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周本纪

武王即位，太公望为师，周公旦为辅，召公、毕公之徒左右王[1]，师修文王绪业[2]。

【译文】

武王登位，太公望任太师，周公旦做辅相，还有召公、毕公等人辅佐帮助，以文王为榜样，承继事业。

九年[3]，武王上祭于毕[4]。东观兵[5]，至于盟津[6]。为文王木主，载以车中军。武王自称太子发，言奉文王以伐[7]，不敢自专。乃告司马、司徒、司空、诸节[8]：“齐栗[9]，信哉！予无知，以先祖有德臣，小子受先功[10]，毕立赏罚，以定其功。”遂兴师。师尚父号曰：“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武王渡河，中流，白鱼跃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既渡，有火自上复于下[11]，至于王屋，流为乌，其色赤，其声魄云[12]。是时，诸侯不期而会盟津者八百。诸侯皆曰：“纣可伐矣。”武王曰：“女未知天命，未可也。”乃还师归。

【译文】

武王受命第九年，在毕地祭祀文王。然后往东方去检阅部队，到达盟津。制作了文王的牌位，用车载着，供在中军帐中。武王自称太子发，宣称是奉文王之命前去讨伐，不敢自己擅自做主。他向司马、司徒、司空等受王命执符节的官员宣告：“大家都要严肃恭敬，要诚实啊，我本是无知之人，只因先祖有行，我继承了先人的功业。现在已制定了各种赏罚制度，来确保祖先的功业建立。”于是发兵。师尚父向全军发布命令说：“集合你们的兵众，把好船桨，落后的一律斩杀。”武王乘船渡河，船走到河中央，有一条白鱼跳进武王的船中，武王俯身抓起来用它祭天了。渡过河之后，有一团火从天而降，落到武王住的房子上，转动不停，最后变成一只乌鸦，赤红的颜色，发出叫声。这时候，诸侯虽然未曾约定，却都会集到盟津，共有八百多个。诸侯都说：“纣可以讨伐了！”武王说：“你们不了解天命，现在还不可以。”于是率领军队回去了。

居二年，闻纣昏乱暴虐滋甚，杀王子比干，囚箕子。太师疵、少师彊抱其乐器而奔周[13]。于是武王遍告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以不毕伐[14]。”乃遵文王，遂率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15]，甲士四万五千人，以东伐纣。十一年十二月戊午[16]，师毕渡盟津，诸侯咸会。曰：“孳孳无怠[17]！ ”武王乃作《太誓》[18]，告于众庶：“今殷王纣乃用其妇人之言[19]，自绝于天，毁坏其三正[20]，离逷其王父母弟[21]；乃断弃其先祖之乐，乃为淫声，用变乱正声[22]，怡说妇人。故今予发维共行天罚[23]，勉哉夫子，不可再，不可三！”

【译文】

过了两年，武王听说纣昏庸暴虐更加严重，杀了王子比干，囚禁了箕子。太师疵、少师彊抱着乐器逃奔到周国来了。于是武王向全体诸侯宣告说：“殷王罪恶深重，不可以不讨伐了！”于是遵循文王的遗旨，率领战车三百辆，勇士三千人，披甲战士四万五千人，东进伐纣。十一年十二月戊午日，军队全部渡过盟津，诸侯都来会盟。武王说：“要奋发努力，不能懈怠！”武王作《太誓》，向全体官兵宣告：“如今殷王纣竟听任妇人之言，以致自绝于天，毁坏天、地、人的正道，疏远他的亲族弟兄，又抛弃了他祖先传下的乐曲，竟谱制淫荡之声，扰乱雅正的音乐，去讨女人的欢心。所以，现在我姬发要恭敬地执行上天的惩罚。各位努力吧，不能再有第二次，不能再有第三次！”

二月甲子昧爽[24]，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25]，乃誓。武王左杖黄钺[26]，右秉白旄[27]，以麾[28]。曰：“远矣，西土之人！”武王曰：“嗟！我有国冢君[29]，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30]，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髳、微、、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31]。”王曰：“古人有言：‘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32]。’今殷王纣维妇人言是用，自弃其先祖肆祀不答[33]；昏弃其家国[34]，遗其王父母弟不用，乃维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35]，是信是使，俾暴虐于百姓，以奸轨于商国[36]。今予发维共行天之罚。今日之事，不过六步七步，乃止齐焉，夫子勉哉！不过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37]，乃止齐焉，勉哉夫子！尚桓桓[38]，如虎如罴，如豺如离[39]，于商郊，不御克奔，以役西土，勉哉夫子！尔所不勉，其于尔身有戮[40]。”誓已，诸侯兵会者车四千乘，陈师牧野。

