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六间咖啡馆—“思念”
关于钟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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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港口旁，一个修长消瘦的身影沐浴在上午的晨光中，一袭黑色的长风衣被乍起的海风轻轻拨动着。
那双旁人无法企及的深邃眼神，隐藏在阳光洒下的斑驳中，就在这一瞬间，那个脸庞再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冷冽和温存在那张有棱角的脸庞上同时存在着，满是绝望的眼神和那双来不及握住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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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吗！?”男人的眼睛流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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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偶然出现的片段，杂乱而模糊，但是每一个画面的出现和停顿，都会让他痛苦不堪。感觉自己置身于一口巨大的罩钟之下，被一次，一次……又一次用力的撞击，咚！咚！咚……每一次撞击，身体都会被挤烂撕裂掉，但却无处可逃。
他忍住疼痛，任凭记忆一遍一遍重复默读那一张脸，如此反复着，仿如一种残忍自虐。
突然，又变幻了场景，有一只手……按在胸口上的一只手，从手指缝隙流出来的鲜血，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望着他的方向……
又一个场景出现了，一把青色刀柄的利器此刻正插在他的胸口，而他大脑一片空白，血红色，剧痛，绝望，甚至还有一丝希望？！……
心瞬间剧痛起来，脚步不自觉凌乱。他的眼睛随着心口的撕痛，慢慢变红，又慢慢黯淡，最后充满了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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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微风又起，风将衣摆吹起，思绪也如那湖面的褶皱，欲止，而风不停。
果然，孔留白说的话应验了，他的心确实开始改变了，不仅是心，连同不易察觉的诸多感受都在改变，他也越来越不像是原先的自己了。
他皱起眉，垂下目，慢慢离开港口，走入人群中，他不想看也不能看，因为只要他用眼睛对视过的人，便可轻易看到他们的前世今生，或是那些生离死别，又或是那些情断义绝……不管是哪种，都逃不过终结的那一刻，有的前尘尽了，有的缘定三生，有的……在拼命寻找，就像自己这样，拥有这不死之身，这不老容颜，不是也在进行着一样的宿命吗？
而这一切，他们说，都是你留下的祈愿，独留给我的。
可是，孤风……你独留给我的这一切，在我看来为何全像是惩罚呢？
安之沉惨然一笑，难道，这是对我唯一的救赎吗？
穿过这条街，他远远的看到了那座绿色的房子——一栋三层的独栋小洋楼，墨绿色的外墙，墙边外围的白色栅栏里开满了不起眼的三轮草，门口的一侧挂着一盏颇有年代感的长明灯，一块儿原木牌子上写着这间咖啡馆的名字——‘思念’是汪海的字迹。
“那个孩子，真的要回来了吗？”他看着那幢房子，在那里，停下脚步，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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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他们重新启程，来到了这座海滨城市，红瓦绿树蓝天的景象，静谧简单的感觉竟然和巴比松有着那么几分神似。他们在离海边几条街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一个穿着白色格子衬衣、牛仔裤的清秀男孩子和一个一身黑衣修长绝美的男人并排站在那里斜坡的高处，望着远处的大海。
汪海提着简单的行李箱往老板的身边又挪靠了一下，择选了一个在斜角处正好可以看见蔚蓝的大海的绝佳位置。
“大人，我们要在这里住下了吗？”海平线上反射着太阳耀眼的光芒，亮到逆天，让汪海不自觉眯起了眼睛。
“这里有海……真美！”
“从竹林清泉到水墨山境，再到碧海蓝天，这一次我们跨越的有点突出啊。”汪海哈哈笑着。
“各有各的好，倒不必见一个爱一个。”老板在旁边点评。
