知晓的机密?”他似乎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就说,你在白府时,便同那白少爷商量些什么,敢情是来当内鬼的?”
褚启睨了他一眼,“你若是将这话同旁人讲了,或许咱俩今晚就得牢底坐穿了。咱俩在这地,无依无靠,可不会有谁来替我们求情。”
文辛连忙闭了嘴,极力压低了声音,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原来真是来当内鬼的?”
褚启想着那封信中提及的言语,笑了笑,“只是给姐姐的信。”
他几句便交代完了近况,剩下的大段都是询问她是否安好。他无比期待着她的回信,字字斟酌,唯恐遗漏了什么。
他幻想着夏南烛收到信后的表情,是该喜悦还是担忧,却总不肯想到她面无表情的模样。
可惜等待信送到需要一段时间,信送回又需要一段时间。一分一秒,一天一月都无比漫长。
夏南烛拆开信封,送信的人似乎是得了千叮咛万嘱咐,直直的盯着夏南烛,不肯放过她面上任何表情。
夏南烛长卷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眉眼都染上愉悦,“呵,这小崽子。”她近来身体好上了些许,面色不是以往那么苍白,却还是瞧着不大让人放心。
她将信随手夹在书里,吩咐孔琳琅:“去请楚婉小姐。”
孔琳琅揪心得很,指着旁边黑乎乎的汤药,“您今日该歇息了,再不吃,药该凉了。”
但夏南烛似乎心情很好,只将这话当做耳旁风,依旧含着笑,“去罢。”
孔琳琅内心哀嚎一声,只得照做。
楚婉来得很快,她近来同苏盏日子过得拮据,消瘦了不少,眼睛却是有神。她似是没想到夏南烛还会同她有所交集,有些惊讶。她住在地段不怎么好的地方,听到的闲言碎语也多。但毕竟在一定程度上她同苏郎的婚事还多亏了夏南烛,只当平时听到的诋毁夏南烛名声的话都是瞎扯。她还同之前一般温婉,笑得也温柔:“夏夫人,可是有事?”
夏南烛刚喝了药,还有些没缓过劲来,她还苦着一张脸,少了些距离感,多了点烟火气,“近来可好?”
楚婉捏着自己衣裳的下摆,笑容甜蜜,“苏郎待我极好,日子虽清贫了些,但我却是觉着远远胜过在楚家的日子。”
夏南烛看着她,“我有些事想请你们两位帮忙。”
楚婉微微张了嘴,她没想着夏南烛也会有求于人。一时间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了。
夏南烛:“我听闻苏盏素有才名,在上海城却无用武之地。便想着你们是不是愿意去趟榆林。那儿虽是荒芜了些,适应起来也需要一段日子,但却是楚家干涉不到的地方,你们也好过些。”
楚婉不懂了,“既是如此,为何说是有求于我?”
夏南烛咳起来,面上还挂着笑,她缓了许久,有些气喘,“家中一个小辈只身在榆林,年纪尚小,怕是考虑事情不周全,过分冲动。想来苏盏若是能去帮上他些许,他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楚婉这回惴惴不安地站了起来,“劳烦夫人为我夫妻两个考虑,本就是亏欠夫人的,如今我家苏郎得夫人赏识,便谈不上帮忙了。若是夫人有何需要,寻我便是。”
夏南烛向孔琳琅伸手,孔琳琅傻乎乎地看着自家夫人。夏南烛揉揉额角,“那日我令你收着的平安符。”
孔琳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心翼翼掏出个平安符递给夏南烛。
夏南烛拿给她,“这道平安符,便劳烦你送去了。我会休书一封,到了榆林,便会有人接应你们的。若是他问起我的近况,便说无恙便好了。”
楚婉接过了,便急匆匆的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