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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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有客远来

北宋宣和年间,天子倦政,奸臣当道,加上外有契丹、党项虎视眈眈,内有四大寇拥兵作乱,内忧外患,国势危急。四大寇者,乃山东宋江、淮西王庆、河北田虎、江南方腊,而占据梁山的山东宋江无疑势力最大。

梁山有八百里水泊环绕,易守难攻。自前任梁山泊主晁盖因攻打曾头市殒命后,呼保义宋江继任寨主,又网络卢俊义、关胜等好汉入伙,声势空前。一百单八将各守其位各尽其能,梁山盗寇兵强马壮,打劫州府,四围重镇无不胆寒。

南山酒店虽低矮破旧,却是梁山打探声息的重要据点,南边一带的耳目搜集情报,都到此处报给掌管酒店的头领旱地忽律朱贵。绿林中人也听闻,外人若要上梁山,须得先到此处讲明来意,由朱贵安排船只,方能进入。

这一天,一人投进南山酒店,此人自称是梁山已故的前任寨主晁盖故人,要上山拜祭晁盖灵位。朱贵听他说了与晁盖的渊源,思忖了片刻,带他出了酒店,走到水岸边,取出弓箭,射了一支响箭。不多时,就见芦苇丛中摇来一条快船,朱贵引他上了船,渡过水泊。上山又过了山寨的南山三道关口和南旱寨,才到了山顶。上山时已派喽啰上去禀报,到了山顶,就见一名头领迎接过来。朱贵向那头领道:“有劳吕头领了。便是这位来拜祭晁天王。”

那吕头领并不说话,只笑着拱了拱手,把那人带到忠义堂后的东房,朱贵却并不进去,向吕头领轻轻点了点头,转身便下山去了。东房平时是寨主宋江、军师吴用议事之地,此外还有两名守护中军的头领,这吕头领正是其中之一,唤作小温侯吕方,另外一个是赛仁贵郭盛。

进了东房的正堂,那人向宋江、吴用作了个揖,道:“在下冯骏,本是青州人氏。当年落魄,多亏晁天王救助。后来四处流落,承蒙延安府张府台抬举,做个小小的巡捕都头。早就听说晁天王在曾头市遇难,只是山高路远不能拜祭。现今在下回乡,顺路来拜祭晁天王的英灵。”

宋江请冯骏坐下,道:“如此说来冯都头也是故人了。千里而来,可谓重情重义,令我等好生感动。”

冯骏道:“哪里。可容在下先拜祭一下晁天王。”

宋江点了点头道:“好,你随我来。”起身领着冯骏去了供奉晁天王灵位的正面大厅,吴用、吕方、郭盛也都陪着过去。

到了正厅,守护的喽兵推开大门,几人跟着宋江后面,迈过高高的铁皮门槛走了进去,便见正面是桌案,桌案上摆着瓜果等供品,而正中央的牌位写着“梁山泊主晁盖之灵位”。

宋江道:“晁天王是山寨肇造之人,是冯都头的恩人,也是我宋公明的恩人。这就是晁天王的灵位。”

冯骏面容肃整,跪在灵前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吕方递过去三炷香,冯骏接过香又拜了三拜,上前在香炉上插了香。他瞥见香炉前摆着一支箭,问道:“这可是射死晁天王的箭?”

吴用答道:“正是。”

冯骏道:“可否取下一看。”

众人看宋江,宋江点了点头,吕方便上前取了箭,双手捧着递给冯骏。冯骏接过箭,仔细端详。弓箭行当有“弓好做,箭难造”的说法,而这显然是一支绝对的箭中上品:硬挺笔直的桦木箭杆,三片略带金色的雕翎箭羽,闪着寒光的精钢箭镞。而箭杆上分明写着“史文恭”三个暗金行体小字。冯骏道:“果然是史文恭的雕翎箭。”

吕方道:“晁天王就是死于史文恭的箭下。”

