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政选将至,街上的卖报小童奔走呼号,坐在街上喝着茶水的客人也买下一份,坐在板凳上,手指敲着木桌的边缘,与同伴低声讨论着。如夏南烛所料,徐云新最近忙的焦头烂额,或者说这只是某些即将发生的事情的先兆罢了。
灯火通明的府邸,斜戴着军帽的男人坐在牌桌前,叼着根烟,放荡不羁地翘着二郎腿。他身旁倚着个美人,手中的手帕几乎要拧断。
“老爷,如今,咱们不逃吗?”
吴耘深吸了口,吐出一大串烟雾,随手打出去一张牌,“跑?去哪?”
姨太太那张美艳的脸透着焦急,“随便去哪,也总好过待在这吧。”她脸上忽的散发出希冀的光亮,“听说北边...我们为何不同孙宪北联合?”
吴耘勾了勾嘴角,“你要想死得更早就尽管逃吧。”他眯了眯眼,把视线放在姨娘身上,粗糙带着厚茧的大手抓着她的下巴,把她甩在地上,“你说让我去投奔孙宪北?”他手上冒着青筋,冷笑一声,“孙宪北那是个只会投奔洋人的瘪三,你也指望我成那通敌卖国的小人不成!”
他把牌局推倒,从姨太太身上跨了过去,推开门。外头下着雪,一片黑暗,只有府宅里亮着幽幽的烛火。身后副官拿着大衣,静静站着。
他拿下烟,夹在指尖,抖了抖烟灰,鼻子里长长的舒出气来,缓缓道:“我本是个粗人,惯是玩不动那些权谋诡计什么的。”他抚着手上起着的厚厚的茧子,那时他曾经拿枪时留下的,这样安静的夜里,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悠远,“我虽蠢笨,但有些事我还是知晓的。徐云新若为当局,为保民心,他必定不会对你们赶尽杀绝。”
“若你还有杀敌报国的志向,徐云新那处想必是个不错的地方。若是没有,回乡找个老实婆娘生个大胖儿子。”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跟了我许多年,难为你了。”副官安静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他挥挥手,副官便把大衣递给他,下去了。
吴耘略显凌厉的脸上终是冒出几分沧桑,他突然想起多年前有人对他说,身居高位,必谋其职,不负初心者几何?
闲人坐于庭,数,灯火幽幽几重。
新的政选来的快,徐云新很快便以碾压之势夺得政权,张许政隐藏在角落,望着台上接受众人恭维的徐云新,碾碎了一支烟。
吴府一派凄凉,他连见证自己失败的场面都不用去了。
徐云新带着人马冲进来时,他还正和手下几个官兵打牌。他悠闲淡然的模样不似平常。对门的人赢了牌局,他便将垒成的牌推倒,转身一笑,“徐三爷来的可早。用过早饭了没?”
徐云新走近他,看着混乱的牌局,只道,“在其位者尸位素餐,在其位者荒淫无诞,在其位者牟取暴利,之天下百姓于不顾。此三者,吴耘当为表率。经议会决定,收押,择日行刑。”
吴耘并未穿军装,双手笼在长衫的袖子里,只是笑着,眼角的皱纹越发明显:“是。”
吴家树倒猢狲散,自是不必等到下令的这一天,该走的早就走了,寂静的院子里隐隐有啜泣声传来。徐云新轻瞟了一眼,便离开了。
“徐云新留了张许政?”夏南烛听着小曲,眼眸微眯。
“是,经议会表决,张许政留任督军之位。”孔琳琅站在一旁,“另外,徐云虚的人在议会也占有一席之地。”
“哦,徐家老二终于坐不住了。”
孔琳琅带着试探,“这事,是否要告诉徐三爷?”
夏南烛笑,像只狡黠的狐狸,“不急,徐三爷如今忙着呢,那有空管这个。”
孔琳琅支支吾吾,面有难色,“可,您,不是与徐三爷有约定?”
她抱着手炉,眉尾轻挑,“孔夫子不是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孔琳琅却大为震惊,他一时摸不准夏南烛心里想的什么,只是佯装镇定,带了几分不怕死地精神说:“恕之打小学的便是与人交须言而有信。”
夏南烛便弯着眉眼去瞧孔琳琅,盯着他看了许久。孔琳琅背脊发凉,许久才听到她发话,“去吧,免得徐三爷说咱们这边拿了东西不办事。”
孔琳琅恭敬地弯腰应了,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得后面的女人道:“那个小美人如今还好?”