【译文】

周历二月甲子日的黎明，武王一早就来到商都郊外牧野，举行誓师。武王左手拿着黄金装饰的大斧，右手拿着有旄牛尾做装饰的白色旗帜，用来指挥。说：“辛苦了，西方来的将士们！”武王说：“喂！我的友邦的国君们，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各位卿大夫，千夫长、百夫长各位将领，还有庸人、蜀人、羌人、髳人、微人、人、彭人、濮人，高举你们的戈，排齐你们的盾，竖起你们的矛，让我们来发誓！”武王说：“古人有句老话：‘母鸡不报晓。母鸡报晓，就会使家毁败。’如今殷王纣只听妇人之言，祭祀祖先的事不加过问，放弃国家大政，抛开亲族兄弟不予任用，却纠合四方罪恶多端的逃犯，抬高他们，尊重他们，信任他们，使用他们，让他们欺压百姓，在商国为非作歹。现在我姬发恭敬地执行上天的惩罚。今天我们作战，每前进六步七步，就停下来齐整队伍，大家一定要努力呀！刺击过四五次、六七次，就停下来齐整队伍，努力吧，各位将士！希望大家威风勇武，像猛虎，像熊罴，像豺狼，像蛟龙。在商都郊外，不要阻止前来投降的殷纣士兵，要让他们帮助我们西方诸侯，一定要努力呀，各位将士！你们谁要是不努力，你们自身就将遭杀戮。”誓师完毕，前来会盟的诸侯军队，共有战车四千辆，在牧野摆开了阵势。

帝纣闻武王来，亦发兵七十万人距武王[41]。武王使师尚父与百夫致师[42]，以大卒驰帝纣师[43]。纣师虽众，皆无战之心，心欲武王亟入。纣师皆倒兵以战，以开武王。武王驰之，纣兵皆崩畔纣。纣走，反入登于鹿台之上[44]，蒙衣其珠玉，自燔于火而死。武王持大白旗以麾诸侯，诸侯毕拜武王，武王乃揖诸侯，诸侯毕从。武王至商国[45]，商国百姓咸待于郊。于是武王使群臣告语商百姓曰：“上天降休[46]！ ”商人皆再拜稽首，武王亦答拜[47]。遂入，至纣死所。武王自射之，三发而后下车，以轻剑击之[48]，以黄钺斩纣头，县大白之旗[49]。已而至纣之嬖妾二女，二女皆经自杀。武王又射三发，击以剑，斩以玄钺，县其头小白之旗。武王已乃出复军。

【译文】

帝纣听说武王攻来了，也发兵七十万来抵抗武王。武王派师尚父率领百名勇士前去挑战，然后率领大部队急驱冲进殷纣的军队。纣的军队人数虽多，却都没有打仗的心思，心里盼着武王赶快攻进来。他们都倒戈攻击殷纣的军队，给武王做了先导。武王急驱战车冲进来，纣的士兵全部崩溃，背叛了殷纣。殷纣败逃，返回城中登上鹿台，穿上他的宝玉衣，投火自焚而死。武王手持太白旗指挥诸侯，诸侯都向他行拜礼，武王也作揖还礼，诸侯全都跟着武王。武王进入商都朝歌，商都的百姓都在郊外等待着武王。于是武王命令群臣向商都百姓宣告说：“上天赐福给你们！”商都人全都拜谢，叩头至地，武王也向他们回拜行礼。于是进入城中，找到纣自焚的地方。武王亲自发箭射纣的尸体，射了三箭然后走下战车，又用宝剑刺击纣尸，用黄金装饰的大斧斩下了纣的头，悬挂在大白旗上。然后又到纣的两个宠妃那里，两个宠妃都上吊自杀了。武王又向她们射了三箭，用宝剑刺击，用黑色的大斧斩下了她们的头，悬挂在小白旗上。武王做完这些才出城返回军营。

其明日，除道，修社及商纣宫。及期，百夫荷罕旗以先驱[50]。武王弟叔振铎奉陈常车[51]，周公旦把大钺，毕公把小钺[52]，以夹武王[53]。散宜生、太颠、闳夭皆执剑以卫武王。既入，立于社南大卒之左[54]，左右毕从。毛叔郑奉明水[55]，卫康叔封布兹[56]，召公奭赞采[57]，师尚父牵牲。尹佚策祝曰[58]：“殷之末孙季纣，殄废先王明德[59]，侮蔑神祇不祀，昏暴商邑百姓，其章显闻于天皇上帝。”于是武王再拜稽首。曰[60]：“膺更大命[61]，革殷[62]，受天明命。”武王又再拜稽首，乃出。

【译文】

第二天，清除道路，修治祭祀土地的祭坛和商纣的宫室。开始动工时，一百名壮汉扛着有几条飘带的云罕旗在前面开道。武王的弟弟叔振铎护卫并摆开了插着太常旗的仪仗车，周公旦手持大斧，毕公手持小斧，侍卫在武王两旁。散宜生、太颠、闳夭都手持宝剑护卫着武王。进了社庙，武王站在祭坛南面大部队的左边，群臣都跟在身后。毛叔郑捧着玄酒，卫康叔封辅好了公明草编的席子，召公奭献上了彩帛，师尚父牵来了供祭祀用的牲畜。尹佚朗读祝文祝祷说：“殷的末代子孙纣，完全败坏了先王的明德，侮慢鬼神，不进行祭祀，欺凌商邑的百姓，他罪恶昭彰，被天皇上帝知道了。”于是武王拜了两拜，叩头至地。尹佚说：“承受上天之命，革除殷朝政权，接受上天圣明的旨命。”武王又拜了两拜，叩头至地，然后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