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从今天起,你就在这里上学了,过自己的新生活。”
已经是新的学校。周边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当然,一个人也不认识我。
“你可以开始新生活,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特殊学校。”
我为什么要突然转学,选择特殊学校,我什么问题也没有啊,我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了!
“有什么想说的可以随时和这里的心理老师说,身体有不舒服一定要去医院。”
之后她说了什么我就完全没有去听,我看着教室外面的牌子,记住这个班级,高二(2)班。紧接着,一个老师来把我领进去,带着笑容来的,看到我的脸后笑容颤抖了一下,眼神像是看到了鬼一样惊悚。
站在全新教室的讲台上面,下面的人嘀嘀咕咕的像一群苍蝇。
“听说是受了刺激才转来的”
“是吗,什么样的刺激”
“初恋自杀还是什么,反正和女人有关”
下面人的声音压的低低是,在安静的地方反而清晰了起来,我想不管是我,还是老师,医生,都听的一清二楚。不过他们都回避了这个问题。
老师把我晾在讲台上,被医生拉出去交代了一些事情,就在门口,丝毫没有避讳。
“赵大夫,他那眼神冷的吓人,这孩子不会还有什么心理上的问题吧!”
“他这种人都这样,没什么,不要受到什么太大刺激就好了”
“这可真是太吓人了!这孩子真的是人吗,好落寞,而且整个人的脸,骨骼都现了出来,太过于消瘦了吧,那眼圈陷的太深了,就像是一口枯井一样!我真害怕他在上课的时候突然晕过去!”
我对她的话没有什么感觉,我听了太多这种话,护士门在门口会套路我,然后发出哄堂的大笑,然后全然不管旁边放着的肃静的牌子,只有在大夫或护士长在的时候才会表现出对我的关心。下面的人看着我的眼神带着诡异的神情,看着我就像是看着一只落水的猴子,他们貌似认为,自己是一个高等级者,要思考怎么给我帮助吧。
我的脑海里全然不管这些。不管是后来的安排到教室最角落也好,让同学们欢迎我也是,都没有任何的想法,仅仅是感觉到了虚伪。
现在想的,只有她的脸,重复我说话的声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恶作剧得逞时快乐的欢跳。
那时候的她是怎么样的。黑色的长发,比现在短一些,总是带着便利店售卖的洗发水香气。额头上面带着一点青春痘,她会害羞的藏在刘海后面。然后哪?是高挺的鼻梁上面是有神的眼睛,左眼的眼角带着一颗美人痣。耳垂圆润,在自己有理的时候说话会指高气扬,喜欢盯着被人眼睛,小嘴微微嘟起。撒谎的时候眼神很飘渺,还想努力掩饰的可爱。
再之后哪?我还能想起一些细节,只有左脸有酒窝,那时候笑起来还很浅。下边牙齿向右数第二颗牙齿不是很齐。总是喜欢摘下发卡在手里玩弄,反复整理干净整洁的头发。
喜欢学着别人说话的语气来重复别人说的话。
记得是整个夏天和秋天的事情,整整142天,我认识她的时间。我经常和她在公园散步,绕着人工湖一圈一圈走,看着湖接着河流,流到远方。湖是和淮河相连接的,我在这里做了一个长久的梦。
梦里一直是一片树林,槐树林,夹着几颗银杏。醒来,自己就靠着槐树上。
那时候,我恋爱了,初恋。
我会在星期六的下午等待她的电话,拿着太宰治或是老舍的书,等上几个小时。有时候兴致来了,拿出读过几遍的人间草木,享受着期待和午后的阳光。
电话铃声响起,拿到耳边。这之后几就是长久的沉默。
我们当然熟悉对方的声音,像是熟悉自己此时此刻看到的景物,床头柜上的杯子和台灯,一旁翻开一半的期刊杂志。被子的一角折了起来,枕头紧紧的抵在一头。
“我想看你”
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温柔的像是带着体温的水一样。我这里是无边无际的沉默,除了呼吸就是心脏的跳动,电话还有电流的嘶嘶声。
“不可以吗”她说。
“哦,不不,当然可以,还是去老地方吗”
“好!”
