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三间咖啡馆——“飘雨”
关于飘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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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之沉斥巨资盘来的第二家店‘钟塔’,也在19年之后,独自留在了这里。
为了保持原来的样子,他还特意拜托寒苏木找了专业的人去接手,毕竟在几年前这里的咖啡就已经远近闻名,小有名气了,不能因为他们的离开而变了口味,失了水准。
汪海再次用滤壶做了一杯老板最爱喝的咖啡,他环顾了一圈‘钟塔’水铺,又看了看外面那个钟楼,时针恰好指在数字‘9’上,没过一会儿便响起了整点的钟鸣声,这个声音,他已经听了整整19年。
“这一次,我们去一个更暖和的地方。”老板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和他一起望着那座钟塔,“你喜欢的周游世界,继续开始吧。”
汪海笑了起来,是啊,虽然离开是难舍,但是未知而新奇的未来更让人充满期待,他悄悄伸出手,向那座钟塔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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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把能留下的都留下了,轻装简便,从那个繁华的古街一路向南,去往了秀美精致的南方,顶着两张岁月催不老的脸,在任何一个地方待太久,都难免会让人生疑,招惹事端,故而离开和告别已经成为他们最常要面对和考虑的事情了。
不知行了多久的路,两个人手执雨伞,停在了烟雨朦胧的断桥边,对着落雨激起湖面的一圈圈涟漪,看了良久。
安之沉转过头,对着汪海说:“这一次,我们留在这里吧。”
果然,在那天之后,小镇上便出现了一家名叫‘飘雨咖啡’的店,这是他们的第三家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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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好似白马过隙,在他们看来,匆匆数年,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每日清晨,咖啡的醇香味道都会充斥飘散在整间咖啡馆之中。
汪海在吧台忙碌着,将新鲜的咖啡豆子烘培好,然后研磨成粉,再开始进行冲煮。按照惯例,安之沉总会坐在临窗的位置上,喝着刚刚煮出来的咖啡,抬头看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这种明朗的生活在曾经的记忆中是不复存在的,每当这个时候,汪海总会感觉特别开心,有那么几个片刻,他会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而这么多年,他似乎越来越不记得自己的本体,若不是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跟随那双翅膀找到混沌荒漠的出口,现在的这里,绝不会有一个‘他’,在一边研磨着咖啡,一边享受这温暖春日。
在逃出荒漠之后的一瞬间,老板收起了那一对翅膀,变回之前的模样,英气冷峻,宛如地狱归来的战神。
他能从绝地归来,已是重生。
若没有老板,他或许早已化为虚无,一朝牵领,他愿终始相随。
但这偷出来的时光是真实长久的吗?在人世轮回中,他是没有归途的,只能在缝隙中苟且,他在等,等到有一天,一个声音告诉他:你可以走了,必须离开了。那种离开便是虚无,他会成为尘埃?空气?还是什么也不是……可是,那将会是在何时?不管是何时,汪海知道,那一天,总会来的。
但是,老板说过,咖啡只喝当日的,生活只过当下的。呵,管他呢!汪海抬起头笑了起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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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看向角落里的那个女孩,在很多天以前她便总是出现在这里。这种情况对于汪海来说并不奇怪,这么多年,因为倾慕老板而来的人数不胜数,从来不差一个人。
他又看了老板一眼,在那个人身边,最不缺的便是追求和爱慕,汪海看着她摇了摇头,怎可惜,到最后哪一个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怕是又要出现一个错付之人吧。
他将刚刚研磨好的咖啡端了过去,放在女孩面前,轻轻说道:“请慢用。”
女孩收起手中的画板,抬起头,脸庞白皙清秀到刚刚好,此时这张美好的面容露出甜美微笑,轻轻回应,“谢谢你,汪海师傅。”
汪海朝她笑笑:“你知道我啊。”
“您的咖啡远近闻名。”
“过奖……”汪海看着她的画板,有些好奇,“你会画画吗?”
“嗯,喜欢。”她低下头,抿了一口咖啡,抬起头,竖起一个大拇指赞赏着,“今日的格外好喝。”
汪海听到这由衷的赞美,不自觉也满心欢喜起来。女孩指了指坐在窗前的老板,“那个人是你们老板吗?”
汪海点点头,按照之前的经验,接下来女孩应该会把准备好的信件或是礼物让他转交吧?
……但是,没有?!
女孩盯着看了一会儿,轻轻说道:“他……为何感觉很悲伤?”
“悲伤?”这是这么多年来,汪海听到的关于老板唯一不同的评价。
以往不都是,“哇,好绝美啊!英俊!帅气!美好……”之类的赞美词吗?
老板悲伤吗?他转过头去看安之沉,和往常一样,他正端着咖啡杯看着窗外,在他看起来,挺轻松而惬意啊,与往日并无不同……
他突然想起多年之前,在那个风雪之夜,他一身黑衣站在苍茫雪夜中,抬头仰望明月的某一个瞬间,确实有一种深深的孤寂忧伤感觉,但在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的处境确实挺悲催的啊……好在这些年一直过的比较平静,生活的悠然自得……哪里会有悲伤?