吴用见冯骏神色黯然,便安慰道:“晁天王死后,宋公明哥哥尽起梁山精兵,扫平了曾头市。曾头市曾家一门老小尽被斩杀,史文恭被生擒后剖腹剜心。血祭了晁天王,也算是大仇得报。”

冯骏道:“我在延安府时,曾见过史文恭,不料落得这个下场。”

宋江和吴用对望了一眼,宋江道:“冯都头千里迢迢到我山寨,梁山虽然寒微,我也让人在客馆准备了几杯薄酒,权当为冯都头接风。”

冯骏作揖道:“有劳宋寨主了。”

客馆在忠义堂向东不远处,本是为投奔山寨的人设置的临时食宿的地方,头领们也经常在此饮酒。五人在一间颇精致的里间坐下,不多时酒菜依次端上。冯骏见不但有蒸羊头、熟牛肉、烧鸡之类,还有灌肺、薰蹄、醉蟹、鱼羹,都做得有模有样,只是青菜不多,至于松蕈之类料是山上采摘的。宋江道了一声“简慢了”,举杯劝酒,冯骏饮了一杯,只觉颇为香冽,赞道:“真是好酒。”

宋江随口问道:“这是哪来的酒?”

吕方道:“上次攻打大名府,把梁中书家里的酒搬来了,留了几坛没喝。”

吴用笑道:“梁中书庸庸碌碌之辈,却藏得好酒。”

冯骏道:“梁中书是当朝太师蔡京的女婿,这蔡京权势熏天,眦睚必报,听说老种经略相公都怕他几分。”

吴用忽然问道:“近日听说西北边境颇不安稳,冯都头可知道详情?”

冯骏道:“我也是道听途书。西北边境这些年只靠老种经略相公支撑,加上地方张知府与他同心协力,党项人不敢轻动干戈。可是蔡京在朝屡屡攻讦种相公拥兵自重,再加上童贯、高俅他们随意安插亲信,搞的军心动摇,士气衰落。党项人已经调兵遣将,跃跃欲试,当地人也都开始纷纷迁到内地。”

宋江叹息道:“真是奸臣误国。”

冯骏却转了话题,道:“刚才上山,我可是开了眼界。梁山的威名我在延安府就听说过,还以为言过其实,今日一见,才知名不虚传。”

宋江道:“我等朝暮所思就是为国效力,可是朝廷被奸臣把持,我等报国无门。”

吴用道:“老种经略相公一代名将还被奸臣排挤,何况我等?”

冯骏劝慰道:“二位头领也不必灰心,战事怕是早晚要开,到时英雄自有用武之地。”

宋江见他言辞不俗,十分高兴,道:“冯都头可在山寨逗留几天,看看山景。”

冯骏拱手道:“我也久仰山寨威名。”

宋江看吕方一眼,道:“吕方,你明日带冯都头四处转一转。”

吕方答应一声。

冯骏道:“那就有劳吕头领了。”

吕方嘿嘿一笑道:“冯都头何必客气。”

五人喝酒不多,用过饭后不过酉时,宋江嘱咐冯骏早些歇息,便和吴用告辞回去。

吕方和郭盛早让打杂的喽啰收拾好一个宽敞的房间,吕方对客馆的一个喽啰吩咐道:“这是冯都头,山寨的贵客,好生侍候。”喽啰答应一声。吕方又对冯骏道:“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再过来。”

冯骏送走二人,转身回了屋,见那个喽啰已经端了一大木盆热水,站在房门口,就笑道:“进来吧。”

喽啰把水放在冯骏椅子前,要伺候冯骏洗脚,冯骏道:“你回去,我自己来。”

那喽啰却笑道:“你不认识我啦冯大哥,我是赵宝。”

冯骏仔细一看,又惊又喜:“赵宝,是你?东溪村一别有十几年了,想不到又碰面了。”

