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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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徐云新几乎是狼狈地回来了,脾气见长,愈发暴躁。听闻在徐府连着数日不曾出门,瓷器桌椅不知摔了多少。

夏南烛笑起来,“这小崽子,还挺厉害。”

孔琳琅一时不知该是悲是喜,面上的表情处在扭曲的边缘,活像只面目狰狞的貔貅,看得夏南烛额角一跳一跳。

他还没收拾好表情,便听得夏南烛开口:“听说,你家乡那边风景不错。去瞅瞅。”

这话一落在耳中,便如五雷轰顶,表情顿时凝固了。他磕磕巴巴,“夫人...真要去春镇?”

夏南烛似笑非笑看着他,“怎么,有问题?”他头摇得像拨浪鼓,平日好不容易养成的风度半分不存了。

夏南烛提了提眉,似是对他这般反应不是很理解,她饮了口茶,“此次少不得要叨扰你家,还得烦请你父母同行。”

孔琳琅早已被夫人要去春镇的事吓得魂不附体,整个人都怔愣了起来,活脱脱的二傻子无疑了,连缘由都顾不上问。

出了上海城,去往春镇的路颠簸不已。刚进了春镇,倒是不提别的,道路远观尚且就不平整。只是前几日下过雨,连着几天的大太阳也没能改变那副泥泞的模样。孔琳琅从后视镜里去看夏南烛闭目养神,感觉整个人都在被煎熬中。可惜他并不能从夏南烛的面上看到任何表情,倒是坐在一旁的赵合泽眉头已经打了结。

小汽车一路从镇口开到孔琳琅家门口。夏南烛睡了一路,到要下车的时候精神瞧着不错。孔琳琅家门前倒是干燥得许多,只是脚一落下,便惊起漫天的灰尘。夏南烛自小娇惯长大,没见过这般场景,有些怔愣,很快便放松下来。

她踩着高跟鞋,终于意识到这双鞋子在这存在是个错误。她微微叹气,回过身对孔夫人说:“孔夫人,这儿我们都不熟,劳烦您带几人买双平底鞋回来。”

孔夫人在夏宅待了许久,对夏南烛的偏见早已荡然无存,原本还担心夏南烛嫌弃,如今见她没说什么,便松了一口气,很快笑起来:“好嘞,我这便去。”

夏南烛冲她微微颔首以表谢意,才跟着孔琳琅进了门。

这一路引起的动静不小,很多人都伸出脑袋来看,嘀嘀咕咕没个消停。

原本以为被儿子送回来过苦日子的孔家两口子如今却是春风得意,还带了个绝顶好看的美人,便也一路同着孔夫人唠嗑。

“孔家的,那人,可是你儿媳妇不成?城里人果然漂亮喔。”

孔夫人听了,却忙摆手,面上却带着掩饰不去的笑意,“那可不是儿媳妇,是我家琳琅的东家。这次是东家听说咱这风景好,过来玩玩。”

这话一出,登时一传十,十传百,人人皆知孔琳琅有个漂亮东家。

他们撺掇着挤在孔家门口,有意或无意地路过,都想见见传说里的大美人。

而夏南烛窝在里面,对外头的热闹一概不知。

孔琳琅急匆匆地替她洗了茶具,为她斟好茶,站在一旁安静如鸡。

夏南烛饮了一口,倒是没想到他平日只是看她练习,如今便也泡的像模像样了。孔琳琅看她面露赞赏之色,终于安心,才小心翼翼地问:“夫人这次真是来赏景的?”

夏南烛轻笑,“难为你想明白了。”她半真半假地说:“这次来啊,是为了避难。”

赵老管家许是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他面无血色,开始心里默默祈求夏家列祖列宗,试探问:“难不成是徐三爷?”

夏南烛叹了口气,“既明在北边占了徐云新的便宜,他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如今时局未定,北方崛起,他拿既明没法子,只能另谋他路。”她弹了弹指甲里的灰,“他知晓我同既明关系匪浅,指不定等着时机冲我下手呢。”

孔琳琅倒是有了从前赵老管家的影子,即便慌乱也努力镇定,“徐三爷终究是...当不至于做这种事来胁迫褚少爷的吧?”

夏南烛明白他的意思,却只是意味不明笑笑,开口唤他,“孔管家,他若是大权在握,又怎会担心一些民间流传着的虚无缥缈的说法?只不过,他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伤不了几分情面,不必太过担心。”

孔琳琅听了这话,还是放不下心来,拧着眉头的样子同赵老管家的神韵像了个十成十。

夏南烛嘱咐他,“孔管家,劳烦你给隔壁送些饭,让他们日子过得舒坦些?”

孔琳琅愣愣的,手指着隔壁院子:“我家邻居是...”

夏南烛冲他露出一个笑容,不同于以前孔琳琅见过的那种,极为标志却不带丝毫温度,“之前听闻孔先生和孔夫人同原来那位邻居闹了些不愉快,便让那位邻居寻了个清静的地方去了。”

孔琳琅不敢再问,他终于知晓上海滩那些在明面上都缄口不言的事情的缘由了,令人无端胆寒,只应了,连忙退下。

倒是赵合泽显得有些幸灾乐祸,原本严肃、一丝不苟的老人身上竟也看出了点老顽童的气息。

暮色渐沉,天边火红的云衬着苍翠的树木映在水里。夏南烛穿了身朴素的衣裳坐在池塘边钓鱼,少了些鲜艳的颜色,倒是显现出不曾见过的不羁风采出来。

孔琳琅站在一旁,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问:“夫人,贾三成他...没事吧?”