孔琳琅显然是没有成功从赵合泽那儿出师的,自是想不到自家夫人有这爱吃回头草的习惯,他愣了愣,道:“恕之近日忙碌,未曾关照褚少爷那边。”
夏南烛抱着手炉起身,“走吧,我同你去瞧瞧他。”
不需一刻便到了褚宅,这条巷子原本充满了高门大户,日日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如今却是荒凉了。
夏南烛坐在后座使唤孔琳琅,“孔管家,你去瞅瞅他。”
孔琳琅正敲门,便听得车门关上的声音,他诧异回头,便看见夏南烛慵懒地走来,打了个哈欠,“我还是同你一道进去。”
孔琳琅低了头,继续敲门,却丝毫不见回应。孔琳琅抬眼去看她。
夏南烛倚在墙边,抬眸,红唇轻启,“踹。”
院子里果然也荒凉的很,却算得上干净,可惜却悄无声息。夏南烛四处打量,心里感叹小美人居然还是个善于持家的,便听得那头孔琳琅唤她,“夫人,他晕了。”
美人睡在床榻之上,面色带了几分不正常的红晕,显然是高热未退。夏南烛这人明显脑回路走的有些不正常,明明是该着急的事情,她却带了几分喜悦,觉得自己定是这小美人的大福星了。
她依旧抱着手炉,狐裘裹得紧,一只手指都未曾伸出来,“喏,你来扶他,先把我们送回家。”
孔琳琅任劳任怨当着苦劳力,却不知走在前头的夫人脑海里已经设计出几百种让小美人报恩的法子了。
小美人可怜兮兮地窝在后座,同夏南烛并排坐着。他病生的严重,浑身发热,整个人都软绵绵地往她身上倒。夏南烛肩头一重,饶有兴趣的打量他,半晌,她颇为不舍的将狐裘裹在他身上,让他躺在自己腿上,也闭了眼。
孔琳琅从后视镜里看得眉头直皱,他登时觉得夫人这般菩萨心肠也不见得是件好事。他脑子里的事转了几个来回,想说这般不合礼数,到最后还是闭了嘴。
一进夏宅,赵老管家就叫嚷开了,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老人都有这般的爱操心,这位老管家总觉得自家小姐保不成那日就被这个靠不住的坏小子给拐走了。在这种事情上,一老一少两位管家难得保持了同一想法。
“小姐,怎的又把他给带回来了?”赵合泽明晃晃地摆着对褚启的不满意,无论平日里是个怎样严厉的形象,今个话语里显着掩饰不了的嫌弃。
夏南烛抱得美人归,正是乐呵的当头,也懒得去计较她和赵合泽两个人的想法不在同一道上的事情,“赵爷爷,麻烦您去请张大夫过来。”
赵合泽一脸恨铁不成钢,更加坚定了褚启是个祸国妖妃的想法。他一面暗搓搓地决定要盯紧了这个妖妃,绝不让他祸乱朝纲。
褚启即使是在睡梦中也睡得不安稳,许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唇都被咬出了血。夏南烛见不得美人的这种堪称自虐的行为,却也没得什么怜香惜玉的天分。她细白的手指掐住他的下巴,偏生手劲大得很,一下就掰开了他的嘴,她瞧着那血肉模糊的模样,轻啧了声,用棉球擦了擦,二话不说便把已经温热的药灌了下去。
赵老管家走进来时看见自家小姐这种残暴的行为,一时间为脑子里那“祸国妖妃论”惭愧了几秒,又归于平静。
梦中睡得不安稳地小美人这下更不安稳了,他终于醒过来,看着面前的人,声音干涩微哑,“多谢,夏小姐。”
夏南烛见他开口说话了,挑了挑眉,“这回你打算如何谢我?”
褚启:“我...”
他刚起了个话头便被打断,夏南烛看着他,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戳着刀子,“我于你,也算是有救命之恩了。你总不会打算再回你那空无一人的家了罢?”夏南烛说完,便皱了皱眉,她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说不定讨不到什么好。她把手炉塞在他手里,当下便下了一道霹雳,震得他面红耳赤,“既然如此,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如何?”
褚启红着面庞,终究是没有反对,说不出一句话,默认了。
夏南烛想到日后有美人相伴,心情好了不少。倒是一旁的赵老管家的眼神又开始飘忽,脑中重新盘算起他的“祸国妖妃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