当他思绪结束转过头的时候,女孩儿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座位。
……
女孩儿缓步走向安之沉的身边,把手上的一幅画递了过去,安之沉转过头看着她,她笑了起来,说了几句话,老板接过了那幅画,然后,竟然邀请她坐到了对面?!
对于安之沉突如其来的温柔和并不抗拒接受美色的情景,是汪海在那么多年之中,第一次见到。
“他原来喜欢这款类型的吗?”汪海用手挠挠头,感到不解。虽然很想去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想起那双冰冷的、能把人冻住的眼睛,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对于他来说,此时还是回去做咖啡更安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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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之沉看着女孩递过来的画,毫无疑问,画中人正是自己。
画上的人侧颜望着窗外,微蹙的眉头似乎有抚不平的心事,又仿佛在聆听着某种声音。阳光之下的侧脸刻画的出奇安静,明明是静止的画居然可以画出动的韵感,可谓一妙。
他点点头:“你画的很好,显而易见,对于绘画你很有天赋。”
女孩低下头笑笑:“如果没有情感,再多天赋也是无用。”
“情感?”安之沉看着她。
“不要误会,我们相见不过寥寥几日,定不是你我之间的情意。”她笑着打趣。
安之沉依旧温和的看着她。
终于,她有一丝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喃喃道:“这些日子里,大多时候都是我在观察你,画你……虽然今日才说上几句话……我是说,在你心中的情意……我看到了,便画了出来。”
“我心中的情意?你又怎会看得到?”安之沉不由笑了起来,“我心中的情意是何物,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怎么会知道?”
“你不知道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不是我的不见得我看不明白。”
安之沉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的不错。”
女孩调皮的向他展露笑脸,沿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人们看再多的风景也都只是路过,而固守的永远只有心里那一个而已。”
“或许吧。”安之沉无奈一笑,是啊,这么多年,固守的是什么?是什么让他用尽百年来寻,又用余生来等?这个孩子说的倒是句句在点上。
“小小年纪,怎么说起话来倒像一个老人。”
“心念之间有佛,便和年纪没有关系了。”她嫣然一笑。
他看着她,轻轻说道:“有意思,你倒是和一个故人有些像。”
女孩瞪大眼睛:“哦?可是你在等的这个人吗?”
“我确是在等人。”他并不隐瞒:“却是另外的人。”
“哦……”女孩抿抿嘴,“等待,是一个很美的词。你可以开心的等,不必忧愁。”
哦,是一个不一样的孩子啊。
安之沉认真的看了看她的眼睛,瞳孔瞬间变幻色泽,映出女孩的前世今生……安稳顺畅的前世和平和幸福的今生。
原来,是这样……
生而成为一个有福气的孩子,这也是你应该得到的。
不过,在此时,这个孩子和自己比起来,似乎是一种莫大的嘲讽。
看不穿的前尘旧事,记不清的爱恨情仇,充满煞气和杀气的虚无往生,倘若此刻伸出手掌,甚至连自己都不能确认,在第一时间会长出怪爪还是会生出黑烟……
“你叫什么名字?”安之沉看向画像一角的署名,“飘雨儿?”
“那是我的笔名,我的真名是……”
“不必知道,萍水相逢,我不想记得谁。”安之沉冷淡的打断了她的话。
“哦……”女孩感到一丝失望,“这么绝对吗?”
“我知道你的名字确实没有意义……不过,你的笔名倒是和我的店名很有缘分,我称你飘雨儿就是了。”
女孩歪头想了想,点了点头。
“刚才,有一点你说错了。”
“说错了?”女孩不解的抬起头,看向那双此刻有些嘲讽的迷雾般的眼睛。
“等待怎会开心?等待,只是一种残忍,是对留下来的人,最大的惩罚。”
“我不认同,也不信!”女孩连连摆手,她看着那双迷雾渐浓的眼睛,一阵心悸。
“残忍的程度取决于你等待的长度。”
“真心等待又怎会在乎时间长短?”
“若你执意,有机会倒可以试一试。”安之沉的嘴角露出一丝近似轻蔑的嘲笑。
所有付与时间的期许,或许都是残忍的,对于不死不老的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对于会死会老,有着限定时间的凡尘中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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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之后
飘雨儿终于考上了心仪的美术学院,‘飘雨咖啡’仍是她一得空便会跑来的地方,因为这里有一个她喜欢等待的人。
那个人总会在这里迎接着她的到来,看到她会温和微笑,会和她谈古论今,会安静的陪她画画,也会乖乖做她画中的人物,这一切都是她心之所向的期许,所以,她等待,她欢喜。
“我考上了大学,是自己喜欢的学校,你替我开心吗?”
“你自己开心便好,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那种一贯的冷淡。
望着那张年轻俊美的脸,飘雨儿撇起嘴,“安之沉,你不要总是这么冷静好不好,难道你不替我高兴吗?”
