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阴暗的角落里,透不进一丝阳光,他窝在角落里,埋着头。干枯的秸秆垫在冰冷的石床上,也保不住任何温度。
他已经被关进来三天了,身上穿着的学生制服已经皱了,毫无形象可言。他有时会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后来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他的血肉至亲已经不在了。狱卒的脚步声传来,是布鞋踩着水坑发出的声音。他也能听到老鼠细细碎碎的声音和狱卒的交谈声。
“这里面,关着的,你猜猜有谁?”
“不就是群普通学生吗?”
“呦,我跟你讲,你仔细听着,这里关着褚家的独子呢!”
“褚家?是那个前朝的褚家。”
“可不是,我侄媳妇的大姑原来在那找了个差事呢,前朝没倒之前,那繁华的呦,你该去看看的,我可一辈子都没见过那样好看的房子。”
“那褚家不是还没倒呢?”
“笑话,怎的没倒,褚家那两位先后离世后,那一群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跟个饿狼一样,连骨头架子都不放过。可怜那褚家独子,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啧,是嘛,那可真是......”
褚启抬起眼,那些恢弘的过往现如今都变成了别人的酒后茶余品评的话题。发丝垂下来,迷了眼。他仰躺下来,看着屋檐漏水的那处,黑漆漆的,阴沉阴沉的,透不进一点色彩,却听见叮咚叮咚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你们可以出去了。”
他抬起已经冰冷僵硬的双腿,看见外面天空的一抹阳光。
夏南烛懒懒地倚在椅背上,昨夜空气湿冷、黏腻的厉害,连带着她也睡不了一个好觉,孔琳琅从后视镜看她:“夫人,今个要不不去百乐门了?”
夏南烛的桃花眼隐隐泛着红,迷蒙着撇过去,孔琳琅心下一紧,忽的一个急刹车。“夫人,那有个人。”
夏南烛即将打架的眼皮终于睁开了,她轻笑一声,“今年看来是个捡人的好年头。”她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说:“孔管家,当个好人,去把他扶上来。”
孔琳琅架着他,一时间手忙脚乱,“夫人,这...”
夏南烛手支着下巴,“搁后座吧。”
褚启浑身无力,恍惚间觉得有人把他放在了软软的垫子上,感觉身子极冷,忍不住蜷缩在一起。
夏南烛用团扇挑起他的下巴,愉悦的笑出了声,“没想到是个美人,把你放在百乐门太浪费了,还是跟我回家吧。”夏南烛睡意全无,打量着这个看上去弱柳扶风的美人。“孔管家,回去吧。”
孔琳琅抿了抿唇,“是。”
一路走来道路并不平整,褚启在睡梦中也感觉不安稳。他感觉到身边有一团白色的影子,却不敢伸手去触摸。他在幻境中浮浮沉沉,仿佛预不见远方,直到....有一只手搁在他的额头。
他惊醒,那只手的主人已经坐了回去。
夏南烛颇有兴致地打量他,美人果然是美人,哪怕病了也美的惊心动魄。药已经煎好,还在白瓷的碗里冒着热气。夏南烛让佣人把药端给他,自己却坐得远远的,“药好了,喝药吧。”
服侍的佣人是个小姑娘,通红着一张脸时不时偷偷瞥他几眼。
褚启怔怔的接过药,他身上湿透的衣物已经被换下,被褥温暖干净,忽的就想起儿时的那些个日日夜夜。
褚启抿抿唇,低声说:“多谢...夏小姐。”
夏南烛挑眉,“你认得我?”
褚启俨然一副青涩学生模样,声音细如蚊呐,“我曾见过你。”
夏南烛眼角隐隐带着笑意,翘起的那只腿,莹白如玉,一晃一晃,上身微微凑近了,“我好看?”
这回便是连声也没了,夏南烛勾着唇,心里感叹,美人含羞带怯的样子就是赏心悦目。
“你还是个学生?”