“是是是！怎么说我们在水墨之间有点绿的地方也待了七、八年呢，也算是长情啦！”
“呵呵。”
他居然笑了，汪海转过头看向老板，在阳光下，看见他的皮肤竟然是白的透明，过长的睫毛完全掩盖住了他的眼神，天人也是这个样子吗？再多看一眼就是亵渎！他忙扭转回脖子继续看海，“有大海真好，这里的天气不冷不热，如果每天都可以看到大海该有多好。”
“这里，我也喜欢。”
“老板，我们要留在这里吗？”
安之沉目光始终落在那片海面上，点点头。
“您要在这里等他吗？”
“嗯，不管在哪里，如果要来，总会相见。”他的嘴角浮现出淡淡笑意。
听到老板要留下的答复，汪海立马来了兴致，如果用一个动作来表示他此刻的心情，就是一蹦三尺高。
所以，现在没空聆听老板的悠然雅兴，就算他站在这里再多念一首诗，酸不酸的，汪海也懒得搭理了。
“看来要立刻寻找房子了，准备涂料……还有长明灯……”汪海心里只顾盘算着这些，因为这些都是每一次必不可少，缺一不可的东西。
“你身后这幢小楼房就不错，一会去谈一下吧。”那双眼睛终于在阳光下显出蔚蓝色的光彩。
Nice！汪海竖起了大拇指，有了目标就不用着急啦，没有什么是用钱解决不了的。
“话说，您能认出他吗？孔老板不是说……他不会再是原先的模样了吗？”汪海挠挠头道，“不会还是个娃娃吧？”
“……就算是飞鸟，只要回来也能认得出。”
“飞鸟？几百年了，只回来一只鸟，那也太悲催了吧……”汪海刚说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他轻轻叹息：“只要可以回来。”
“老板，前面渔船后头那块石板上停着的海鸥，会不会就是呢？”汪海惊呼。
“……”
如果回来的是一个有残缺的人呢？一个老者？或者一个顽童？……老板的心里真的可以承受吗？足够强大到那个程度吗？汪海被老板拎着，边走边想。
“就算是那样，也好过日复一日，杳无音讯吧。”他还是再一次读到了汪海心里的想法。
汪海点点头，看来神的境界真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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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之后，突然有一天，咖啡店的门推开。
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
“请问……”
安之沉盯着她，表情阴晴不定。
齐耳的短发，干净的面庞，弯弯的眼睛，眸子像一颗黝黑晶亮的葡萄，单薄的嘴唇紧紧的抿着。这个孩子，此刻正站在他的眼前，不仅能和他的眼睛对视，而且正对视的理所当然。
安之沉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口猛的一颤，心口涌上的是什么？温热的感觉……
这个，是他吗？
汪海看到老板表情异样，忙将自己的身体横在两个人中间，他指了指门口牌子上的招聘启事，朝女孩子问道，“你是看到招聘信息进来的吗？”
她点点头，眼睛更亮了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汪海不由紧张起来。
老板在旁边歪着头盯着她，女孩也紧张的回盯着。
“你的名字？”汪海有重复了一遍。
“钟，钟恩心。”
“钟恩心？你，你多大了？”
“十六岁。”女孩眨眨眼睛。
十六岁，年龄也正好。
那，这个，是他的……那一对……
汪海又往中间横了横身体，“钟恩心，你先过来填一下信息表，一会和你说说店里的具体要求……”
汪海好像感觉老板在用手轻轻推了一下自己。
他没动。
看看，刚才那是什么眼神？别把孩子给吓着。
汪海强忍背后的森森凉气，生怕碰上老板眸子里的眼神，磕磕绊绊道：“这，这是我们的老板……”
他虽然想尽力用身子阻断老板那不眨眼的注视，怎奈凉意太浓，他果断选择了放弃，移开了身体。
“老板，您好！”女孩子向安之沉深深鞠了一躬。
下一秒，汪海的下巴又开始疼了，因为，老板居然还礼了……
还完礼之后的老板居然哪儿都没去，继续待在原地盯着人家女孩儿。汪海咳嗽了几声，也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雅兴。
他用眼睛一点一点看向她，瞳孔一圈圈慢慢的收紧，嗯，在这个孩子身上看不到过去的分毫信息？也对，一对鸳鸯锏能有什么前尘之事？
他的目光一震，移开那一双透明见底的眼睛，双眸重现回琥珀色彩。
“你……”他禁不住有些混淆糊涂起来。
“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请老板收下我！”她说话的声音大而坚定。
良久，他那冰凉的声音终于响起，“我们这里，需要的是一个男孩子，而且来的应该也是一个男孩子……”
汪海在吧台里面直接喷了水……哎吆，我的老板呀，你咋就知道鸳鸯锏是男是女哪？！
女孩急了，忙道：“把我当男孩子对待好了，我会比男孩子干更多的活！”
“你，”安之沉看着汪海，指指，“你去试试她的手上凉吗？”
“……”我的天！想什么呢，怎么只要遇到那位的事情，老板智商瞬间就下滑了呢？汪海一脸黑线。
