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拒杀戮邴吉抗旨 存遗脉武帝留情
邴吉听说有圣旨，吓了一跳，赶紧问：“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陛下的圣旨到来？难道说出了什么大事不成。那传达圣旨的是谁？”
狱卒回禀：“是内谒者令郭穣。”内谒者令就是汉代专门掌管内外传旨通报之事官。一般多由宦官担任。
邴吉觉得很不寻常。郭穣是侍奉皇帝多年的一位宦官，深受皇帝信赖，常常被交办去完成一些重大事情。
忽然间，邴吉的心头涌出了一丝不祥之感：“自己刚探视完皇曾孙回来，就有陛下的使臣夤夜赶到郡邸狱，莫不是会和皇曾孙有关？”邴吉不敢怠慢，赶紧来到监狱外。
深夜的长安城一片死寂，邴吉和狱吏打着灯笼来到郡邸狱外。见门外站着内谒者令郭穣，邴吉连忙躬身作揖，问道：“不知内谒者令深夜前来，邴吉迎候不及，还请内谒者令恕罪。内谒者令辛苦了！”说完客套话，邴吉便跪拜领旨。
郭穣将武帝的圣旨宣读了一遍，然后对邴吉叮嘱道：“陛下听方士们说长安城的郡邸狱中有天子之气，觉得十分不祥，已经下令将狱中所有的犯人一律处死。希望廷尉监半刻都不要耽搁，尽快处置完毕为好。”
将所有犯人一律处死？这岂不是连皇曾孙也包括在内了吗？皇帝在巫案中已经逼死了自己的儿子太子刘据，现在难道连自己儿子的最后一根血脉也不放过吗？邴吉险些喊叫了出来。摆在自己面前的，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按照圣旨，马上调集人手，将这座郡邸狱内上千号人全部处决。另一个则是抗命不从，然而那样做的结果很难预料，不仅自己有可能会丧命，皇曾孙也不见得就能保得住，而且还会连累自己的家族，连累狱中其他官吏。
是生，还是死？是将那孩子，将太子的最后血脉断送，还是舍生取义？忠义的邴吉左右为难，这可如何是好？
黑夜中，火把的光线若明若暗，仿佛随时可能湮灭于无尽黑暗之中。邴吉又仿佛看到了王翁须从囚室中被拉出去时那撕心裂肺地不甘心地哭喊，又一次撕破了夜空，撕碎了人心。
邴吉心中涌出一股寒意。郭穣急促地催促道：“我希望能尽早给陛下复命，不知道廷尉监还在犹豫什么，难道是担心这三更半夜的，人手不够吗？”
邴吉心一横，暗暗一咬牙。他仿佛刚刚回过神来一样，在火把下冲着郭穣一抱拳，缓缓地说道：“内谒者令，我现在便去召集人手、做好准备。请内谒者令在外面稍做停留。”
说完，邴吉便带着自己的属官回到监狱中。一进狱门，邴吉低声吩咐属官几句。待属官领命前去，大门开始关闭，邴吉突然大声喝道：“将大门紧闭，不许放外面一个人进来！”
郭穣哪想到邴吉在这个当口来了这么一手，他竟然敢公然抗命。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到那又厚又重的监狱大门轰隆隆地已经在自己的面前关闭了。他哪里明白是怎么回事，怒叫了起来：“廷尉监，你要造反不成？！”邴吉在大门的另一侧，稳稳地答道：“狱中有几百上千人，大都是无辜之人，怎么能因为你假传圣旨而被杀？”
郭穣又急又气，叫道：“邴吉，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违抗陛下的圣命！若是陛下知道，郡邸狱所有官吏等都得被惩处！”
邴吉回望了一下自己的部下，见他们之中有些人正犹豫不决，有些人则一脸迷惑，还有人看上去有些动摇。便果断地对部下说：“这人假传圣旨，想谋害皇曾孙。”又转而大声对郭穣说：“陛下宽厚待人，绝不会有如此旨意。你若是假传圣旨，那绝没有打开狱门的道理；你要是奉着陛下的命令，那就请回报陛下，说狱中有故太子的后人，是陛下的亲曾孙！臣不能坐视不理。”