褚启点点头,垂着眸子不敢再看,盯着那碗散发着热气的药碗,仿佛能看出朵花来。
夏南烛看着喝完药的美人一声不吭,又沉默了许久,就像是个顽固不化的木头,有些失望。正想法子逗逗这个美人的时候,便听的美人开口,“今日多加叨扰,感激不尽,来日定当报恩。”
夏南烛含笑的唇角弯了下去,挑了挑眉,“你想回去?”
褚启点点头。
夏南烛身子向后靠着,裹在狐裘里,雪白的皮毛衬着她的肌肤,就像一只慵懒的狐狸。褚启的呼吸悄无声息地重了,只不过夏南烛此刻却没心思注意这个,她没想到自己捡了个美人回家,哪怕摆着看看也是好的,没想到美人却想自个跑了,“你是打算守着那栋房子,一人孤独终老?还是打算上街游行示威,重回监狱大牢?”
褚启盯着她,眸色沉了下来,端的面无表情,眉眼间却藏了几分戾气,眼睛里压抑了太多,竟也通红起来。夏南烛看着他,心下忽的就软了,“罢了罢了,你愿意离开就离开吧,就当我今日大发慈悲了。”
夏南烛打了个哈欠,却有些不痛快,美人不听话真是让人头疼,只是这等绝色的美人以后再想遇见可就难了。
褚启下楼的时候,夏南烛正在插花,她是家中独女,父母一直希望将她培养成一个名门淑女,便催着她习了刺绣、煮茶、插花这些繁琐的、据说是淑女必备的活动,可惜她手脚愚笨,学不惯这些精细活,到最后她父母离世,她也只堪堪挖掘出对煮茶的少许兴趣。夏南烛拿着花束,插了满瓶的红红绿绿,看的站在她旁边的赵老管家脑子直抽抽。
他的腿脚还有些不便,大夫说不养好便会留下病根。夏南烛心里还带着气,听着声,一双桃花眼便横了过去,看着他一瘸一拐下楼来,心里便忍不住可惜,这么好看一个美人以后要成了一个跛子。
褚启感受到她的目光,耳根忍不住泛红,他闲暇时听同窗说,夏夫人生的好看,上门求亲的青年才俊几乎要踏破了她的门。他那时心里嗤笑,万般色相皆虚妄,冲着好颜色来的都甚是肤浅。
他摸着自己的胸膛,愣愣地盯着那个传闻里的夏夫人,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他能感觉到她对他的善意,或者她是欢喜他的?不然,她为何对他那般好。
他几乎仓皇地躲开了她的视线,耳根红晕未消,手攥紧了长袍,面上却是苍白起来。前几次见她,他都是那般狼狈,羞耻和懊悔铺天盖地袭来,几乎要将他压倒。
夏南烛看着这小孩可怜兮兮的模样,微微叹了一口气,“下来吧,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褚启忸怩地坐在她对面,生了双极标准的瑞凤眼,眼睛水汪汪的,映着她小小的倒影,许是这人还不知自己生的怎样一副模样,偏生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夏南烛揉了揉额角。
赵合泽是看着她长大的,自然知道自家小姐是个什么属性。他盯着褚启,双眼就像个探照灯,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褚家他是听过的,前朝遗族,可惜只有败落的份。这褚启年纪尚小,还是个学生,看起来是个不省心的,那能照顾好他家小姐,说不定还得让自家小姐供着他。他鼻子重重哼了一声,对这貌美的少年颇为不满。
美人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带着一大堆药。夏南烛看着美人远去的背影,平生第一回感受到了平日里赵老管家的老妈子心理。只不过同为老妈子的赵老管家表示很不理解:“小姐。”
夏南烛颇为不舍的盯着美人的身影,心不在焉地轻哼了一声。
赵老管家:“小姐,褚启这人....”
夏南烛轻叹:“美人!”
赵老管家显然是司空见惯了,但对这种事情却一直都抱有类似于丈母娘挑女婿的成见,“小姐,褚启年纪尚小。”
夏南烛终于收回视线,看着赵老管家,目光幽幽,果然只有她自己拥有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赵老管家盯着孔琳琅,怒其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