我们两个就这样站着,在风里站着。她看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久,久的像是在洪水里站了好几个小时样。我也看着她,看了好久,久的像是雪天穿着单衣排队买馄饨样。她摸了自己的发卡,鼓弄了一会,眼睛离开了我的眼睛,给了我些儿时间放松。就她在这摆弄发卡的时间,我得了救命的空闲,把我从紧张的到窒息的空气中解救出来。一眼看向四周,才知道,在不知不觉间,我和她,已经走到了河边。
“为什么突然想看我”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了”
我经常在周末和她打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在电话接通后,我俩像是签订了协议一样,谁也不说话。我听着她的呼吸见过话筒传来,变成奇怪的声音。照例是沉默一会,然后差不多等到她第十一还是十二下出气的哼声,说:“陪我出去溜溜。”
在家附近的天桥相遇,她会穿着白色的鞋子过来,不管是上面穿着牛仔裤陪着一件红色和白色成画的带帽卫衣,还是群子上面搭着白色的短袖,又或者呢,穿着格调很高的蓝色外套里面搭着一件黑色或米色的高领毛衣。可是不管怎么变,脚上的鞋子永远是白色的,里面是干干净净的白色棉袜,什么花纹也没有。我非常喜欢她的袜子,索性问了我认为很失礼的问题。
“你的袜子是在哪里买的,一点花纹也没有。”
“啊,这个是在东门市场里买的,很便宜哦~,所以一次就买了很多”
“可以带我去吗”
“下次吧,怪远的哩,反正那家店就在哪里,跑不掉嘀,知道,怎么也跑不掉,除非我要死了,不然你一定会找到的!”
她走在我的前面,在四角天桥下停留,脸上带着淡淡微笑。我记得她的酒窝很深,现在因为没有笑多么厉害,酒窝倒是浅浅的了。我停在她的面前,她说想吃冰棍。
“现在是早春,哪里有冰棍来吃”
她倒是像不高兴了一样嘞,不过也没有硬是揪着这个问题纠结个不停。马上她就又开始走了。上了天桥,顺着左边走,天桥上面有卖些小玩意的,这些东西我并没有多么感冒,也没有说完全不感兴趣,倒是陈,却很是的喜欢。走在我的前面,顺着左手开始绕,我走在外围,看着她兴致勃勃的去把弄那些小玩意。
她走在我前面两三步远,时不时回头和我答话,我能看到她头发上那个从来不换的发卡,和天桥上卖的很多都一模一样。发卡在阳光下会微微反光,伴随着走路的起伏上下波动。
“喂,刚刚发呆了吧”
她跳着走了过来,用俏皮的语气来惊醒我。“和我约会还能发呆,是在想女孩子吗”
“是在想以前和一个女孩子的约会”
“喂,你说我是剪长发好看还是短发好看”
她把头微微偏向一边,乌黑的头发像是瀑布一样倒向一边。
“你现在不是长发吗”
“这怎么会是长发啊,太短了”
“那就是短发咯”
“也不是,现在比短发要长不少,喂,思远,不要扯这些有的没的,喜欢长发还是短发”
“唔...”
“这个问题有这么困难吗”
“哎呀,没有啦,只是我觉得你怎么样都好看啦”
“虽然是违心话,不过我还是蛮爱听的”
“我想我是喜欢长发的啦”
她取下发卡,在手里攥弄,头发随着微风和裙摆微微飘扬。低下头看着新鲜的土地,上面沉积的灰尘和顺次相连的地砖。小路漫向林间的尽头,通往一片广阔的天地或是狭窄到只能容下一根手指的悬崖缝隙,光成平面透了过来,打在手上,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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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的风吹到脸上,带着那种气味吹到了树里,漫上了树干,树枝,树叶。在树林混合着新鲜树叶的清爽味道,吹到不远处的低矮的山坡,夹着了青草气息,在山窝出困住,留着那里。
她走在我前面一米多的距离,手不是的抚摸头发上的发卡,脸微微的往后看,说“这是我们走过的路呢”
“走过的路?”
