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知人(8)
696 陆丹林强于记忆力,朋好甚多,其住址不录于册,悉凭记忆。
697 商笙伯嗜越剧成癖,陆丹林却最不喜观越剧。
698 陆丹林与人书,字迹殊草,叶玉甫尝规之,谓其笔姿雅健,若多临池,必为书家。
699 陆丹林藏叶恭绰书札,凡数百通;余藏丹林书札,亦数百通。
700 某书店,拟以罗瘿公、曾刚甫、黄晦闻、梁鼎芬遗诗,汇编《近代岭南四家诗》,致书陆丹林,征求意见。陆以梁鼎芬为复辟余孽,不应列入,谓可以黄公度或潘兰史或胡展堂诗代之。书店主持人竟去梁而加入黄、潘、胡三人,改称《近代岭南六家诗》。
701 一九一七年,陆丹林以扇面托蔡哲夫代求温其球绘画,其球画《红树室图》。丹林从此始用“红树室”为斋名。温字幼菊,号菊叟,广东顺德人,工山水花卉。
702 谭瓶斋有一联贻陆丹林:“倔强犹昔,沉吟至今。”
703 徐悲鸿、叶浅予、张正宇、司徒乔、胡亚光,均为陆丹林画像,但以亚光所作为最肖。
704 刘开渠为陆丹林塑像,费时两月。
705 郁达夫《毁家诗记》原稿及书札,藏陆丹林处,由钱杏邨之介,归北京图书馆。丹林又藏徐悲鸿、张大千、高剑父、溥心畬四人合作屏幅,柯绍忞题“四美具”三字于上,捐献广东博物馆。
706 陆丹林藏二横幅:一孙中山书“博爱”二字,一蔡元培书“教育救国”四字。
707 陆丹林五十寿辰,张大千写六尺联以祝之,联云:“无忧惟著述,有道即功勋。”集屈大均句,大气磅礴,见者无不叹为大手笔。
708 黄秋岳集宋姜白石词,书赠陆丹林:“几度拂行轩,篱角黄昏,认郎鹦鹉;何时共渔艇,竹西佳处,呼我盟鸥。”秋岳死于非命,丹林叹曰:“以文取人,失之秋岳。”
709 陆丹林别署枫园,斋名“红树室”,丰子恺取苏曼殊句绘《满山红叶女郎樵图》,以赠丹林。丹林又藏有潘达微所绘之《红梅》,达微埋葬黄花岗七十二烈士遗骨,亦风义卓绝者。
710 抗战胜利后,溥心畬来沪,陆丹林邀心畬及吴湖帆、张大千、冒鹤亭宴饮其寓。溥、吴、张三人即席合绘《秋林高士图》,冒题诗其上云:“南张北溥东吴倩(湖帆悼亡常署吴倩),鼎足声名世所钦。能令英雄尽入彀,当金惟有陆丹林。”
711 陆丹林晚年生活艰苦,张大千与丹林有深交,在海外辗转寄赠山水画一帧,苍郁有奇致,精品也。丹林付诸装池,视为瑰宝,后以食无瓶粟,仰屋兴嗟,忍痛让出,不啻李后主挥泪对宫娥也。
712 《逸经》停刊,陆丹林在香港别出《大风》,孔远之为写《上海通讯》。孔远之者,周黎庵之化名。
713 陆丹林任职道路会,隔邻为沪市公用局局长徐佩璜之私邸。佩璜以局长身份,常到道路会借打电话,往往不打招呼,擅自为之。丹林恶而面斥,佩璜诉诸市长吴铁城,铁城不之袒,谓“借打电话,扰人办公,殊不合理”。此后佩璜不再往打。
714 陆丹林主编《逸经》,曾访鲁迅,鲁迅云:“你编的杂志,我已看过,风格确实与众不同。”
715 叶玉甫刊印屈大均《皇明四朝成仁录》,属其乡人翁子光与无锡孙伯亮分别校注。陆丹林笑谓孙伯亮曰:“翁子光与尊姓名恰成巧对。”
716 郑子瑜藏有周作人《论人境庐诗草》原稿,因编撰《人境庐丛考》一书,在新加坡刊行。子瑜以一册寄赠陆丹林,既而陈景昭又投寄一册。丹林即以景昭所投转赠,今尚存“纸帐铜瓶”室。按黄公度之斋名,“人境庐”外,又有“醉六纯盦”。
717 徐世章为徐世昌弟,藏有纪晓岚手撰《四库提要目录》原稿。
718 徐世章喜蓄砚,砚必刻铭,刻倩戚叔玉为之。时戚年仅弱冠。
719 胡朴安读曲,只赏词采,不解音律。
720 胡朴安告人:“宣纸出于泾县,泾县属于宜城府。”又王禾告人:“湖笔出于善琏镇,善琏属于湖州府。”
