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今日总算下了雪,冷风呼呼地吹着。夏南烛解开狐裘披风递给管事时,管事对她恭敬低头:“徐三爷来了。”
夏南烛微微颔首,看了眼百乐门外的天空,灰白的色调彰显着阴沉与压抑。她轻轻叹了口气,便走了进去。
夏南烛到时徐云新正摘下手套。她施施然在他对面坐下,开始泡茶。
包厢内燃了地暖,暖烘烘的。徐云新穿着一身军装,目光沉沉地打量她。军帽上还沾着稍稍水渍。
夏南烛轻笑:“徐三爷如今春风得意,正是忙碌的时候,怎的有空来我这?”
徐云新不说话,目光犀利,似乎要把她这个人看透,但终究,也只算是轻描淡写一句:“你很聪明。”
夏南烛倚着沙发靠背,笑声如银铃般清脆。等着水开的时间,她把玩着新近得来的小玩意,眉眼明艳,却是勾人的紧。“那,多谢徐三爷夸赞。”
徐云新看她一眼,拿起披风,又走了。
夏南烛郑重地将茶包放进茶壶里,仿佛她干的是什么大事。
孔琳琅站在她身旁,问:“夫人?”
夏南烛这段时间来看出了这个新招的管家是个不怎么擅长权谋诡计的人,孔琳琅一开口,她就知晓这便又是不懂了。夏南烛心里稍稍感叹,好在是个不懂就问的人。
夏南烛拧着眉头盯着茶壶,她泡出来的茶总是少了些许滋味,这让她十分头疼,半分不敢懈怠。包厢外歌女婉转的歌喉正在唱着,她没忍住向外瞟了一眼,又懊悔起来。这才把视线放在孔琳琅身上。
“徐云新放了那些个学生,得到的声望远胜于那个空把戏的张许政。张许政那边不好过了,自然不会让徐云新快活。”
孔琳琅还是不懂,“那些个学生当真如此重要?”
话一问出口,孔琳琅便看见那双出色的桃花眼不轻不重的瞟了他一眼,总感觉有种嫌弃他的意味。事实证明,他并没想错。
夏南烛把全部心神放在了泡茶上,连回答他的话都多了几分漫不经心。“亏你从小习的四书五经,儒家经典不是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你也忘了?这十几个学生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他们本身。现如今为官者寡,为民者众,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更别说是一群重视子嗣且数量庞大的兔子了。”
夏南烛轻轻叹了口气,“更何况,那群学生里有几位出身显赫。”
“你那日救下的那位是前朝遗族,如今虽家族落败,说不定那一日便成了他人眼中的香饽饽。”夏南烛想到那位小美人,还颇有不舍,茶水都不小心倒出来半分。
她擦了擦水渍,“另外几个,一个名唤赵湾,家中世代从商,富贾一方;一个唤作白石径,西边那个白家嫡长子,不出意外未来白家的接班人,而白家,又岂是甚么安分的角色;还有一个,楚婉,传闻中的大家闺秀,没想到她也会跟着这群学生胡闹。”
夏南烛目光沉静,“倒也好,若....她也只能被家里送去联姻了。这世道,世家若有更简单的明哲保身之法,便不至于寻求那些个困难的法子。”
夏南烛倒出一杯茶,递给了孔琳琅,孔琳琅双手捧着茶,喝了一口便听见身边的人问:“如何?”
孔琳琅慌乱的点头,“夫人泡的茶自是极好的。”
夏南烛轻笑了一声,只道:“这三个人背后关系着极大的关系网,这三个家族中不乏明事理之人,他们无法独自安身于乱世,便会像我一般寻求庇护,譬如徐云新。”
孔琳琅抱着茶杯,茶水映出他的样貌,他说:“夫人难道就不担心徐云新...是否真是那可靠之人?”
夏南烛笑笑,把放冷了的茶浇了花,“有何好担心的。他们要天下,自有手段去搏,他们赢了输了,与我何干。我不过一届女流,只寻求安身立命之所。”
夏南烛站起身,“恕之,他们要他们的,我只要我的。我本就是淡漠之人,与我不相干的,便是八竿子与我打不着的。”
她转过身去,孔琳琅便错过了她眼底的冷漠,如同满目黑暗中触手不及的散着冷芒的星子,那般与人慰藉,却到头来只是虚妄。
孔琳琅小心翼翼开着车,却总忍不住想起赵老管家叮嘱他的。他忆起那些风言风语,赞美也好,讥诮也罢。总是提及的便是夫人年幼便失去双亲,之后便独自挑起大梁。他总见夫人云淡风轻的模样,却不能感觉到她隐在深处的情绪,就像她从不曾拥有这些于人而言早已是不可割舍的东西,一团迷雾而已,看不透,猜不着。
孔琳琅这般想着,眼睛总忍不住往后视镜看去。
忽的他听着夏南烛轻笑,“何事?”
孔琳琅几乎是狼狈又仓皇地低下头,又强迫自己直视前方,还是按捺不住,磕磕巴巴问:“夫人是...有什么心事吗?”话一出口,他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又挤到了一堆,止不住地懊悔。
夏南烛看着他,话语里多了分笑意,“无事,仔细开车。”
她撑着下巴,指尖点在脸颊上。手中的竹简上以金文撰之:琳琅者,玉石也。剔透而鲜亮,观人世百态而不变者,尝世间百味而心依旧者,世间多福者,前程不定。
夏南烛低头喃喃自语,只是一瞬间的事,快到让孔琳琅以为这只是一场幻觉。
她的指尖依旧落在脸上,只是目光却看向了车窗外。
乱世里,许多人祈求着遥不可及的平安康泰,也有许多人轻而易举夺取了这一切,贪图享乐,毫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