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许愿树与少女
回到园子里的青缇有点失眠，看了眼升起来的弯弯月色，像极了那个人的眉眼。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青缇不禁感慨着，不由得就想起来那个人的事情。
西塞那大陆240年五月，临冬城的初夏有点起风，合欢花才刚刚在枝头长出花苞，少女站在树下，仰着头，看着阳光从树枝间穿过，斑驳的洒在地上。
青缇坐在树枝上，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树下的少女。
三个月来，少女每日都准时正午来到树下，呆上许久，一言不发。偶有时候，从那散乱的头发间传来低声的啜泣声。
“嘿，你叫什么名字？”青缇摘下一朵合欢花，跳下树枝，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少女并没有回答他。
“也对，你是人类，人类怎么可能看得见我。”
见没有回应，他自言自语一般，倚靠着树枝感慨。
没想到话音刚落，那个人抬起头看向了他。视线交汇，那双泛着泪光的清亮眼眸，漆黑如同繁星点缀的夜色。
她居然能看到自己。
青缇兴奋起来，心脏砰砰的跳着。他大脑飞速的思索着能够说的话，语无伦次的开了口：“你怎么老是一个人啊，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叫什么呢。”
他太喜欢那双能和他对视的眼睛了，只是红肿着，像是哭过许多次。
青缇将那朵花递过去，少女就伸出手来，把它捏在手里。那双手上面细细碎碎全是伤痕，像是刚被拿什么细长的东西狠狠打过，全是血痂。
青缇有点难受，递给她一块手帕，细声问她：“为什么你日日来这里，是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这是那个人第一次和他说话，想到这里，青缇不自觉的弯起了嘴角。似乎并不是美好的回忆，但是他很开心。
那天——合欢花初次绽放的日子，他鼓起勇气上前和那个能看到他的人类搭话了。这是他第一次和人类搭话，即使有点小尴尬，他还是太开心了。
第二日正午，那个人又来了。青缇坐在树枝上，看着树下的人正在处理胳膊和腿上的青紫色伤疤，他忍不住问道：“疼吗？”
“不疼。”少女低着头，没有正眼瞧他，并不作解释。
青缇也没有再问她什么，他们就那样保持沉默，安静的坐着。
一连五日，那个人日日会来，带着满身的伤疤，就那样一言不发，在树下发呆。
青缇开始有点好奇了。他拿了很多根柳条，编成头发的样子顶在头上，一脸严肃的突然跳到了那个人面前，压低声音说道：“善良的人类，你有心事可以告诉我，我是神仙，这棵合欢树就是我种的，所有人都知道，它是棵许愿树。”
“哪有神仙自己说自己是神仙的。”少女看着他奇怪的扮相笑出了声。
“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笑。”
青缇把手递给她，拉她站起来。
“不过我以前好像是听我爷爷说过，它是棵许愿树。”
青缇将树枝从头上拿下来附和着：“是真的哦，你要相信你爷爷，他不会骗你，当然，你也要相信我。”
“谢谢你安慰我，不过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嗯，那我走了，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事情，可以来树下找我，我叫青缇，只要你喊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
青缇转过身，他把自己藏在了不远处的草丛里，偷偷的看着这边的动静。
隔了许久，他听到站在树下的那个人双手合十缓缓说道：“愿望啊，我没有别的愿望，我就是想要妈妈摸摸我的头，抱抱我，不会再打我，哪怕比小猫小狗少一点点也好。”
那个人说这句话的语气诚挚而又认真，让人怜惜，宽松的红色连衣长裙裹着的消瘦的身影站在风里，如同飘零的花瓣。
那夜下了一场大雨，雨水冲刷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青缇作为树灵，自然对这场雨十分欢喜。
可是那一夜之后，那个人连续好几日没有再出现过。青缇感觉时光似乎被拉长了。
他百无聊赖的倚着树干把玩着自己的树叶，心里想着，这世界上如果真的有许愿树就好了。如果有的话，他也想许个愿望。
如果可以，他想有一副人类的躯体，他想要像人类一样，去拥抱，去交谈，去吃各种各样的食物，去许多的城市......这么想着，青缇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当他再醒来时，还是深夜，他听到树下有人类细小的说话声。
“为什么妈妈不喜欢我呢，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我呢......”少女蜷缩成一团倚着树干，清浅的声音传了出来，“如果有来世，好想要成为一棵树啊......”
“树有什么好的。”
少女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树枝上坐着那个熟悉的人，清秀的脸庞上面写满了无聊。
“树有什么不好呢，晒晒太阳，淋淋雨，不用讨好任何人，孤独而自由。”
“树一点都不自由啊，只能留在同一个地方，不能看不同的风景，不能拥抱，不能吃人类的食物，不能说话，就只能站着，每天都是。当树很无聊的，你还是换一个比较好。”
“说得差点我都要以为你就是一棵树了。”少女笑了起来，“你真的很特别，和我以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谢谢你安慰我。”
“小事，毕竟你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青缇跳下树枝，递给她一只手，拉起少女。
“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青缇靠着树干，说的云淡风清。
“哪有人会没有家人啊？你是孤儿？”少女不解的小声问道，又自责似的低下了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戳你痛楚。”
“我都说我是神仙了。”青缇无所谓的摆摆手，纵身一跃，跳到树干上，向着少女喊道，“你见过会飞的人吗？”
少女咯咯笑了起来，对他回到：“你是第一个。”
青缇用枝叶，将少女拎上树枝，兴奋的说：“你有没有坐在树上看过月色？”
“我不会爬树，这是第一次。”
“那就忘掉不开心的事，静下心来，你会看到漫天繁星，他们在遥远的地方努力的发着光。”
“嗯。”少女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夜色。
那一晚之后，青缇又很久没有见过那个人。
再见到那个人类的时候，已经是青缇依靠自己的幻影可以走的稍微远一点的时候。合欢花正热烈的在枝头绽放，毛茸茸的粉色花朵迎着风翩翩起舞。
夜幕将至，他已经记不清走过了几个街区，走了些什么地方，只记得路过一户人家的时候，他看到一个人类爬在门口奄奄一息，穿着单薄的衣衫，浑身伤痕，意识模糊，口中不断重复着：“妈妈，求你别再打了，求你......”
那是他日日想见的那个人。
青缇的心像是被拧住了。等女人走了，他将少女背了起来，往自己的园子走去。
“喂，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青缇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应。
“喂，别睡啊，听说人类这种时候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嗯……”似乎少女用尽最后的力气回应了他一声。
于是青缇不再说话，加快了脚步背着她往回走着。
那天的月色十分清亮，少女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黎明将至。她倚着树干，睁开了红肿的眼睛。
面前熟悉的那张脸，让少女的内心防线瞬间崩塌，她知道，是这个人救了她。
“你醒了？”青缇递给她一片树叶，上面有一捧清水。
“嗯。”少女应了他一声，接过树叶小呡一口。
“对不起我骗了你，这世界上没有许愿树。”青缇自责的说道。
“嗯，我知道。”
无尽的沉默在黑夜里蔓延着。
许久后，少女断断续续的哭声传了出来，继而渐渐变成痛哭，那哭声凄厉的回荡在整个郊区的园子里。
第一次，青缇感受到了人类的拥抱。
那个人的头抵在他的胸口，她的双手紧紧的攥着他的粉白色衬衫，哭得像个孩子。
而他就呆呆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原来拥抱是这么难过的一件事。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拥抱，都是温暖的。她的泪水，刺骨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