“高兴。”
“那便是了,你高兴我便高兴。”
安之沉不再说话,他看着面前这个青春蓬勃的女孩子,重合着记忆深处那个同样笑容飞扬的影子,心似乎一下子宕入谷底。
这个说着等待是一种幸福的女孩子,她有什么错?机缘巧合来到这间咖啡馆,就此背离了她命运本来的模样,让她再次遇到他,到底算是幸运,还是劫数未了?
这已经不知是收到的第几张关于自己的画像了,她只因他当时无心的一句——“你倒可以试一试。”便执意等待,说到底,又是他的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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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喝点红茶吧。”汪海把沏好的茶端了过来,看到飘雨儿的画,不由叹息,“飘雨儿是个好女孩。”
“我自然知道。”安之沉将画收起来,放在已经渐满的盒子里。
“不过您也不必为难自己,我想,或许幸福的几十年胜于孤苦的一辈子。”
“倘若余生的几十年并不是自己想象的幸福呢?又何苦眼睁睁让她付错与我。”
“老板,如此确定?”
又怎会不确定呢。
安之沉看向窗外,此刻落雨正急。
飘雨儿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固守的人,不清楚不知道不确定不代表不存在,而你是怎样的存在?让我不老不死,成为存于这世上唯一的意义。若是寻找,为何无果,若是等待,还需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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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之后
江南的雨,来的时候温润无声,去的时候更是流连难舍。
她望着他,他望向远方。
飘雨儿一身素衣,长发及腰,目光里似有流光闪动,“你刚刚说……从此,便认我做妹妹?”
“所有的情感之中,或许只有亲情最绵长恳切。”
女孩望着那双随时会布满雾气的眼睛,此时竟有了片刻清明,不由笑了起来,“那么多年,仿佛只有今日才看清你的眼睛。你知道吗?为何那么多画作中没有一幅是你的正面画像?”
安之沉看向她,没有说话。
“那是因为,从一开始我便怎么也记不住你的眼睛。”
“飘雨……”
“我怕是,也辜负了这份等待。”她黯然。
“你没错。”
“我很好。”
安之沉看着她,点点头。
“我的真名叫珞瑜。珞瑜,落雨,总觉得不够柔和,飘雨儿,随风便可纷飞,在江南的烟雨中,该有多美……”她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如今认得我做妹妹,是不是也应该知道我的名字了。”
“珞瑜,好名字。”
“那哥哥便记下吧。”
不知道是不是漫天飞雨迷了眼睛,珞瑜的眼睛上也下了雨,“其实,我一早便看出,哥哥不是我能等到的人,但用最美的年华去等待一场,也是极美的。谢谢哥哥……”
“你是一个好女孩,值得拥有更好的。”
“除了你,换了其他人也不能给予我这一切。”珞瑜苦笑一下,“也好,或许不久之后我便会离开这里。我等了你六年,有个人也等了我数年,或许是时候给他一个答案了。”
“做的好。”他赞许。
“最后,或许……”
“或许?”
“或许能抱你一下?就一下。”
安之沉伸开胳膊,女孩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他拍了拍珞瑜那及腰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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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之后
一袭黑衣,年轻而俊美的男人仍旧坐在窗边,喝着他喜欢的黑咖啡,仍喜欢待在夕阳里,享受阳光的同时,看向窗外的人来人往。
他转头看见汪海仍站在吧台那里整理收拾,低头看了一下手表,“怎么还不出门,今天不是你去酒馆的日子吗?”
汪海拿着一张报纸走了过来,放到他跟前,“老板,你看看,这是飘雨儿吧?上面写的是珞瑜教授。”
安之沉取过来,十三年之后的珞瑜已经青春不再,但岁月似乎格外偏爱她,并没有收走她的半分美丽。登在报纸上的一张照片,一头齐耳短发的她正笑意盈盈。姣好的面容,清冷的气质,绝好的画功,还有很好的职业和社会地位,她赢得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报纸上是她近日接受的记者采访和最新的画展发布会情况介绍。
记者:请洛教授介绍一下您这次画展展出的作品情况吧?
珞瑜:这是我的第十一次画展,也是我最喜爱的一次作品展出。
记者:听说这次是您以江南为背景创作的作品,江南对您可是有着特别的意义吗?
珞瑜:对,那是我年少之时等待过的地方,对我有着很深的意义。
记者:此次近百副作品中,是否有您特别推荐介绍的呢?
珞瑜:《烟雨》和《等待》,这两幅作品也将用于最终的拍卖,所获资金将全部捐赠于江南地区的慈善事业。
……
安之沉合上报纸,汪海走上前,“老板,还是和以前一样,去拍下那两幅作品吗?”
“去做吧。”
“是。”
安之沉从那已然布满灰尘的盒子中取出最上面的一副画出来,那是珞瑜在离开后为他寄来的最后一张画。
画中的自己,站在江南的烟雨之中,和之前的画作不同,这是唯一一张正面的露着眼睛的画作,而且眼睛清亮温柔。看来她最终是记得他的眼睛了,目前为止,在这个尘世间,或许她是唯一一个见过他,且能记住他的人了。
安之沉叹了一口气,轻轻自语:“看来,这个地方确实住的有些久了,该去别处看一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