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黑白
春。
周末，早上八九点。
焦鸿正在昏睡中，微信响了：“今天有事吗？”
许久不联系的一个女人突然主动联系焦鸿了。
她叫李渝。
焦鸿在认识妻子之前曾有一段时间在疯狂追求李渝，追得紧了，对方反弹比较激烈，致使焦鸿一度放弃，又一度重新追求，又一度放弃，凡此三遍，心伤不已，便自认卑微，最终放弃了希望，不再继续。自从结婚后便也不再主动联系了，也没告诉她已经结婚的消息。
得不到的是最好的。李渝一直是焦鸿心中的女神。
焦鸿知道李渝的性格，她是耐不住寂寞的人，主动联系他，定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动了邪念。
那周末正好他留在京城，没回中景市，当时还懒散地躺在床上迷糊着。
“没事儿，怎么了？”他故意问，其实知道怎么了。
“今天出来逛逛吧。”
“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你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抖擞一下，精神了起来，确切来说，激动了起来：这个暗示太明显了！
“我去找你吧，我过去需要一个半小时，一个半小时后，我们地铁闸机口见。”
“好的。”
焦鸿激动不已，甚至全身哆嗦，他不知道是寒冬里清冷出租屋里面的自己仅穿单件秋衣的寒冷感觉，还是这是要发生什么事情的节奏带来的全身预热，他没想到结了婚两个多月、绝掉恋爱念头的自己还会为这个事兴奋不已。
他急急忙忙地去洗漱、打扮，赶紧出发……一路想着去哪里，该干些什么。
但同时焦鸿心里有根线在拽着他：“你是有老婆的人了！”
他能感觉到那根线，但身体还是继续向前冲了出去——不管怎么样，要经历一下。
焦鸿当时不知道：这种心态，注定了他什么激动的事情都经历不了。
一个半小时京城地铁的路程，他们在约定的地铁站闸机口见面了。
从远处打了招呼，李渝依然有些娇羞，微笑着刷卡过了闸机口。
焦鸿迎了过去，激动的心去了一大半。
他心目中那个说话温柔、飘着柔发、面容姣好、活泼又常有娇羞的素颜姑娘，今天化了妆出来。
这个妆比较拙劣一些，脸上还能看到妆粉底下的很多雀斑，头发有些干枯炸毛，不像以前的柔顺如瀑布，眼睛里还有多处血斑。
李渝主动说自己第一次化妆，不太会化，化的不太好。
焦鸿说：“哪里，非常好，第一次就化的这么好。”
李渝高兴地说：“真的呀！”
“嗯嗯！”
虽然他心中的女神打了折，但依旧还是他的女神，她的一颦一笑的神韵还是在的。
他隐匿心中的夙愿还在蠢蠢欲动。
焦鸿知道李渝已去过京城周边很多景点，一路思虑过来，也就想到了可以去一个商场——她喜欢逛商场，而这个商场她未曾去过，或许对于她有些吸引力。
那里有电影院，有玩具城，有其他娱乐设施，玩完儿后或许可以找一个地方……
他们先在一个普通的饭店吃了饭，两人点了两种羹汤。
他们首先试尝了对方的羹汤，然后才开始吃菜和主食。
在尝对方羹汤时，他感觉到了一种甜腻，和心爱的人一起这样吃饭，是发自内心的幸福的，饭和美人的味道是糅在一起的。这一点他从未在妻子身上体验过。
边吃边聊起了过往一段时间双方各自的经历，焦鸿说自己一直一个人，李渝也是。
饭后他们开始在商场里转悠，但刚走了不到一圈，李渝便觉得有些累了，找了一个座椅坐下来。
他就坐在身边，尽量靠近她，她刻意地回避一些。
旁边的一个座椅上还有一对紧密依偎的情侣。
一会儿，李渝困酣娇眼，坐着便摇晃了起来。焦鸿故意装作自然地将手臂放在她背后的座椅上，等她靠上来。