女孩自顾自说：“我可以不要钱先干活，只要管饭就行。”
安之沉看向她，入秋了，身上的衣裳还是单薄的，他第一次用推论来想问题：“你要用这份工作来糊口吗？”
孩子的眼眶红了，使劲的点点头。
“可是，我们这里并不是慈善机构。”他的表情冷淡如水。
“我不是要施舍，事实上我非常能干，我可以靠干活养活自己，工钱您看着给就可以。”女孩并没有退缩，仍在争取。
他嘴角上扬，可是看起来更像是嘲弄，“工钱看着给的话，倒还不错。”声音依旧冰凉，“可是，为什么非要是我这里呢？”
女孩低下头：“我已经去过很多地方了，没有一家店肯要我。”
“看来，我和他们理解的差不多……”
啊，女孩惊愕。
“但我，却不喜欢和别人做一样的决定。”
汪海禁不住看向老板，那突然的一脸傲娇表情是几个意思？
汪海挑挑眉毛，低下头抵住额头。
女孩努力翻译着话里的意思，“那，那老板的意思，是可以要我了吗？”
安之沉的眼睛瞬时布上了雾气，他仿佛看到那个孩子，与自己第一次相见时候的模样。
掠过时间，穿过人群，记忆里月白色衣衫的少年指着那个孩子说：“我就要他了……”
他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柔和起来，继而沉默。
“你留下吧。”
女孩的脸上露出狂喜：“谢谢老板！我一定会好好工作。您的眼光很好，和他们绝不一样。”
“你不需要胡说。”他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我没有胡说，老板，你真的是一个好人。”女孩咧着嘴朝正在上楼梯的安之沉喊道。
“作为一件神器，说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多了……”背影冷冷留下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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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海走了过来用纳闷的表情，盯着女孩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指了指楼梯口的地方闷声道，“那里有咖啡师的工作服，你先去换上吧。”
他随后看着老板离开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口气：“像那样活太久，阴晴不定，让人无法琢磨，理解不透，果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
“您说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女孩已经套好了工作服，站在他旁边。
“啊，吓了我一跳……”汪海拍了拍胸口。
“老板呢？他不回来了吗？是已经下班了吗？”
汪海瞪着她：“我说，以后在这里，第一，走路要出声音的，第二，不准随意打听大人的……是老板的任何事情！”
女孩面露难色：“我，我只是想问一下，我们什么时间可以开始吃饭……”
“……果然不在一个频道上。”又一次打量了一圈女孩，汪海自语：“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我不是冒出来的，只是无父无母罢了……”女孩觉得委屈，“而且，如果想有个好体力，不得好好吃饭嘛？”
“哦，对不起。”
“在刚才的表里我都填了，我叫钟恩心，我有名字，没有来历不明，自然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女孩看着汪海，认真的解释道。
“好好好，我知道了钟恩心，对不起，刚才是我口误了。”汪海举起双手。
“我也并不是无家可归，我有养父母的，只是，养母突然去世了，然后，然后，我觉得说我快成年了，可以独立了……所以我就自己出来了……我有学生证，还在上学，所以并不是从莫名地方过来的随便小孩。”
“……”
汪海拍拍脑袋，指了指楼梯口：“……我去问老板一个事情，你，你先去吧台把那些杯子给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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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海一溜烟的冲向三楼老板的寝室，人到门口，眼睛立马瞪得溜圆，原来这里竟有人比自己更加急躁。
只见房间里的老板正来来回回不停的踱步中，他的身上一半是冰，一半是火焰燃烧熄灭后的黑烟，看到汪海来了，将他一把抓了过来。
“太好了，你终于来了，那个、那个孩子还在吗？”
“老板，你，你，你能先把胳膊上的冰碴子隐去吗？差点割死我……”汪海揉着脖子，猛的咳了起来。
“在吗，她还在吗？”老板松开手。
“在在在……我正要和你说这个事呢，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啊……”
