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世浅行之第九间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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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关于他说——汪海

有那么一瞬间,我又嗅到了那种熟悉的死亡味道,腐烂的,苦涩的,难言的……那些味道从我的鼻腔一股脑的钻进身体里,直接塞掖进喉咙和整个腹腔之中,停滞在那里,吞不下又吐不出,如鲠在喉。

这是尸体的腐臭味道吗?难道是我身体的味道吗?身体已经烂掉了吗?不不,这又是幻觉,因为肉体早已不在,何来烂掉一说。想到这里,一阵悲酸之感涌现上来……呵呵,没有了身体,居然还存在着想法?说到底只有感受这个东西才是最后留存的啊。

我想流泪,想哭!却哭不出来。

并不会有谁了解和在乎你的感受。

我死死的闭上眼睛,拼命的抓住那个人,确切的是,此刻自己的整个身体都是趴伏在那个长着翅膀且并不宽厚的背上。

我不知道他会带我去哪里,但是我知道,去哪里都比在这个鬼地方要好。

“全部的‘命’都托付给你了……”我心中默念着祈祷。

突然感觉到一阵微颤,我微微睁开眼睛,眯成一条小细缝,朝下面窥看了一眼,那双硕大的黑色翅膀正在红色的天空中来回煽动,飞速的滑翔着……每当那双翅膀向上的时候,翅翼旁的羽毛就会蹭着我的脸,温暖又瘙痒的感觉,让我不自觉伸出手去抚那羽毛,一个冷冷的声音不合时宜的传过来,“别动它!”

我们以类似滑翔机的速度飞翔着,一路躲避着突如其来的风沙和没有预兆就轰然倒塌的山体,除了没有上下翻滚、伏着他在半空转圈圈的动作之外,能做的动作他都做了……

一路颠簸,意识的紧张让腹内产生了强烈翻腾的不适,为了缓和紧张,别让自己吐出来,我结结巴巴的朝他喊着,“您……您真厉害……,但是,可不可以再慢一点……”,没等我的话音落下,适才飞翔路过的一座小土山头,突然像火山爆发一样,朝着空中喷射出红色的岩浆,滋水枪似的直冲我们而来!

“啊……”我紧紧抓着那翅膀上的毛,忍不住的吼叫出来,“岩浆,岩浆,快,快躲开!”

身下那个男人,挥动着那双翅膀,来回盘旋却并不回避,忽然径直俯冲着迎面而上……

“不是吧,大佬……”我的嘴巴惊讶的合不上了,要,要,撞上了!!

“啊……老天啊……要死了!”我闭上眼睛惊恐的大叫起来,那一瞬间,感觉身体像被放在烤架上,任凭火焰炙烤,完了,快熟了……

咦?可没过多久我似乎感觉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清凉,是冲过那座火山了吗?

我睁开眼睛,准备探出头看一看,头伸了不及一半,未知全貌,一个180度猛烈的大幅度回转,让我整个身体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一下子被甩了出去……

“救……”,还没喊完,那回旋的飞影又旋了回来,‘啪’一下,我又跌落回到那个布满羽毛的翅膀上,我一边战战兢兢蠕动着朝那后背爬过去,一边狠狠的骂到:“真,他妈的鸟人……”

如此纵横起落,我可怜的五脏六腑一会儿上会儿下,好似过山车……

耳边听到了类似风的、又像是火苗的声音,不缓不急的充盈在耳边,经过了刚才那一系列的变故,我不敢睁开眼睛也不敢动,只能不停祈祷,赶紧离开这一片荒漠。

死就死了,为什么还要偏偏选择来这个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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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翅膀煽动的频率慢慢减缓,终于停了下来,感觉我的双脚已经踩到了地面之上……

“好了,睁开眼睛吧。”那个冷酷的声音再一次传进我的耳朵。

心中一阵狂喜:“出来了吗?”

我睁开眼睛,看到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世界,一时又五味杂陈涌上心头。

这个美丽奇妙的花花世界,生我育我的地方,同样也是我的命丧之所……

这种悲喜交加……真是太要命的感受!我吸了一下鼻子,看向旁边。

那个长着一对翅膀的黑衣男人,还是和在荒漠中一样冷漠的站在那里。那张脸无法用英俊或是神武来形容,因为他根本就不像是现实生活中的人物,这种人只能活在画中或是传说中。

所以,他是神吗?他……是神吗?……鸟神??