她没有靠上来。
他主动将手臂圈住了她的后背，她察觉了，睁开眼，微嗔道：干什么呀！便躲开了。
他以为她生气了，没有继续下去。
焦鸿想说“我们找个地方好好歇会吧。”
但他始终没有开口，他觉得这种事一说出来，对方会觉得自己有龌龊想法，于是一直犹豫。
就这样僵持了半个多小时左右。她突然猛地起来，说我们走吧。
“去哪里？”
“喝点咖啡，清醒一下。”
他们便去找咖啡店。
此时，焦鸿的微信响了，妻子发来他们前不久在照相馆里拍的合照，问他是否满意？
他一边支应着李渝，不让她看到，一边急匆匆地回复妻子说“挺好，就这样吧”，便赶紧关掉了界面。
焦鸿的身体僵了起来。
咖啡馆里，他和她聊天南海北，双方看起来都很开心。李渝打开一段相亲节目的视频，分享给焦鸿，指出里面有个男生取悦女孩子时候的说法：“你闻到烧焦的味道了吗？”正当女孩儿用鼻子使劲闻味道时，男生说，“是我的心在燃烧啊。”
焦鸿哈哈哈地笑着，不知所谓，不知期望。
后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共同的过往，聊起共同认识的人现在的状态。
李渝拍了一张咖啡杯子的照片，晒了朋友圈，说明自己惬意的下午。朋友圈里，她经常在小书店里点一杯果汁或咖啡安静地坐着看书，体验书中故事的乐趣和岁月静好。
从咖啡馆里出来，两人开始一起在商场底层转了一圈，途中，李渝涂了一些护手霜，还问焦鸿需要不？焦鸿自然乐意地将手伸了过去。李渝用自己的手指平静地、轻轻地把护手霜在他的手背揉开。
焦鸿的心颤抖不已，尝试着伸手拉李渝的手，李渝笑着躲开了，把手背在身后。
焦鸿也未做强求，顺手指向前方，说走吧，我们再逛逛看看。
二人进了一家卖玉器店铺，这家店铺里装饰比较特别，周围都是阴阳五行、二十八星宿、运气命理、佛教与玉等传统文化的贴纸。售货员介绍了买玉器要讲究的知识，让焦鸿买一块合适的玉送给旁边女朋友，还要给她算卦。
焦鸿怕算出个好歹来，尤其是算出自己已婚，就麻烦了，呵呵笑着赶紧把李渝拉了出来，然后告诉她这是江湖骗人的把戏。
李渝笑着说，我知道，我只是想听她说说而已。
二人在商场又逛了一会儿，看快到晚饭点了，焦鸿建议说商场外的一处吃晚饭。
李渝说自己对商场这里的饭店都没胃口，便答应了。
去目的地，有一段空旷的路，人比较少，焦鸿终于鼓起勇气，说要和她抱一个，便张开了双臂。
她躲开了，拒绝了，说再这样自己就先回家了。
在焦鸿看来，今天逛了一天，这么却不能堂而皇之地拥抱一下女神，他不甘心。
走了一段路后，再次说抱一个，对方还是拒绝了，但没有说什么言辞。
他不懂……吃过晚饭，直到离别时，他都没能抱一下。
如此草草了事，焦鸿当夜无寐。
焦鸿想想李渝亲和之音，貌美，贤惠植入心中，每思及此而甘之如饴；反思妻子，虽贴心各方面衣食住行，如每次回来时都是准备自己最喜欢吃的食物，自己也仅仅是当时感恩，过后便忘了，尤其是吵架之时，更是将恩情都放在一边，满腔怨愤。
想到若明天就是末日，想去跟谁相处？他还是第一念及李渝，而不念叨家人亲人——非妻，非父母兄弟姐妹。
焦鸿每当扪心自问、反求诸己时，便深觉自己的可悲，自己从不从发自内心念及亲人恩人，却总是牵挂一个无关而薄情之人。
关于李渝，他继续深思：其实对方口头反对身体略挣扎，但大的行为上已经迎合了，春心已动，是确切的，只是自己太急躁，想进一步身体接触，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而已。
他想可能是自己把被拒绝的感觉放大了，却忽视了对方的细腻感受，错估了双方的真正关系。或许她已心许，还怕日后不行吗？
只是自己内心的关卡过不去啊。