“嗯,我们走过的,将要走过的路都是什么样子的啊”
“我想,都带着我们的脚印,带着露水的泥土上有花的味道,陷下去的地方呆着条状物,蚂蚁会把这当作迷宫的哩,说不定有只蚂蚁出不去了啊,永远的困在了脚印里”
“蚂蚁可没有你说的这么笨,他们可是聪明着的哩!”
“是的啊,他们可聪明了!”她学着我说话的语气,戴上发卡,又接着说:“思远,蚂蚁都不会迷失在过去,人会吗”
“我想是会的”
“你想是会的,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就是这种朦朦胧胧里感觉会有人迷失在过去,至少我会。”
“看来你是很怀旧的嘛”
“我觉得这可不是怀旧啊,明明就是傻,傻到极致,就像是字典,尽管很好用。”
“一直忘不掉过去会怎么样,我说的是你,会怎样”
“我想,会住进精神病院,像大宰治住进去的一样,失去做人的资格。”
“那可真是糟糕,都不能被叫做人哩!”
“我觉得那样也不错,做人有什么好的嘛,七情六欲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心里都被挤的满满当当的,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的生物,有什么好的嘛!”我说。
“嗯,这样说,做人确实没有什么好的,脑子里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满满当当的都是淫秽。”
“嗯”
“不过我要是重选一回,我还是想当人,即使在17岁跳楼而死,我也要当人,没有为什么,就是单纯的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我和陈心铭的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静到了寂寞的程度,可以听到风拂过树叶的声音,已经是快傍晚了,夕阳欲坠,明月欲升。
我们之间隔了一层雾做的纱,看不见也摸不着。
那份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太寂寞了,我忘记了是谁先打破的沉默。
“我们接下来往哪里走啊”
“一直靠着左边走,沿着河,或者是顺着小路,哪里人少去哪里,最好找到一个无人岛,我们在那里呆着,什么事也不坐,就呆在海岸,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落下又起来,在海平面上起起落落,是不是像极了梭罗过的日子。我们呆几天,在无人岛找东西吃,找不到就回到城市吃饭,刷牙,然后再去无人岛,带上午饭去,晚上再回家休息,或者是光着身子睡着沙滩上,反正是个无人岛!”
她摆弄着头发,说:“反正是个无人岛嘛。”
“嗯。”
“我们不是在那里吗,怎么还会是无人岛哪,等到以后有人去了,看到我们两个在那里,会怎么说?‘看啊,我的上帝,这里居然有两个光着身子的人!’。”
陈和我并排走,她看着前面,和我搭着话。我们的话题天南海北,压根就没有边界,我们可以从路口新开的面包店突然说到去年医院那棵被风吹断的树,树枝树叶一地都是,紧接着,我们又说到了某个认识的人,说到他不那么标准的普通话,或者是年纪轻轻就已经布满了少年白的头发。
我总是看到她的侧脸,永远是一模一样的粉红色发蝴蝶卡,卡住硬直的黑色头发上。仿佛永远不会换,即使是到了二十四岁,三十八岁,她也是那样。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分分合合。像是分分合合的夫妻,分分合合中里相爱对方,却又拼命的想要逃离这种分分合合的生活。
看着娉唯大桥下的河水流向远方,我知道,她的起点是大海。而我,在河边就已经是终点了。
不知道怎么滴,我们开始爬山。山上的风很冷,夹着剩余的冬。
陈站在山坡的顶端,头发被风吹起,杂乱无章的头发在风中开始飘扬,总是把她的脸遮住。
“我爱你!”
陈站在风中那么喊,没有对着我,对着空旷的田野,对着长长的河。
她又看着我,露出了微笑,笑脸盈盈,可爱的不像样子。
“刘思远,我告诉风了,让风来告诉你吧!”
