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彼和岸
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
——题记
女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跪坐在地上，看着脸上皱纹沟壑纵深的孟婆，又看了一眼一身红色嫁衣的红药，才慢慢道来：“我名叫耶娘，是大庆国耶将军的小女儿，去年三月份，我随父亲南下，在杭州西湖遇见了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他叫杜郎，我对杜郎一见钟情，杜郎对我也是心生爱慕。在杭州的那段日子，只要父亲一出去办公，我准偷偷溜出来去见他；渐渐地，我们两人对彼此的情愫越来越浓，但这时，我离回京的日子也越来越近，杜郎害怕从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便提出要去驿馆拜见我父亲的建议，请求父亲把女儿许配给他。”
红药听得全神贯注，而孟婆则是面无表情。
耶娘伸出长袖轻轻的擦了擦重新流下的泪珠，接着说：“我爹见到他之后，对他的相貌和举止十分欣赏，便问他名叫什么，又问他今年贵庚，有无婚配，杜郎皆都一一作答，我爹因此仰天长笑三声，我知道，父亲只有在非常高兴的时候才会这样，他还跟杜郎说了许多我小时候的情况，当时我们两人都以为父亲同意了这门亲事，只是……只是……”
“万万没有想到，在父亲询问杜郎的家庭背景时，父亲脸上不再是欣喜的表情，转而变成了严肃与阴霾，我对父亲突然发生的变化，非常不理解，但我也明白当下已不再适合谈论这件事，我便想着等父亲心情好些时，再跟他老人家讲，没想到，他却推却了这门亲事，并且十分严厉。我不知原因，便和父亲争执，父亲气不过，还打了我一巴掌，我一气之下，冲出了驿馆，杜郎也跟了出来。”
听完整个故事之后，红药得知，耶娘和杜郎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正是这血海深仇成为他们结合的阻碍，甚至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她，她的娘亲是因生她的时候难产而去世的，但父亲并没有因为娘亲的去世而冷落她，相反，却对她疼爱有加。
那次提亲遭到拒绝之后，耶将军便把耶娘囚禁在驿馆，每天都有下人在门口把守，禁止她私自出去，直到他们离开杭州时，她才获得自由之身。
对爱人的思念，让她日夜不寐，辗转难眠，身体也在每况日下；哪怕后来回到京城，父亲也是将她禁足，偶尔一次的出行上街，也必须有人在后面跟着，虽然以前也有丫鬟下人跟着，但目的已经变了味。
曾经的保护变成了现在的监视。
在耶娘被囚禁的日子，杜郎几乎每天都来驿馆探望，他希望用自己的真心来打动耶将军，然而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
被拒绝在真相之外的两个相爱之人，日夜兼受相思之苦。
杜郎在耶将军离开驿馆后的第二天才知晓，当天他就准备了足够的盘缠，打算追到京城去，当他跟父母辞别时，只说是京城的朋友邀他游玩，他现下正是闲暇之时，便决定赴朋友之约。
杜郎到达京城之后，先在一家驿馆住下，随后就开始四处打听耶娘的住处；耶将军的名号在京城是如雷贯耳，所以，杜郎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耶将军府上。
第一次拜谒，吃了闭门羹，第二次拜谒，吃了闭门羹，第三次拜谒，吃了闭门羹。
接二连三的拒绝，并没有打消杜郎的积极性，他继续上门拜访，继续遭到拒绝，一次又一次，一日又一日。
就连守门的门童也渐渐对他熟络起来，开始心疼这个痴心的青年。
杜郎第一次拜谒被拒绝时，耶娘并不知晓，也并未听到府内人谈起有杜姓人家来拜访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两个丫鬟在偷偷地议论一个从杭州来的青年才子，每天准时准点来到耶府，只为见上一面耶家的小姐。
耶娘知道此消息后，既心生感动，又心疼杜郎的委屈。
她瞒着父亲，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每天一等父亲出去上朝，她便搬个小凳子坐在一扇门后，并且严厉要求门童不准乱说，更不能把此事告诉父亲，同时还得及时告诉她杜郎到来时的消息；门童也很为难，但架不住小姐的威严，最后只得答应她的要求。
耶将军虽然将她禁足，不准她踏出家门，却没说过不准她待在门口，于是，耶府每天都在上演这样一副画面：
耶府以两个门童之间所连成的一条直线作为界限，里面的耶娘不准踏出界限一步，外面的杜郎也不准踏入耶府一步，两个相思成疾的恋人在看到彼此的那一刻，脚尖对着脚尖，将对方紧紧拥入怀中，他们互相述说彼此的思念与爱恋。
就连门童也被他们的爱情故事给感动的泪流满面。
于是，杜郎每天在耶将军出去上朝之时，出现在耶府门口，他每次过来都会给心爱之人送来可口的糕点，有时还会送一些小玩意儿以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耶将军在街上听到了一些风声，他同样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回到府中，把耶娘叫到身边，一边跟她下棋，一边跟她闲聊。