就在我盲目的臆想之中,他背上的那对翅膀猛的横空一震,发出了震耳的声音,而后随即慢慢向着他后背的位置拢去,在并拢的同时也逐渐消失,就像在他的身体上从不曾出现过一样……留在原处只是那一袭黑衣的挺拔身姿。

他横过一道冰冷的目光,一字一句说道:“别想一些有的没的……很吵!”

“嗯,您,您是说……鸟神……我刚才说的?”我手忙脚乱的比划着。

“天哪,您会读心术……吗?!”反应过来的同时,我瞬间闭上了嘴巴。

我拍着脑袋,让里面涌现出的各种想法马上停下。

他转回头,并不打算理睬我。

“大……人,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毫不迟疑的献上黄金膝盖,我汪海这一生,跪爹跪娘跪神明,不用说,他就是我的神啊。

“不用谢,救你纯属一个意外。”他环顾了一下周围,看样子实在懒得搭理我。

但是无论如何,我一个鬼……是‘鬼’还算是‘魂’?反正不管是什么,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绝不要一个人游荡,做一只孤魂野鬼,“我,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不是我们,是我。”看来他果真不打算带我走。

虽然我死了,但是智商还是在线的,眼前这个人如此强大,无论如何能和他在一起便是我最好的选择。

“你救了我,我就是做牛做马也要跟着你!”我向前一步紧紧跟着他。

很害怕他一振翅膀飞走,最后徒留我一人。

“你是一个逃出来的意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等待下一站是去往天路或是地路的车。”他侧过脸,逆天的长睫毛在脸上留下一圈阴影,“跟着我做什么?”

去天路或是地路,是去天堂或是地狱吗?我猛的打了一个激灵,比要了我的命还害怕,拼了命的大喊:“我不去那些地方,我就要跟着你!”

“要跟着我?”

“哪都不去,跟着你。”

黑衣人听了,终于转过头看着我的脸:“你死了,却不准备轮回重生?”

“我此时与重生又有何种区别?再投生,有什么好?还不是再去经历一番弃我性命的世道吗?我不去。”

“若你放弃重生机会,将来就没有机会再做人了。”他静静地问,“也不怕么?”

我摇摇头,居然在这种选择的时候不犹豫一下?我是疯了吗……何时如此坚定过?

“若是错过了,最后的下场,可能连个魂魄的影子也不剩?”

“你说的可是魂飞魄散?不……不是还有你吗?”

“呵呵。”他开始冷笑。

“难道大人一个人不觉得寂寞吗?”天哪,我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话呀。

但,不曾想,这句话刚说完,貌似管用了。那张刚刚还冷如冰霜的脸上,眉目间竟然有了些恍然。

我连忙紧接着说:“我可以跟着您,一路上哪怕有个说话的人也好啊。”

他不再说话,直接向前走,末了,抛下一句,“你若执意,便跟来吧,此一去,可无回头路。”

瞬间,我欣喜若狂。人生在世漂泊苦,荒漠炼狱莫回头,过得一日算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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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一天起,我们便朝着北方不停行进,我不知道他要去向何处,然而不管去到什么地方,对于我们来说又有什么不同?

越朝向北行越空旷,苍茫之间,天和地汇在一起,加入了更多的寒冷和荒凉。

在那死荒漠之中,便知道他在找着什么人,那种急迫的寻找,说明那个人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他找那个人有多久了?在过去的时光里,他都如此这般不停歇的跋涉吗?

可是,一个神仙一样的人物,要寻一个人还需如此困顿吗?为什么看上去更像是在折磨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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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路过一个镇子,看着前面渐渐热闹的人群,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那个样子,并不想和我说话,但又感觉应该要提醒些什么,半响,“你既然要随我在这人世间行走,那至少要有个人的样子吧。”

我低头看看自己,猛然觉醒,身上的这身衣服还是死之前的那一套,早已脏破不堪,上衣和裤子布满了血迹和灰尘,身体上左胸口还有一个被利器捅过的血窟窿……

他伸出手掌,上面出现了一条银色的项环,他握了一下,远远丢给我,“戴上它,隐藏起这种样子,去换一身你自己喜欢的衣服。”

他指了指一个橱窗里陈列的衣服,挑挑眉,“那些是当下时兴的衣服,去选几件吧。”

我将银色项环系在脖子上,看了看远处的橱窗:“可以吗?”

