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衡的世界:国际关系和美国首要地位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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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衡性约束的论点

均势理论认为,在全球无政府状态之中,国家利益包括追求长期生存概率的最大化,因此国家会通过自身能力建设(内部平衡)或者与他国力量结盟(外部平衡)的手段来遏制力量的高度集中(霸主)。我们重点讨论华尔兹在《国际政治理论》中最早对均势理论所作的新现实主义阐释。尽管我们同样关注其后涌现的大量研究发现。要了解这部著作中那些特别有助于建立华尔兹理论与均势论经典文献之间的联系的讨论,可参考Levy and Thompson,“Hegemonic Threats”;Jack S.Levy,“Balances and Balancing: Concepts, Propositions and Research Design,”in Realism and the Balancing of Power: A New Debate,ed.John A.Vasquez and Colin Elman (Saddle River, N.J.:Prentice-Hall, 2003);Richard Little, The Balance of Power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Metaphors,Myths,and Model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7)。霸主诞生的可能性越大,各国采取平衡手段的可能性也就越大。顾名思义,领先国家就是潜在的霸权威胁,所以领先者必须时刻警惕,避免自己的行为招致其他强国的制衡,不管领先者自己是否有追求霸权的意识。

“制衡”是一种任何领先国家都必须留意的约束,因为它有可能改变物质能力在体系内的配比。根据制衡的理论,约束产生的来源,是体系本身创造平衡的不可抗力,其方式或者是通过增加一个单一国家的力量,直至它足以与霸主抗衡;或者是通过军事联盟,抑或通过国家间的协调,使其力量整合到大致与霸主相称。“制衡”利用或试图积累现实的资源、增强实际能力,以匹敌、妨碍或阻止另一个国家利用这样的力量来增进其安全利益。如克里斯托弗·莱恩(Christopher Layne)指出的:“平衡的概念表达的是添加砝码的意识,具体来说,就是能够产生足够的物质实力,以便匹敌——或者抵消——一个潜在或实际的霸主的力量。”Christopher Layne, “The War on Terrorism and the Balance of Power,“in Balance of Power: Theory and Practice in the 21st Century, ed.T.V.Paul, James J.Wirtz, and Michel Fortmann (Stanford, Calif.: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106.

“制衡”的约束尽管强效,但它是在霸权环境下的被动反制。对均势理论的应用经常算不上严格,但它主要的内涵都是指向现实的或者潜在的霸主。许多关于力量获取的战略都可能落入其他理论的范畴,比如安全困境理论。相关讨论参考Charles L.Glaser,“The Security Dilemma Revisited,”World Politics 50 (1997 );Ken Booth and Nicholas Wheeler, The Security Dilemma: Fear,Cooperation,and Trust in World Politics (Houndmills: Palgrave Macmillan, 2007)。这一经典理论也应用于“霸权威胁”说,后者可能是从威胁支配的国家联盟中生发出来的,其含意与我们现在讨论的无关。参考Little, Balance of Power,chap, 1。要了解为何“平衡”需要更严格的定义,参考Stephen Brooks and William Wohlforth,“Striking the Balance,”International Security 30(2005—2006)。可以肯定的是,约束出现在特定国家间的特定关系中,并经常与特殊的利益冲突纠缠在一起,但是,它从本质上来说仍然是系统性的。“制衡”是体系为阻碍力量集中而采取的行动。并且,此类行动在现实或者潜在的霸主缺席的状况下并不会发生。它遵循这样的原理,“平衡是大国关系中的现象,因为只有大国能够防止它们当中的一个获得地缘政治的优势”Layne,“War on Terrorism,”106.兰德尔·施韦尔(Randall Schweller)进一步阐明:“如果两个国家建设武装力量只是为了独立行动对抗第三方,那么它们不是在搞平衡。事实上,甚至A国明确针对B国建设军事力量都并不意味着它是在‘平衡’B,‘平衡’表示A试图与B的整体实力达到匹配以防止B对自己的领土或者其他关键利益的侵害。相反,A的行动目的可能是强制性外交政策:在与B的交易中施加影响。”Unanswered Threats: Political Constraints on the Balance of Power(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6),9.

现实主义重视审慎和克制,而“制衡”正是这一标志性态度的一种理论来源,而它在非现实主义学者的著作中也占据显要位置。例如,罗伯特·基欧汉就主张:“安理会常任理事国认可的多边军事行动在很大程度上减少了联合制衡出现的可能性。”“Multilateral Coercive Diplomacy: Not‘Myths of Empire,’”November 2002,Columbia International Affairs Online (CIAOnet.org). 类似的例子还包括Joseph Nye,“The Limits of American Power,”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 117(2003);Ikenberry,“The Rise of China”;Cronin,“The Paradox of Hegemony”。现实主义者警告说,如果决策者忽略了制衡,可能就会在国内事务、意识形态以及心理偏向的驱动下,发动弄巧成拙的外交政策变革。在指导决策者如何于诱惑面前保持克制时,现实主义者一般主张,即使制衡的可能性在政策制定者看来并不明显,但它始终蕴含在所有的国际体系中。他们强调,永恒不变的大国政治悲剧,恰恰就是在当决策者自以为可以忽略制衡的约束时,他们最可能鼓起勇气实施过于雄心勃勃的外交政策。

鉴于该论点拥有延续数百年的理论背景,也就难怪当1991年苏联解体、力量迅速向美国转移的时候,现实主义者和其他学者都努力去接纳它。在整个20世纪90年代,评论家都提醒说,世界体系从两极向他们预计的暂时性的单极时刻转变,这种转变已经触发了国际体系的制衡。例如,参考Christopher Layne,“The Unipolar Illusion: Why New Great Powers Will Arise,” International Security 14 (1993 ); Layne,“From Preponderance to Offshore Balancing: America‘s Future Grand Strategy,”International Security 22(1997);Kenneth Waltz,“Evaluating Theories,”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91(1997)。即使国际体系的这一“时刻”已经延续到了21世纪,学者们仍继续相信制衡正处在酝酿中。因此,莱恩才会警告说:“伊拉克战争可能会被视为一个关键的地缘政治事件,预示着针对美国的重大的反霸权平衡行动的开始。”Layne,“War on Terrorism,”119.同样,肯尼思·华尔兹在2002年也警告说:“美国不能阻止新的均势的形成,而会加速其来临,如同它一直热忱推动的那样。”见Ikenberry, America Unrivaled,64;也可参考Art,“Striking the Balance”;Christopher Layne, The Peace of Illusions: American Grand Strategy from 1940 to the Present (Ithaca, 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6)。

这种信心是毫无根据的。在本章中,我们对制衡性约束论点的考察,都是建立在对它最有利条件的基础上:我们假设,除了均势理论的那些固定核心变量外,自权力政治全盛时期的18世纪以来国际政治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由此,我们就抛开所有可能妨碍平衡实现的国际政治变化,包括核威慑、民主的扩展、全球化,以及领土征服收益的下降。即便如此,制衡动力的再度产生仍然是极其不可能的。也就是说,驱动均势理论的变量在当下的配置使得平衡性约束难以实现,同样也会导致约束无效。

在这些变量当中,最主要的是物质能力的分配。在接下来的几个小节里,我们会检验当前物质能力的单极状态,表明它会使平衡性约束无效。同时,我们将通过考察中国的经济增长、军事项目和战略行为,来评估我们观点的正确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