夏南烛挑眉看他,一时间没想到他跟在她身边这般久,却是没沾染半分。她带着笑意,有意逗他:“原来那人唤作贾三成啊,他临死之前还苦苦哀求着不要伤害他一家老小。我毁了人家的幸福生活,却连人家名都不晓得,这可真是大罪过了。”

孔琳琅状若鹌鹑,颤抖的更厉害了,却还是哆嗦着唇去看她。

夏南烛终于笑了,把注意力又转到鱼竿上,“逗你玩呢。半年之前我便派人同他交涉,安排他一家老小寻了个清静地住下了。”她撑着下巴,“你当真以为我是什么恶魔不成?”

孔琳琅放松下来,露出一口白牙,“我知晓夫人不是那般人,是我狭隘了。”

他放松了心情,如今便觉得卡在道路中间的大石头也好看了起来。

徐云新来得快,又或者是夏南烛在这地清净得很,日子过得变快了。他来得平静,并不似夏南烛所预想的气急败坏,只带了身边器重的副官,甚至悠然自得起来。

他瞧着钓鱼正酣的夏南烛,似老朋友一般地打趣问:“成果如何?”

夏南烛奇怪地看他,目光赤裸裸得倒似要把他的皮给剐下来,只道:“托徐三爷的福,这群鱼可机灵着呢。”

徐云新不自在轻轻咳了一两声,只是静静陪着她坐在池塘边。半晌才干干的没话找话:“你穿这衣服还挺好看的。”

夏南烛更奇怪了,“谢徐三爷夸奖,我知晓的。”

徐云新一噎,开始低下头,扒拉着池塘边的杂草。

夏南烛看得额角一抽一抽,“徐三爷有话直讲,作甚的学拐弯抹角的套路。”她似是忽然想到什么,连面上功夫也不同他客套了,“徐三爷此番来,不是想将我带走的?”

徐云新再三缄口,半分看不出平日里徐三爷的威风凌凌,终于实话实说,“此次来原本是想将你带走的,最好能逼得褚启那玩意回来自然是最好的,给他下点绊子,我心里头也爽利些。”

话一出口,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他手搭在夏南烛的小椅子后,“后来我想着,夏夫人这老狐狸一般的人物,那能轻易被我捉了去。”他耸了耸肩,“这不,只带着我的副官,聊表歉意。”他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向夏南烛行了个礼,“徐某这厢,给夏夫人赔不是了。”

夏南烛扔了块石子入水,晃荡着她的鱼竿,颇不好意思,“既然徐三爷如此诚恳,倒不如帮我钓几只鱼表表您的诚意?”

徐云新向来不喜这般费时费神的活,看着被搅得动荡不安的水面,脑仁都开始隐隐作痛,他牵起一抹笑,“那是自然。”

夏南烛捶捶自己的肩,“上天有好生之德,徐三爷只需帮我钓上最后一条鱼,这便了了,如此这般,想必徐三爷是不会拒绝的。”

徐云新压住心中的烦躁,面上十分平静地接过了鱼竿,整个人都开始了煎熬。说来也怪,许是徐云新这人同鱼是无甚的缘分,整个人从一脸焦躁变成了满脸铁青,也不见有鱼的半分影子,倒似从他接过鱼竿的那一刻,满塘的鱼都消失了不成。

日薄西山,夏南烛拿起扇子扇了扇,看着徐云新的头上飞了满头的小蚊子和满脸的包,终于笑了。她微微叹气,“今日便到这吧。”

徐云新瞧着她还未散去的笑意,刚想开口,便被她截了胡,她满脸担忧,“徐三爷这般地位的人,想必是不能做出那食言而肥的事来的。虽然四下无人,但想必徐三爷这般君子,当是人中表率了。”

徐云新僵着脸,勉强笑笑,“那当然。”

夏南烛摇着扇子缓缓离去,徐云新盯着她的背影目光深沉。

孔琳琅似是守在门口许久了,瞧着夏南烛回来,整个人都振奋了不少,他凑到她耳边,声音压低:“夫人,那院里的人...”

夏南烛微微颔首,手一抬,打断了他的话,“你们竟没发现?”

孔琳琅羞赧,“并未。”

夏南烛幽幽看着天上的云,只感觉自己撞进了自己人挖的坑,万般悲哀,她目光带着控诉,“我之前同徐云新合作,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应对今日的情况。这下全都没了。”

孔琳琅:“夫人恕罪。”

夏南烛挠挠发顶,倒是比平常多了几分孩子气,“又不是前朝,何来恕罪之说。”夏南烛微微叹了口气,她向来看得开,只当自己变成了把柄落在徐云新手里头,大概也无甚么关系,只当给自个寻了个空闲歇歇罢了。

她想着自己使唤了徐云新钓了一下午的鱼,如今自个却变作饵了,而即将被钓的鱼还远在北方,夏南烛带了几分得意地想,既明那孩子虽重情义,但事情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想必不会莽撞。

孔琳琅在一旁战战兢兢看着自家夫人的表情,只觉得夫人离了上海城后多了几分平日里看不到的情绪,整个人都轻松愉悦起来。夫人于他有救命之恩,他见惯了夫人运筹帷幄的模样,却是能感觉到她是不开心的。而如今,他盼着这样的日子能再长些,夫人再多一刻开心便也是好的。

虽然只怕是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