“有何不可?”他不屑一笑,“要知道,活的久,最大的好处就是会积下很多钱,只要你不是很笨。”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钱,递给我。

“……”

“拿着吧。”他的眼睛看向一旁,“放心,你现在从我这里拿走的钱,在将来无限的时间里,都会成倍的给我赚回来。”

有那么几个晃神,我总会将他和那些冷酷无情的奸商扯上一些关联。好在我及时扼制住了这些快要形成的想法,倘若冷不丁再被人读了心可如何是好。

换上干净衣服的自己终于感觉像个人样了,我看看自己,抬起头透过窗户玻璃的反射,猛然在玻璃中看到了自己。

“我,我有影子!”像见了鬼一般,我差点蹦了起来,“我,我能看见,在那儿有我的影子。”我指着玻璃中自己的影子,震惊不已。

“不止你在镜子里会看见自己,别人也会看见你,从现在起。”

“为,为什么?”我不是死了吗?能看见我,不就是活见鬼了吗?我突然想起来,摸着脖子上的银色项环,激动道,“是它吗,是因为它吧!”

“从死荒漠里出来的人一段时间是可以显现本体的,我只是将这段时间的长度控制了一下而已。”他漠然的看了我脖子上的项环,表情毫无波澜。

“所以,我,我可以像一个人一样在这个世上生活吗?”

“像一个人一样?说这句话可能有点勉强,你的一切仅仅局限于看起来像而已,但毕竟不是,这点你要时刻记得。”

我明白他的话,这一切对于不是人的我来说,都是暂时的幻像,不能沉溺,只能苟活。

时刻拥有自知之明,这句话不只是对人类说的。

他看看我,似乎又是读了心吧,慢慢点点头,转过身继续前行,他的背影看上去,不知疲倦,没有厌烦。

我慌忙跟在他的身后。看着前面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的大神,我不知他因何而来,又将去向何方……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却并不彷徨,甚至开始有些乐不思蜀。

迷茫前路,亦如人生,这天地七界之间,何处不是修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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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里雨里,不止向前跋涉了多久,我觉得自己可能说了大话,之前说什么路上可以有个伴儿,可以一起说话解闷之类的……看来,他压根不需要,因为他基本上不说话。

这一路上,我看到的只有他的背影,不停向前行走的背影、偶尔停下看向夜空的背影……

就以为要看着这背影直到天荒地老之时,生活居然赏给了我一丝光亮,破天荒的我们进了一家饭馆,居然可以有饭?!

“我们也需要吃饭吗?”望着久违的饭菜,我一时不知从何下口。明明不应该有饥饿的感觉,但是看到吃的,仍然有想要去吃的感觉。就像明明不应该有疲惫的,却在不停行走之中仍有想要停下来歇一歇的感受一个样。我想,这便是某种期许和欲望吧,即使本体肉体并不需要,因为有了这些期许,才感受到了那些得到的欣喜和得不到的痛苦。

“想起来的时候,可以吃一吃。”他看着面前的饭菜,面无表情的说道。

“啊……以后我会帮您多记起来的!”

他拿起旁边的酒瓶倒上一杯酒,慢慢饮起来。我才得以在光亮之处好好看清楚他,那张极好看的脸上,简直就是盛世美颜……嗯?他的眼睛……眼睛为何看上去如此朦胧,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雾气……

突然,他抬起头,挑了一下眉看向了我,我的心吓得咯噔一下,不对,我是不会被吓到的,可是……

“不想吃吗?”

“想吃……可是,大人,原来你喜欢吃淮南菜啊。”我看看桌上的菜品,禁不住拿起筷子来,居然真的吃了起来。

他没有言语,又饮了一杯酒,眼睛上的雾气越发浓了起来。

“那个,大人,我们吃完要继续赶路吗?我们要去哪里?”

“不知道。”

“……”

“去所有没有去过的地方。”

“大人,我们现在这样,就是旁人常说的环游世界吗?”我天真的仰脸问道。生前无法达成的愿景,难道死后这么实现了?

果然,换来的又是一记冰冷的眼神。

说实话,对于这次毫无说明,说走就走的千里涉足,我存有太多疑问,同时非常不甘心,下了狠心决定问个明白,“可是大人,咱们就这么往前走,总要有个目的地吧?”