焦鸿又问自己，李渝喜欢你吗？
答：应该不是。
再问，那你还去帮她？
答：因为我喜欢她。
说是帮她，其实也是自己有所图。
想到后来，他要给一天的遗憾找借口开脱，便从大处着手：
男人会爱一个漂亮的女人，而不论这个女人是否已婚；女人也会爱上一个有才华或有钱有魅力的男人，而不论这个男人是否已婚。……这就是人的本能贪欲，婚姻绑架不了人的本能，也就不能绑架自己对李渝的感情。
如果能面对人性的恶，则面对李渝时应当便有了底气，除却那些无源之勾引外，喜欢上其他女人，则可以放开说喜欢或者想上床等，因为若对方眼中有你，则也会如此想法，只是不敢面对，对方心中也有一个拘谨，你适当时打破了，对方可能口头上严词拒绝，但行动上还是会迎合，而不论你是否为已婚之人，尤其是那些谈的好的人，这就是人性。……但是为此你必须要承担后果，如果对方真心不同意，那么你就可能被列入黑名单，如果对方同意了，那么长远来看，对方的欲望你不能控制，她要是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要和你有进一步关系，则惹得一身困顿，以后事态要严重的多，麻烦接踵而至，多了去了……
他这样想着，最终告诉自己一个结论：还是要克制。到头来可能还是一场空，一场闹剧，不如从开始便忍一忍，断了……
焦鸿想自己这个可能便又是人的惰性和贪欲之所在引出来的结论，但或许这样能安慰一下自己的失败。
到了这里，他继续思考着：其实自己喜欢她，可能只是对她的漂亮想占有，想上床，而并不想和她过日子。想想看，真正想过日子的或许就是妻子。
毕竟自己想省点心，更想居家过日子。否则，也不会从自己钟爱的江南返回北方。
焦鸿喜欢老婆，他倚重老婆的稳重可靠，这是真的。而喜欢李渝，喜欢她的温柔、美貌以及有时候的俏皮活泼可爱，也是真的。只是二者选其一，只能前者，为了所谓的长远。
比如李渝也已近三十岁，今天化的妆并未掩饰住她脸上的雀斑和眼角的皱纹，保养不好的头发干枯蓬松，不再柔顺，美貌这一节让她在自己心中的女神形象打了很大的折扣。再过一段时间，自己还会喜欢她吗？
焦鸿想着想着，感到不安：像自己这样一直不满足现状的人，有了老婆，还想着李渝，如果真拥有了李渝，会不会又去奢望和寻觅“更好的”？
即使对李渝痴心了，不再寻求更好的了，那么今天的目标一旦达成，会进一步激发对对方的占有欲望，致使本来只是想和倾慕的人上床便知足，变成了只允许她和自己上床，而自己又不会轻易离婚，那这样是不是也阻挡了李渝的幸福？
欲望是无止尽的，所以麻烦事要避免，尤其是能力允许范围内。
想到这里，焦鸿觉得今天双方都很明智，都及时停止了。
他终于安慰了自己，认为完成了心理建设。
于是焦鸿开始纵容自己去用聊天软件来找陌生带色的女人聊天，搜索“附近的人”，想尝试弥补自己的内心仍旧存在的空虚，结果发现都是一些昵称为“有志者事竟成”“感恩的心”之类的玩意儿，要不照片就是肥头大耳的中年大叔，或者花样美男，于是骂了句“操，连个正常人都没有”！——他知道他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后来，有一次，焦鸿在跟妻子吵架后，与朋友诉说心事的时候，说了这段经历。
其中有一段，他跟朋友说：“当我想入非非时，想做点什么的时候，感觉有一个无形的道德的墙挡在我和她面前，我无法冲破这堵墙，于是便中止了。也从这个时候开始想到，以后我再也不去碰这种事情了，我知道自己是谁了，这方面确实不行。当然我也认识到可能人家只是在吊着我玩儿而已。”