她把蓝色外套的拉链拉上,拉到最高处,头也微微的缩进去。用黑色的棉皮筋扎成俏皮的马尾。往我这里走来。脸上带着很浓厚的红晕,贴到我的身上,手伸进我装着钥匙,借书卡等乱七八糟东西的口袋里。头靠到我的宽阔的胸膛,有节奏的呼吸和在电话那头一模一样,只不过现在近在咫尺。
坐在你后面,我总是能闻到你的味道,就像是现在抱着你一样,只不过这种那种味道更近了,近的贴着我的鼻子,贴近我的脑子。我的每一个嗅觉细胞都在拼命的闻,想要牢牢的记住这种味道。黑色的短发带着洗发水的味道,我拼命的去嗅,鼻子发出噗噗的声音,头已经埋到你的头发里。像是在手腕上喷了写香水,我去闻那种味道,结果一鼻子一脑都是它。
我那时只好抱在她的腰,手轻轻的贴上去,若有若无的浮在蓝色外套上面,随着她呼吸移动的身体,在我的手上留下点点滴滴,停歇了一时。
“思远,夕阳要慢慢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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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心铭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有多远,对于我来说,是月亮和地球的距离吧。
哈雷彗星76年经过地球一次,时速二十万公里,在最近的地方仍和地球有6300万公里。这就像我和陈一样,76年中仅仅的一次接触,我们之间的距离比哈雷彗星和地球要远的多。
在黑夜里,我看着发着光的手机,印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电话号码。我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可以听到她的声音。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的心情就极度烦恼。我越是这么想,心情就开始不受我的控制,开始在天空中缠绕,就像是落在地上的彩色毛线,手机上出现的胡乱字码。
我深深的记住,她已经不在人世。
黑夜里的梗咽声音,在蒙着头的被窝里支支吾吾。
我想,我该去忘记了。我每次这么想,想去做的时候,我的头脑就像是被冷风吹一样的痛。我只好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把头埋在怀里,让眼泪粘在汗衫上面,潮一大片,然后被慢慢海风吹干。
“你没事吧”
当我又抑制不住思念,埋着头梗咽的时候,一个人叫了我一下。
我把外套套在头上,头趴着桌子,用嘈杂的声音来遮盖自己的窘迫。我的脑子里都是陈,去远方的陈,我们虽然活着一片天空下,可我们不会再有交集,这是我的直觉,深入骨髓是痛,痛的我在夜里胡乱嚎叫的直觉。我觉得和她呼吸一片空气都还是一种庆幸,我经常想,要是我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若干我还在苟延残喘的话,最少我还能呼吸到她呼吸的空气,看到她看过的太空。
“没事”我抽泣了几下鼻子,用呜咽是声音回答了她的好意。头已经埋在外套下面,我用长袖擦了擦自己的泪水,睁开眼睛,上面蒙了一层水雾。我眨动了几下子眼睛,才稍微清晰一点。我把手放进桌子里,假装在找什么东西。
“哎呀,我的东西怎么找不到了,在哪里啊?”
“是,什么东西,我帮你找一下吧”
我听到了板凳向后退与地面的摩擦声。于是随便抓起了什么东西,扔到桌子上,说:“啊,没事了,我找到了,谢谢你了”
我自己是声音我听到了都在做恶。嗓子眼止不住的恶心,想吐出什么东西,肚子和肠子又空的像是沙漠一样,什么可以吐出来的也没有。我还是发出了呕吐的声音,并顺势做了呕吐的样子,希望真的可以吐出写什么我不需要的东西,就是吐出自己的心肝也是好的。
“你真的没事吗,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没事,我只是想去了一下不愉快的事情,要上课了,你回去吧”
“可是...”
“要上课了,还是不要耽误的好”
我抬起了头,看着这个人远去的身影,我清楚的认识她。
我的梦里还有陈的音容笑貌,就像是她才刚刚离开一样,离我不过是几毫米的距离。可我回头的时候,只有黑暗的房间和透过窗帘的光。
风好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