“没有。”

“我的鞋子已经磨破三双了,虽说身体是不觉得累,但是单单消耗这些身外之物也是蛮让人心疼的……主要是浪费。”

他像没听见一样,仰起头喝下一杯酒。

“……那,您可是在寻什么人吗……”

“你如何知道?”终于,他停下了饮酒的手。

猜中心思,我不免得意起来:“虽然你没有亲口说起,但这已经很明显了啊。连荒漠那种地方你都去寻过,又在这世上不停行走,这不是找寻,还能算什么?您确实在找一个人,对吗?”

他不言语,又仰头喝了一杯酒。

“一个很重要的人?”我怀着极大的勇气又问了一句。

“故人。”

“那这位很重要的故人是您的……”

“你,死之前,话也这么多吗?”他敛起眼神,懒得看我。

差点噎死,害!我把这些日子积攒的满肚子问话又重新塞了回去。

唉,真是一个难以沟通的人啊,不就是问问吗,问也不能问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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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那一餐之后,我们继续一路向北前行。

直到我身上的衣服累计裹到第五层的时候,终于停下了脚步。

那日,在一片冰雪之间,他站在那里,出神凝望着空中悬挂的圆月。

一个充满神秘感的黑衣男人就那样看着夜空……浩瀚的夜空之下,一个孤独的身影……这种情节像极在某本书中看到的片段,却又一时想不起是哪一本书。

这时,他突然转过头来同我说:“我们在这里住下怎么样?”

“住下?”

“开一家店,你当我的伙计。”

“开,开店吗?”我一时间惊呆。

死了的人还有机会开上店铺吗?这真是做梦也难以想象的事情。

他回过头继续看向那月亮:“以前一个人的时候,辗转各地,找寻了所有可能、不可能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他。”

不经意间的一丝悲凉突然让我感受到了,“大人……”

“或许开一家店,等在这里,过几年、几十年……也许能碰上吗?”

“大人,我们是要留在这里等待吗?”我看向他。

“等等看吧。”他的目光竟然柔和了许多。

“等待……”

他如释重负般的做了决定:“对。”

接着他做了一个让我毕生都难忘的事情,那一天的惊吓,让我的下巴着实疼了很久。一个鬼魂怎么可能会有痛的感觉,这不是夸张,在以后日子里,每当想到这一幕,我的下巴总会疼痛。

只见他抬起手,在半空中随意圈了一个位置,还左右看了看,确定了一下位置。紧接着周围各种各样的木头砖瓦,只要是盖房子需要的东西,转瞬间都出现在四周,那些东西就这样漂浮在我的眼前,像被控制了一般,在停滞了一小段时间之后,便以极快的速度,纷纷升起、移动、落下,又重组,不消半个时辰,一间不大不小的店铺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突然凭空出现的房屋?!

我扶住下巴,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道:为什么同样是鬼,差别有这么大?!

他心情不错的欣赏着新建成的店铺,淡淡回应:“谁告诉你我是鬼?”

难道是我在心里说的声音太大了吗,那位大人居然又听到了……

“这么说你确实是神……仙了?”

“你又是哪只眼睛看我像神仙呢?”

“不是鬼,不是神仙,那大人,你是……”

“如果我知道我是什么,或许就可以解释,我为什么会有法力和翅膀了!“

他老人家是在开玩笑吗?

他随手拾起一块木板,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想了一会儿,缓缓道:“我们的店铺要有名字,不是吗?”

“大人,您的名号呢?”

“我叫安之沉。”

“暗之尘?”我在心里想,真是好奇怪的名字,它属于暗黑系的吗?

“那它呢?”他的目光盯着这家铺子。

我也愣住了神,那个在月空下孤零零的房子,它的上方正好挂着一轮明月,我情不自禁的暗暗感叹:“好清冷的月色啊……”

他抬头看了看那月亮,淡淡一笑:“如此,便叫‘月’吧。”

说话的同时,他手中的木板上神奇的刻出了两个字:‘明月’。

适才已经见识过凭空建房子那一幕的我,已然身锤百炼,不为所撼了。

从此,这里便多了一家名叫‘明月茶馆’的铺子,我也终于在一个地方停留了下来,也如愿做了这家店的伙计。

如老板所说,不枉费偷活的每一天。

我却独自暗暗下定决心,要跟紧这个男人,才能继续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