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物之道(套装共4册)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芹泽芹泽銈介:出生于静冈县,日本的染色工艺家。日本重要非物质文化遗产“型绘染”的发明者及保持者,被授予“人间国宝”的称号。作为20世纪的工艺家代表之一享誉海内外,也是民艺运动的主要参加者。君及其工作

芹泽君其人

芹泽君最近的型染型染:纸版印染,使用印花纸板、印花纸型印染花纹的染色法,也指以该法染出的物品。作品之一,是在藏青的底色上用白色染出沙洲海滨的形状,并在其中添加红绿色的山水纹样。就像在蓬莱山形的盆景中装饰高砂高砂:位于日本兵库县南部加古川河口的城市,既是重要港口,也是风景名胜。市内有以连理松闻名的高砂神社。的连理松那样,作者将山水迎入了作品中。

在红色的海面上放置蓝色的岛屿,细心地放置。又在旁边配上紫色的船帆、绿色的云,殷勤地配置。这大概可以理解为作者对自然物表达礼仪的标记吧。

站在这扇开启的型染之窗面前,能看到圆窗和角窗内的各色景物。春日的纸拉门纸拉门:在拼成格子的木框单侧糊上白纸的推拉门窗,在日式住宅内通常用于采光或隔开房间。外种植着谨慎的红梅、善良的青柳。各个季节的蔬菜和花鸟络绎不绝地以真诚的姿态向我致意。在芹泽君的后园里生长的此类生物无一不新鲜清爽,毫不泼辣。它们大方而不骄傲,热闹而不嘈杂。

他染过落叶花纹的腰带。那一枚枚真实形态就散布在他的庭院。坐垫的布面上秋草繁茂,仔细一看,有雅致的花,鲜嫩的草,藤蔓、芦苇和芒草也欢喜地生长着。每一种都是他祖辈留下的庭院中所有的。不过,从芹泽家的窗户中看到的景物不可思议地美丽光鲜,这是为什么呢?

型染之中有在圆纹之中绘制伊索寓言的作品。例如,马和蝈蝈相对说话,芦苇和槲树争论不休,牛和鼠一问一答。绘制出来的草木禽兽们生活在榻榻米上,靠蔬菜和鱼肉成长,真是叫人愉快的事。

如果说和服上的条纹和碎花相当于衣服上的文字,那么印染就像其中的插画。好的插画能为文字增势,添加活力,在衣襟、腰带、袖口等细微处加以印染的服装也会产生质的飞跃。

插画即使从文字中摘取也可以独自成篇,同样地,印染品也可以独立存在——当然,这都是后来添加的理论,事实上,无论画轴、屏风还是隔扇屏风,都可以用到印染。

芹泽君将洗褪色或用旧物品似的味道全都寄托于古物之中,自己却一直保持着崭新的面貌,这一点十分难得。

昭和七年十二月

从芹泽君身上学到的

朝着不知是否能够成功的目标前进,如果成功便是了不起的事。一想到芹泽君此次的作品便是在这种状况下诞生的,便感到受益匪浅。

将自己嵌入已经十分熟练的工作或目标明确的工作中是件令人羞愧的事。重复作业和炒冷饭的工作也是值得羞愧的。只在规定的道路上行走而懒于开拓新的方向,也是令人羞愧的。自己究竟能到达什么地步呢?——更确切地说,人究竟可能走到哪一步呢。一直前行到不能再往前的地方,这是生为人的价值。芹泽君的勤奋是作为人的本愿。

他从纹样的世界——从无言的世界迈向绘画的世界——讲故事的世界,这种飞跃是惊人的。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成功,也可以说是世上无数生命的成功。这是因为曾经有过的生命、如今存在的生命、未来即将诞生的生命,全都从他此次的作品中获得了祝福。

没有什么比生命本身更珍贵。他的作品首先让我们感到喜悦,喜悦之后甚至自发想要感谢,感谢过后仿佛又获得了无限希望。对芹泽君报以感激的人大概不止我一个。

昭和十二年六月

从画传画传:用绘画和叙述性文字连续地表现高僧的传记、寺庙的缘起等内容。中学到的

芹泽君这次关于法然上人法然上人:日本净土宗的创始人。早年在比叡山等地游学,后定居东山吉水,倡导专修念佛的教义,并感化了许多武士和农民皈依。又由于受到旧佛教的激烈压迫而流落于四国,后被允许返回京都。其著作有《选择本愿念佛集》等。的画像和画传比起以前的作品又进步了很多。不只拥有充分成熟的样式美,嵌入样式中的内涵也毫不逊色。单纯的样式中隐含深邃之物。

画传中有一幅上人在四天王寺居住期间给乞丐施粥的图。观者往往容易被欣赏画面形式美的企图所蒙蔽,而忽略了隐于其后的深刻的宗教问题。这简直就是施与者与被施与者、丰产者与贫穷者、壮年与老者、健康与病痛、有德与无德之间的对立。试图将这两种极端对立的生命状态进行中和的行为——施舍这一场面,想必已有许多有趣的解说。

听闻慈悲之举在宗教之中十分重要,其中似乎也包含了各式各样的种类。想将施舍用于夸耀的施与者,别有用心的施与者,因怜悯而施与者,因悲伤而施与者,因快乐而施与者。但这幅画里所表现的施与方式不属于上述任何一种。

这里能看到的只有从有到无,像水和风这样的遵循自然法则而产生的现象,没有任何物质交换的纯粹行为。确实,这位上人很了不起。那是令人刮目相看的了不起。

这样的施与方式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然而,让人感到惊讶的是,这位上人的神情中有一丝身为施与者的愧色。虽然像法然这样的人物身上不太可能出现类似的情绪,但作者却似乎用了十二分力度,来将上人的愧色——多数施与者都会产生的愧疚神色,以这位上人为代表展现出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画中还有一位被施与者。如老朽的枯木般摇摇欲坠的乞丐那暗淡的境遇,在芹泽君笔下变得很美。这位乞丐看起来也很纯净。

乞丐除了接受,什么也没做。没有求助于人,没有自贬身份,没有谄媚或蒙骗,也没有表现得很寒酸。除了接受被施与的东西,他什么也没干。此外,这个乞丐身上也没有显现出一丝一毫受施舍者常有的自卑感。真是个无可挑剔的乞丐。

按理说来,接受应该比施与更让人感到自卑,不幸的是,现实正好相反。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比起上人,我倒觉得这位乞丐更显尊贵。虽然不胜惶恐,但确实,这样的乞丐难得一见。

于是我想,比起接受,施与大概要难得多。我从芹泽君这幅作品中学到的是——施与之事最怕暴露。

昭和十四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