老板如同遇见知音一般激动：“……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她她她真的很不简单，怎么会看不到她的前尘之事呢？”
汪海努力挣脱开老板那条冰碴子胳膊：“您，您能安静一会儿，先把冰碴子去掉吗？”
安之沉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哦。”
他闭上眼睛凝神，右边胳膊上寒气凝成的冰层立刻隐去，一会儿飘附在左边胳膊的黑烟也消失殆尽。
汪海见状长嘘一口气，还不待消停一会儿，“砰啪砰啪”一声响，一对黑色巨型翅膀‘哗’伸展出来了，充斥满整个房间……
汪海奋力的从大翅膀的羽毛底下把头伸了出来，极端惊恐之下反倒变得出奇冷静。
他用手点着下巴，静默不语的观察着，用异常沉静语气的问道：“老板，您不会一旦遇到那一位的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吧……“
他心想：这还不是正主啊，你就这样啦，要真是那位回来了，您还得变成啥样啊？
想法还没想利索，像闪电一样冲过来的黑影，就一下子把他的嘴巴捂住了：“别说话，小点声。”
“你这是害……怕了？老板你害怕！？”汪海一把捂住自己的脑袋，简直难以置信。
黑影立刻将他的手松开，将那对忽然长出来异常碍事的翅膀并拢了回去，他直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
汪海从自己的脑门上摘下一片遗留下来的黑色羽毛，一边抖动着身体，一边看着老板。
“我，怎么可能害怕……你刚才不是也说她不简单吗？”
“对啊，这个姑娘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口齿伶俐的很，不做律师实在可惜了”汪海无奈的挠挠头，无奈道，“再说……她说的话我也反驳不了啊，而且她有可能还会住在我们这里呢！”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住这里。”老板抓住自己的头发，“能让她先离这里远一点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她说自己无父无母，无处可去……理由充分，还理直气壮。”汪海抱歉的耸耸肩。
“钱……给她钱吶！要多少给多少，让她先出去住……”
“这样也不太妥当吧，说给钱就给钱？她毕竟是个孩子，这么做对她影响不太好吧，而且，也不安全呐。”汪海想了想道。
“那怎么办？”老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瞳孔震动了一下，“就让她这么住进来吗？”
“就算住进来也没有什么不妥，离的近一些，也可以尽快熟悉啊。”
“……”老板转过头，“熟悉？”
“嗯嗯嗯，熟悉一下，知己知彼，反正也是早晚的事。”汪海拍拍老板的胳膊，以示安慰。
安之沉用史上最冷酷的黑脸看着他。
“老板，你在腹语吗？”
“……”安之沉脸色更阴沉，“你觉得我在说什么？”
“汪海，你真聪明！”
……最怕遇到猪队友。
安之沉自我宽慰，长舒一口气：“……她没有再说别的吗？她刚才一直在盯着我看，没有认出我吗？没有觉得我很面熟吗？”
“应该没有，人家毕竟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再说了，你不是也说，她只是那一位神器上的一丝魂魄嘛，估计当时也没什么机会跟你打照面的。”
“她就这么直接的看我眼睛……”回想刚才的情景，安之沉有点胆战心惊“她居然敢直视我的眼睛，要知道，没有几个人敢这样，别说人界，你问问天界地界，谁敢？”
“老板……”
“嗯？”
“您这一百年都没有讲这么多话……”
难道这才是老板真正的样子吗……汪海哀愁的思考着，觉得脑仁疼。
“来来，您先坐下，慢慢想，第一，你确定她是灵识轮回？”
“不确定……”
“既然不能确定，还担心她认出啥来？”
“但是一看她的眼睛，我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就算她是那个人，也不见得就能认出你呀……”
“万一认出呢？”
“就算认出来……不是，老板，你不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吗？这可是那一位的贴身神器呢！”
“我知道！但不是现在，我还没有准备好……而且，我记忆里没见过它！”他竟然在赌气。
“大人啊，你先不要自己太紧张，你这种心情我非常能理解……毕竟时隔太久没见了，我们可以先观察观察，以不动应万变……就算寒老板在这里，也会这么劝你的，对吧？”汪海使出浑身解数来劝慰自己的老板。
“寒苏木？对呀，寒苏木，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老板，你要去哪儿？”
安之沉掏出铜镜，一挥手：“当然去找他了……”
“现在？……可是……”还未等汪海话说完，那个火烧火燎的人早已没了身影，“可是寒老板……现在应该不在巴比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