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荷马学”
在西方,“荷马学”是远较中国“红学”更庞大繁杂的学术体系,许多大城市都有不止一个荷马学会,许多大学都设有专题研究。中国也早有一批可敬的专家为之皓首穷经。笔者手边至少有三种不同的全诗中文译本和若干零星片译,还有一大批专门著作和参考文献,但是鲜见有喜欢文学的中国当代作者置身其间。也就是说,荷马是文学,荷马学是人文学科,对于荷马的研究多由非文学的学科来打理。
本书认同荷马当之无愧地矗立于西方文学之源,甚至也是西方文明之源。荷马生活在公元前8世纪,作为一位横空出世、大有造诣的文学先驱,深刻地影响了希腊乃至整个西方文化的走向。尤其值得关注的节点——几乎就在希腊城邦文化兴起的同时,中国也以儒家文化为转捩,从此与西方各奔前程,各行其是,各异其志。面对当今世界许多纷繁的冲突,与其舍本求末,不如回溯人性和文化的本源,这对于认识我们自己和认识他人的世界都有所助益。
解读荷马史诗有许多视角。哲学、史学、古典学、语言学、考古学、人类学、宗教学、社会学、文化比较学等学科对荷马史诗的解读是全方位的、不厌其详的。阅读这些学科的研究专著有时产生奇异的感觉:一个自认为是局内人的文学读者反倒成为局外人。照理说,以文学视角解读荷马史诗应更加贴近荷马史诗的原旨。或许,这种局外人的角色,只缘不在此山中的审美间离,欲知他乡几多事的审美取向,会蕴含着比较的乐趣。
就方法来说,本书以贴近文学的人性论视角,进入早已被现代各门人文学科深耕过的领地。文学一向偏重感性并且视理念化为大忌,作家涉入荷马学将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可能有两种结果:它既可能在壁垒森严又杂说纷呈的围墙之外茫然徘徊不得其门而入;又可能像一头粗鲁的豪猪闯入瓷器店把精美的文物撞成了一地碎片。这两种结果都不是笔者所乐见的。
本书尽可能以通俗的叙述减少阅读困难。为文者不外乎四种叙述风格的排列组合,其中以浅入深出最不可取,深入浅出最不易为;用文学语言来写论文几乎是一场白日梦,但心怀为读者着想的善念则是不可缺少的。不仅面向各类专家的审视,还盼望和中层文化水准的读者有所交流,跳脱高处不胜寒的小众圈子境地。引起更多读者阅读人类早期两部伟大史诗的兴趣,这是笔者的小小奢望。
在西学早已东渐的背景下,中国的荷马学大体来说就是西方的荷马学,本书在方法的比较之余还会遇到不同文化的比较,双重的纠缠难免会出现与主流共识相悖的述说。越是在这些地方,笔者就越是如履薄冰,也意识到这些述说只可能是个人的视角。不过,一种朴素的意念始终在提醒,如果一本书只求圆融附会而不见新意,它的出版意义形同直接丢进废纸篓。同时,千万不要以为作者读了书去了希腊就找到什么答案,恰恰相反,这部笔记只记下感受,从希腊归来更欣赏罗素的一句话:“这个世界的问题在于聪明人充满疑惑,而傻子们坚信不疑。”
本书尽量少用典故。荷马史诗衍生了希腊宏大的神话传说和伟大的悲剧、喜剧,其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可能被剧作家再创作和发挥,例如美女海伦和金羊毛的故事、阿伽门农家族的故事和众神祇的故事……许多各式各样而又互相矛盾的传说几乎令人绝望。本书在有限的篇幅中不宜太过铺展,尽可能沿着史诗的主干来叙述。此外,书中遇有学术专著的征引,借用他人的原话都会注明出处,依旧例注明作者与篇名。至于引用荷马的诗句,本书主要采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罗念生和王焕生的译本,那些段落对于研究荷马的人来说应是耳熟能详的,为免去烦琐不再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