原来当初冯骏投奔东溪村的晁盖,在晁盖家中待了多日,与庄客多有熟识,这赵宝正是晁盖的一名庄客。冯骏见赵宝而思晁盖,叹声道:“真是可惜,再也见不到晁天王了。”

他这么一说,却勾起赵宝的心绪,赵宝忍不住抽泣起来。冯骏安慰道:“你也不要太伤心,好生在梁山出力,就算是告慰晁天王的在天之灵。”

赵宝苦笑一声,道:“我天天在这里端茶倒水,听人使唤,说起来真是羞煞人了。”

冯骏心中一动,想起这赵宝原来在东溪村时是晁盖的伴当,颇受信赖,如今在梁山只干些杂役,便问道:“那你为何被安置在这里?”

赵宝道:“我们当时跟着晁天王攻打曾头市,却不料损兵折将,晁天王还丢了性命。这是梁山头一回打了败仗,我们也被其他弟兄看不起,都被安排干些杂役。我还是多亏刘唐,让我在这里当差,倒也清闲。”

冯骏沉吟片刻,道:“对了,你先坐下,晁天王是怎么遇难的,你细细说我听听。”

赵宝犹豫了一下,道:“我先出去应付一下差事。”

赵宝出去不多时便进来,给冯骏讲起那个他永远不愿再回想的往事:“晁天王要去攻打曾头市,点兵之后,宋公明哥哥、军师带人把我们送下山。从梁山到曾头市有四百多里路程,晁天王一路催促急行,这样我们第三天就到了,在曾头市南面安扎了营盘。

“第四天一早,晁天王便带着人出去观察地形。曾家老四曾魁带着人马过来,林冲第一个冲上前,曾魁哪里是林冲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撤回曾头市。

“第五天,晁天王领着我们去村口叫阵,从早晨厮杀到中午,双方都损失了不少人马。曾家开始慢慢向庄内撤退,林冲、呼延灼他们都说曾头市阵型未乱,庄内地形我们不熟,莫要中了埋伏,劝晁天王收兵。晁天王见兄弟们损伤不少,就下令撤兵。

“第六天到第八天,一连三天,我们天天叫阵,曾头市不出一人。林冲吩咐严加防范,说提防他们深夜偷袭。到了第九天,两个贼秃求见,说他们是曾头市东边法华寺的和尚,经常被曾家五虎欺辱,知道曾家虚实,能带我们去偷袭,晁天王当时大喜。其实不少头领都觉得两个贼秃来路不明,可是不敢劝,只有林冲说要提防有诈,可是晁天王心意已决。林冲又说由他带兵去偷袭,晁天王求胜心切,坚决要自己带兵。

“到了晚上,晁头领带着十个头领和一半喽啰,跟着那两个贼秃潜到法华寺。那贼秃说曾头市的北寨是大营,三更时分趁他们睡熟了再下手最好。当晚曾头市更次敲得不明,那贼秃带我们往北走,半路上一闪就不见了。呼延灼以前做过军官,觉得不妙,立刻叫撤兵。可刚要后撤,四周一下全是火把,鼓声一片,我们的人马当时就乱作一团。

“大家匆忙沿着原路回,没走多远,一群人马冲出来截住我们,一通乱箭,晁天王面上中了一箭,落了马。刘唐把晁天王扶上马,我当时也在旁边,我们拼了命掩护着杀了出去。到了庄口,林冲带着人马过来接应,我们这才护着晁天王回了营。

“我留在帐内伺候,晁天王虽然中的箭被拔了出来还贴了金枪药,可是面色灰暗,脸颊肿了老高,他们都说是中了毒箭。林冲吩咐刘唐、阮家兄弟他们驾着马车护送晁天王回山寨,我也随着回山了。等到了山寨之后,晁天王已经奄奄一息。当时神医安道全还没上山,大伙都束手无策,回山第二天晁天王便归了天。”

赵宝讲述完,已经满面泪水,神色激动不能自已,冯骏却很震惊地问道:“晁天王中的是毒箭?”