耶将军发现，耶娘胖了，比回京城之前圆润了许多。这本是一件好事，却因为有杜郎的参与，而让耶将军心中大怒。
有一天上午，耶娘向耶将军请示，希望他能准许自己出门，出乎耶娘意料之外的是，耶将军竟然同意了，她一边因即将见到的心上人而感到激动，一边因父亲的爽快而感到纳闷和奇怪。
或许是父亲想开了吧，觉得女儿长大了，不能一直这样禁足下去，要是传出去，肯定会让人笑话的。耶娘如此安慰自己道。
正是这一次的疏忽大意，彻底断送了两人的恋情。
耶将军在一家酒楼抓到了偷情的两人，他怒火中烧，目眦欲裂，当着众人的面便给了耶娘一记狠厉的耳光，耶娘眼前一黑，晕倒在地，嘴角挂着一注鲜血。
杜郎爱妻心切，急忙蹲身查看耶娘的呼吸。
耶将军再次看到杜郎，已没有了初见时的欣赏与喜爱，而是浓浓的恨意，这种恨意强烈到杀人的地步，杜郎并不惧怕耶将军狠厉的眼神，他迎难而上，竟然再次说出了求婚的事情，在酒楼吃饭的众人无不佩服他的勇气。谁都知道盛怒中的耶将军连当今圣上也要忌惮三分。
他们开始在底下窃窃私语，终究不过是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愣头小子。
耶将军直接将耶娘抱走，杜郎忙上前去追，却被几个士兵拦住去路，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离自己越来越远。
耶娘苏醒之后，便对父亲产生了深深的恨意，如果不是父亲的百般阻挠，她或许早已跟杜郎结为连理。
父女俩从酒楼回来之后，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耶娘这次被彻底禁足，不得出闺房一步，而痴情的杜郎则日夜守在耶府门口。
后来，杜郎写下一封信，托门童交给耶娘。某日夜晚，耶娘按照信上的约定到达了指定地点，她在一处河畔，果然看到了朝思暮想的身影。
杜郎将她拥入怀中，两人的脸上均流着泪水。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凡的。
她从杜郎口中得知一个天大的秘密。父亲告诉她，娘亲是因难产而去世的，杜郎却告诉她，她的娘亲生前和他的娘亲是一对好朋友，因为杜郎的娘亲嫉妒她，最后痛下杀手，将她杀害。
耶娘泪流满面，她终于明白为何父亲在听到杜郎的身世之后，会大发雷霆，会拒绝这门亲事，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这件事。
杜郎问她，是否恨他，耶娘摇了摇头，她告诉杜郎，杀她娘亲的人并不是面前这个她深爱的男人，而是，而是他的母亲。
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他们深知此生已无缘结为连理。
他们给各自的家人留下一封书信后，便双双跳入河内。
“我到了阴曹地府后，却始终没有找到杜郎的身影。”片刻，耶娘又低声道：“他可能被人救上来了，这也是一件好事。”说完，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
“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孟婆看着泣不成声的耶娘，深深地说了一句。
“阿婆，这是什么意思啊？”红药问道。
孟婆并没有回答红药，看向耶娘继续说道：“姑娘，你的故事很感人，但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杜郎已经被人救活，而你却在阴间，你们两人阴阳相隔，终究是要错过；即使能让你还魂，两个家庭的仇恨却也是无法化解的，你和杜郎依然无法结合。”
耶娘无声的流着泪。
“你带着前世的记忆投胎，徒留的只有伤悲，为何不放下过去，给自己一个全新的开始？”
“耶娘，我觉得阿婆说得对，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啊？”红药表情认真、仔细问道。
“如果投胎转世，我希望能到一个和平的世界，那里没有战争，没有杀戮，人与人之间和睦相处，相亲相爱；而不是像我这般，相爱却不能厮守。”
“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耶娘喃喃自语，随后，接过孟婆手中的汤碗，仰头一饮而下；碗中见底，耶娘踏上奈何桥，飘飘然向云踪深处而去。
踏桥的那一瞬，红药从耶娘眼角看到了两行清泪。
“阿婆，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们两人的爱情并不是花不见叶，叶不见花啊，他们明明见过许多次的。”
“他们的爱情就像彼和岸的一样，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他们穷极一生，都将有缘无分，有分无缘，是谓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