朋友说：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你把李渝当成了朋友，与她坦诚相待，而不是**……你不够坦诚，你应该试着约她去家，唉，顾着说东说西，而不去体察她精确微妙的动机！
说到这里，朋友故意略显嗔怒地补充道：你他妈就是一屌丝，真是禽兽不如！伤了人家女孩的一片心啊！
焦鸿问：怎么这么说？
朋友说：这种情况，人家女孩儿已经很明确了，你们见面后直接找个地方来就是了，还磨叽磨叽的吃饭逛商场，消磨了人家最初的愿望，你侃半天没用的，忽略了她的精准感受。精准感受！精准想法感受！而且最重要的是，让人家觉得你看不上她呢，伤了人家的自尊心，所以后来人家才不让你抱她呢！再说，你和她上床了，你顶多就是一个禽兽；你没跟人家上床，你就是禽兽不如啊！
焦鸿说：可是我有老婆了，可能是道德藩篱吧，没让我进一步做事。
朋友说：得了吧，不要有愧疚，老婆瞒着我们的事，比我们瞒着他们的事多着多。说不定你老婆外面就有人呢！
焦鸿心里咯噔了一下，想到自己与妻子的相处，其实经常特别想离婚，各自过各自的，在一起很没意思，相互在迁就，而不是自然相处。世界观和价值观有很多冲突，很多时候，意见相左，但最终为了对方的面子而没有多说。她由着他清高嘚瑟，他由着她花钱添置家具。他想起来当初她说的，其实我找的不是你这种人，而是那种会混的人，还想起来自己一度想放弃和她在一起，放弃结婚前对她的美好想象。只是后来她突然态度有所转变，不再那么容易生气，自己才慢慢想着讨好她。——或许，正如朋友所说，妻子有什么事隐瞒着自己，而且是很多事情。
有时焦鸿感觉他和妻子的感情好像在慢慢变好，但那句话“相互瞒着”让他又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对她的真实感受和态度。他自己真心不是很喜欢她，只是父母压力下，以及结婚前她的相对收敛，他才完成人生的一种自我放弃，才选择了“还算不错”的她，但实际上焦鸿选择的是自己的事业和有父母的家庭。他对她的期望是不管她是否有外遇，只要他自己不知道就行，知道了就分。而结婚后她也经常说你有外遇吧，有外遇咱们就分了，就不麻烦了。这和他自己想的不谋而合，他也希望对方有外遇，这样就可以有借口分了。
当然这两个人都不想主动做出那样的事情，都想把罪责压在对方身上，让对方去犯这样的错误。所以对待对方有外遇这样的问题，是不那么在乎的，会在别人面前扮演懦弱委屈、自己被抛弃的角色，而内心深处是开心的。
即使偶尔想为对方尽点责任，投入了感情，但只要双方一不注意，表达的意见明显冲突，便很快恢复那种强烈的感受。
焦鸿总结着，或许两个人都带着这样的心理：第一，糊弄家里父母以及风言风语给父母以压力的亲朋乡里；第二，满足自己生理；以及第三，体验更多的生活样式，也算是一种人生阅历。
他想，带着这样的心思搞了这场婚姻，怪不得婚姻不顺利呢！其心不正，果遭迂曲。
那天，这个朋友又说了自己身边的几个婚姻案例，主要意思就是双方都出轨，却都在家和双方父母和睦相处，而且出轨后，回家对彼此也都客气了很多，不再像以前剑拔弩张。
最后，那个朋友说，你不要因为外遇而怎么样，出轨后人会有愧疚心，回家才能带着这份愧疚对老婆更好一些，对她不满意的地方也能容忍一些，以此来补偿对方，对方反过来看你对她好，也许就会反过来对你更好。所以说，或许婚姻里，外遇是一件好事，出轨或许有利于家庭和睦呢！
他和朋友都哈哈大笑。
他说：或许你说的有理。但我可能不是那样的人。做不到！
他知道，黑白这种事情，都是情绪上的，灰色，或许才是真理。只是，看自己想要灰黑，还是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