郭穣想不到郡邸狱中竟会有皇帝的亲曾孙在，顿时有些失了底气。假如真如邴吉所说，郡邸狱中有陛下的亲曾孙在，那方士所说的狱中有天子气，还真的是有那么回事呢。只是，武帝并不知晓狱中有皇曾孙在，如果武帝事先已经知晓，他还会下这个诏令吗？
郭穣却又不敢就这么轻易地回去向武帝复命，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得先把情况搞清楚再说。只是，郭穣匆忙间从五柞宫赶来，身边只有少数几个人的使者队伍，身上也没带符节去调集兵马，这个时候如何能够越过这近十米高的监狱大门呢？
郭穣毕竟在宫中待了多年，他见眼下情势不对，便决定智取。郭穣试图说动邴吉放弃抵抗：“廷尉监忠于职守，是做大官的料，为何要违抗皇命，将自己的前途毁掉呢？”
邴吉不为所动：“请向陛下复命，告诉他陛下的皇曾孙，故太子的孙子就囚于郡邸狱中。”
二人隔着大门，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挺开心，哪是聊天啊，那是剑拔弩张，气氛相当紧张。一直对峙到天亮。郭穣熬不过，只好返回五柞宫，向武帝复命去了。
在派郭穣回长安郡邸狱传旨的当日，武帝在五柞宫就病倒了。他终究是老了，那个曾经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皇帝，在这次旅途中，被严寒击倒，卧床不起。
郭穣一回五柞宫马上觐见武帝道：“廷尉监邴吉十分无理，拒不领旨，他将狱门紧紧关闭，不让下臣入内。”
武帝勃然大怒：“竟有人胆敢如此？”
郭穣便将邴吉说郡邸狱中有皇曾孙一事报告给了武帝。
听了郭穣的报告，武帝如雷轰顶，沉默不语。良久，才面如冰霜，一声长叹。
郭穣想为自己说些辩解的话，却见武帝挥挥手让自己退下。他不敢再多待，立刻退去。霍光、金日磾等几位近臣陪着武帝，也不敢多言。
武帝想了良久，终于开口说道：“朕曾错怪太子，致使太子自杀，心中一直后悔不已，以至于常常夜不能寐，食不能安。朕却未曾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太子竟有血脉尚存。”
说到这儿，武帝摇摇头：“朕即位以来，所做的许多事情都令民众受难，令天下人失望，此次听信方士之言，竟下诏诛杀长安狱中所有囚犯，现在细细想来，真是朕的过错啊！幸好上天让邴吉阻止了朕的行为，让朕不至于一错到底啊！”说到这儿，武帝已是老泪纵横。
霍光和金日磾劝告道：“宗庙须有序，血脉不能错，须尽快确认是不是太子之孙，以防止奸人趁机作乱。”武帝当即下令让使臣去查证那位皇曾孙的身份。
不久，使臣回报，邴吉所说之人，的确是皇曾孙。
武帝随即令侍臣传诏书，大赦天下。并派自己最信任的霍光去郡邸狱向邴吉传达诏令，同时亲自去看一看皇曾孙。
自从抗拒皇帝陛下的诏命以来，邴吉一直惶惶不安。毕竟抗旨已经触犯了天威，这可是灭族之罪。
然而，连着两天，除了有一拨儿使臣过来问过皇曾孙有关情况外，却未见朝中再有任何动作，甚至连责问他的使者也不见再有一个到来。邴吉有些纳闷了。
又过了一天，邴吉正在郡邸狱中察看囚犯名册，思考着若是皇帝又派人来责问自己，该如何是好。却见狱吏尊疾步跑来，说道：“陛下遣使者来了！说是有要事通告。”
邴吉一看，心想：来了不是，这就叫该来的终归要来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道是大丈夫事到万难需放胆！邴吉站起身形，先深吸了一口气，吩咐来人：“前面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