“对。”

冯骏喃喃道:“毒箭?史文恭居然用的是毒箭。”沉默了一会,冯骏又问道:“晁天王中的箭就是现今灵台上摆的那支吗?”

“对。”赵宝非常肯定。

“不会被更换?”

赵宝道:“这支箭拔出时,林冲让我保管好,我对这支箭记得很清楚。”

“你刚才说晁天王是哪里中箭?”

赵宝指了指自己的左脸颊。

冯骏想了想,问:“晁天王中箭之时你在哪里?在晁天王的周围吗?”

“我当时就在他旁边。”

“那拦截你们那伙人射箭时离你多远?”

赵宝一是不知如何说清楚,想了想站在窗户边指着外面,道:“有到那棵大树那么远。不过——我也不是很确定。”

冯骏过去看了一眼,道:“这足有七八十步了。”

冯骏在屋里踱着步,忽然停住,又问道:“晁天王带了哪些头领下山?你还记得都是谁吗?”

“当然记得,有林冲、呼延灼、徐宁、穆弘、刘唐、张撗、阮家三兄弟、杨雄、石秀、孙立、黄信、杜迁、宋万、燕顺、邓飞、欧鹏、杨林、白胜,一共二十个头领。”

这些人冯骏有的听说过,有的没有听说过,他沉吟道:“豹子头林冲、双鞭呼延灼、病尉迟孙立的大名我是如雷贯耳,徐宁是禁军金枪班的有名教头,我也有所耳闻。其他人也有听说过的,却不知本领如何?”

赵宝道:“石秀和燕顺都是猛将,刘唐、阮家兄弟、白胜都是当初和晁天王一起上的山。刘唐颇有些本领,多亏他保护晁天王冲了出去。阮家兄弟水中是好汉,拳脚功夫一般。杜迁、宋万、白胜他们并无什么本领。”

冯骏道:“晁天王是因为劫了生辰纲才上的梁山,当初和他一起劫生辰纲的头领都有谁?”

赵宝道:“军师、公孙道长、刘唐、阮家兄弟、白胜他们。”

冯骏道:“听说军师吴用智谋过人,为什么没有同去曾头市呢?”

赵宝听了这话,忙伸头向窗外四下探望,又关上了窗户,悄悄回坐到椅子上,压低了声音,道“军师本是晁天王的好友,可是宋寨主上山之后,军师和宋寨主走得亲近,为他出谋划策,反而和晁天王疏远了。”

“原来如此。”

赵宝又小声道:“宋寨主上山之后,每次下山打仗都由他带兵,打了许多胜仗,收伏了不少头领,还有不少人是冲着宋寨主的名头来投奔梁山,可跟着晁天王的还是当年一起劫持生辰纲的几个兄弟。”

冯骏点头道:“我在延安府所听到了,也是呼保义宋江的名头大过晁天王。”

赵宝恨声道:“晁天王这头把交椅坐得窝囊,他也想自己带兵打仗,因此一定要亲自攻打曾头市,没想到却丢了性命。”

“那天晚上还有谁中了史文恭的毒箭?”冯骏又把话题回到史文恭身上。

“这个……再没有人中毒箭。”

“你当时看见史文恭了吗?”

赵宝挠了挠头道:“我当时就是跟在晁天王坐骑的后面。”他醒了想,“那晚的事你可以去问刘唐。”

“赤发鬼刘唐?”

“对,晁天王生前最信赖刘唐,他为人也最仗义,现今负责把守山寨的东关。”

冯骏道:“好,那我今晚去拜访一下刘唐”。

赵宝摇头道:“梁山关卡多,莫说你一个生人,便是我若没有手令不晓得口令也不能乱走。”

“那怎么办?”

赵宝拍拍胸膛,很得意地说道:“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今晚要去东关送酒,让刘唐明日一早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