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夏南烛回到夏宅已经很晚了,赵合泽等在大厅,看着孔琳琅一道进来,皱了皱眉。孔琳琅还是安安静静地站着,像个木头人一般。赵合泽看着他这木头模样就忍不住来火,终究还是放缓了语气,“你下去吧。”
“是。”赵老管家盯着他离去的身影,目光沉沉。
“小姐,今晚你怎么把孔琳琅带过去了。”
夏南烛正在叉水果吃,冰冰凉凉的橘子入口便成了甘甜,闻言头也没抬,“赵爷爷放心吧,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赵老管家还是不放心,他觉得自己操了一辈子的老妈子心,容不得这样一个不知道是炸弹还是什么的放在小姐身边,“可他毕竟才来没多久,”
夏南烛剥着橘子,“如果他真的可信的话,让他提早接触这些东西也没坏处;如果他不可信的话,”她轻笑了声,“徐云新虽然性情鲁莽了些,但好歹是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人,怀疑别人几乎都要成了他的天性,就连与我合作的事,他回去之后也只会再三斟酌,这狐狸,不知道心里存了什么打算呢。这些事他会注意的,正好也省了我操心。”
赵合泽点点头,顿了顿,又问:“小姐觉得那徐云新如何?”
夏南烛无奈:“尚可。”
赵合泽操着的老妈子心又悄无声息地冒出来了:“小姐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家的闺女在你这年纪也该抱孩子了。”
夏南烛:“......”
孔棍子被安置在另一处小洋房里,并不和佣人们住在一起。他一时兴起,在院子前中了些小白菜,每天看着他的成果乐呵呵的,低头踱着步子四处乱晃。偶尔抬头望着前头的路,也不知在瞧些什么。
夏南烛出门的时候恰巧碰见孔棍子嘀嘀咕咕不知在念叨什么,看见了夏南烛,他眼前一亮,惴惴不安起来,“夏...夏夫人。”
夏南烛好奇:“孔先生。”
孔棍子听着这话受宠若惊,“使不得使不得。”
夏南烛也不勉强,“那您有什么事吗?”
孔棍子的脸忽的红了,“就是,我儿承蒙您赏识,我们一家都感激不尽。我是个粗鄙之人,不会讲话,若有所得罪,还请多多包涵。”他看了眼安静站在夏南烛身后的孔琳琅,面上几分苦涩,“夫人于他有救命之恩,那该是结草衔环都该报答的。为父者,只愿,吾儿平安康乐一世,我儿从小娇惯长大,若有所得罪,还请谅解。”
夏南烛挑挑眉,“您放心,我自然不会亏待我手下的人。恕之很好,您将他教导的很好。”
孔棍子舒了口气:“万分感谢,我在院子里种了些青菜,您若不嫌弃,我给您送点来?”
夏南烛颔首,“那就多谢了。”看着孔棍子飘一般的走了,她笑,“你有一个好父亲。走吧。”
身后孔琳琅嗓音微哑,“是。”
冬日里总多连绵的阴雨,淅淅沥沥,积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变成一个小水坑,倒映着来来往往繁忙的人,如同一幅黑白留影机留下转瞬即逝的瞬间,却什么也留不下。
城市是一个国家变幻的剪影,总有许多人在这座城市从繁华走向落败,也总有许多人从一无所有变成家缠万贯,无论个人如何,历史的车辙总在滚滚向前,城市也总在发展,它是冷漠的,不会因为某个人而等待、停留。
夏南烛眯着眼靠在椅背上,孔琳琅收了伞,拿着一份报纸,“今日华北界洋人再占一地,多地学生发生暴动,他们要求对吴耘进行撤职,推举张家许政。吴耘派了兵抓捕了十几个学生,失手打死了几个。”
夏南烛嗤笑一声,“吴耘这当局领导人是当的挺失败的。”
她提着的手包毛茸茸的,依旧闭着眼,胡乱摸着上面的毛,“张许政么,不过是外强中干,没兵没枪,能派上个什么用场。”
孔琳琅不再说话,他惯是不懂这些政治场上的明争暗斗的。
百乐门里徐云新叼着雪茄,烟雾袅袅。夏南烛放下手包,随手掐灭的他叼着的雪茄。“徐三爷,今个儿怎么到我百乐门来了?”
徐云新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墨色翻涌,盯着你的时候,几乎要吸走人的魂。夏南烛指尖划过他的眼,他下意识眯了眯眼,便听得夏南烛笑了声,“徐三爷如今不赶忙着去处理学生暴动的事,还有心思到我这来寻什么乐子?”
徐云新笑了声,揽着她的腰将她拉入怀中,鼻尖在她脖颈轻轻磨蹭,“吴耘是个蠢的,我干嘛掺和这趟浑水。”
夏南烛挑了挑眉,只虚虚地环着他:“徐三爷说笑,如今当局是摆在明面上的傀儡,没实权,却招人妒忌。这学生暴动,也不见得是完全的学生暴动,想必是有人在暗里推波助澜,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那群学生住在象牙塔里,总爱将一切都想得很天真。”
“不过,这爱国情怀倒是值得褒奖。”
她听见徐云新低沉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夏南烛轻轻拨了拨他的发,这男人,真是没意思极了。“当局虽是个有名无权的,但能招人眼光,那必定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些利害关系了。当局无权,换了个有枪的那可说不定了。”
她的声音凉薄,却总在该妩媚的时候勾人的很,像是传说里海妖魅惑人时的发出的声音,“一些事情摆在明面上,总会来的更妥当。您说是与不是?”
徐云新走了,孔琳琅送他出了百乐门。
夏南烛醒好了茶,新送来的上好乌龙,清新甘甜。孔琳琅站在一旁,捋了好久才捋清思路。“夫人,背地里推波助澜的是谁?”
夏南烛笑笑,“对谁有利自然是谁喽。张许政自诩名门世家,面上虽瞧不上背地里下手的勾当,这里可未必没有他的手笔。孙宪北与洋人勾结,表面上相安无事,洋人自是不希望国内出什么岔子的,孙宪北可不一定了,他浸淫官场多年,老谋深算,哪那么轻易断了自己的退路。他这人做事是出了名的毫无底线。南方出了乱子,洋人肯定是会支持他的,若是他作了名义上的当局,也不需多时也算不得名义了。”
“西边不是有一个鲁程?”
夏南烛将醒茶的水倒了,开始泡茶。“鲁程土匪出身,没上过私塾,不懂那些三十六计的方法,只晓得喊打喊杀,本起不了太大风浪。但他能混到今日这地步,占据西南一隅,那必定是有些过人之处的。”沸水注入壶中,声音说不出的流畅好听。“对于徐云新来说,说不定,西南那块地才是最棘手的。”
她饮了口茶,眉头微微一皱,很快又平静下来。
不知何时,窗外的雨也停了,毫无温度的阳光透过窗洒进来,孔琳琅听见她轻轻地说了一句:“雨停了,有些事情也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