721 胡朴安蓄长须后,觉甚累赘,剃去;但剃须后,越三四日必须修面一次,觉更费事,乃重蓄如故。
722 胡朴安生平只一裘衣,不畏寒,绝少穿御。
723 胡朴安赴昆山,访龙洲其墓,未得,有诗云:“不见龙洲墓,空瞻数仞山。”我亦一度往访,未见,引为遗憾。龙洲,宋词人刘过也。
724 胡朴安与汪子实(洋)为至交,汪有云:“闽海谭诗,淞滨剪烛,其间共笔墨、数晨昏者,近三载。唱酬之作,积之盈寸。”
725 胡朴安评唐宋诗,谓:“宋诗如八股,难学而易工;唐诗如古文,易学而难工。”
726 胡朴安晚年中风,半身不遂,自署“半边翁”。
727 胡□平,为胡朴安女,能画,临《天台石梁图》,许静仁见而大加称许,挽媒为其子许诚妇。
728 陈乃文,女诗人,别署蕙漪,斋名“蕙风楼”,从江南刘三为师,因得识苏曼殊。
729 陈乃文乃胡朴安女弟子,字蕙漪,著《蕙风诗》。
730 陈乃文为胡朴安女弟子,有《冬日杂诗》,其一云:“闲写丹青墨未干,一帘风露夜光寒。绿窗月上婆娑影,画谱新添竹数竿。”陈之画,乃从谢闲鸥学。
731 吴昌硕一字香补,知者不多。
732 有人以吴昌硕所刻“还砚堂”印赠王个簃,王因名其居为“还砚楼”。
733 王个簃之画桌,乃吴昌硕所贻。
734 吴昌硕初来上海,与张子祥同住一小室,只容二榻及一桌,甚为局促。
735 荀慧生艺名白牡丹,倩吴昌硕写一斋额“小留香馆”。奈昌硕误写为“小留云馆”,后需重写一帧。而此“小留云馆”额,转入朱其石手。
736 张祖翼与吴昌硕,皆工书,皆有金石癖,且皆肥硕,又矮而无须,见者咸误为阉人。
737 民国初年,日本朝仓文夫,为吴昌硕范铜为像,一藏于彼邦,一贻昌硕。昌硕不欲自私,丁仁、吴潜、王震等为筑龛藏于杭州西泠印社,诸宗元撰《缶庐造像记》,书以泐石。
738 吴昌硕不擅作山水,山水画往往由赵子云代为之。
739 李筠盦以极品田黄冻石二方,倩吴昌硕奏刀,吴刻成不署款,李请加边跋,吴曰:“如此美材,何忍加以黥玷。”固请之,则于顶角镌绝小之“老缶”二字。
740 吴昌硕刻印,七十后由徐星洲代刻,八十后由钱瘦铁、王个簃代刻。
741 吴昌硕喜啖笋,题画竹云:“客中虽有八珍尝,那及山家野笋香。”其友沈石友每春辄以常熟名产象笋馈之。象笋者,莹白似象齿也。
742 吴昌硕爱梅成癖,题画梅有云:“囊空愧乏买山钱,安得梅边结茅屋。”又题:“十年不到香雪海,梅花忆我我忆梅。”
743 梁溪吴观岱斋名“觚庐”,吴昌硕却名其斋为“削觚庐”,实则不与观岱敌对也。
744 天台山农晚年学画菊,苦其不似,请教于吴昌硕。昌硕云:“画菊何必似菊,即鲜鲜艳艳之真菊,能值几何!”
745 吴昌硕尝对人说:“人家说我善于作画,其实我的书法比画好;人家说我擅长书法,其实我的金石更胜过书法。”
746 吴昌硕画梅,将花放大;高欣木画梅,将花缩小
747 翁松禅日记中,曾一提吴昌硕,如云:“江苏试用知县吴俊卿送诗并印谱,似不俗。”按昌硕早年字俊卿,有时作吴俊。
748 吴昌硕早年刻印,一度署名剑侯。
749 杭州西泠印社,有吴昌硕铜像,乃日本雕塑家朝仓文夫所制赠。昌硕作《西泠印社图》,题有一诗云:“柏堂西崦数弓苔,小阁凌虚印社开。记得碧桃花发处,白云如水浸蓬莱。”
750 陶冷月善画梅,吴昌硕见之,以己所镌之“明月前身”印章赠之。
751 吴昌硕称杨藐翁作草隶,海内独步。
752 吴昌硕有一指无甲,乃刻印时指被刀创,流血太多,及指愈而甲不茁。
753 吴昌硕甚谦抑,作诗常倩况蕙风润色,致函称蕙风为“吾师”。
754 江潜之云龙,官京师,狷介甚,吴昌硕赠诗云:“千金不受一金受,无怪人呼野翰林。”
755 陈蒙安藏郑叔问手写笔记二册,内有一则,涉及吴昌硕刻印,谓:“往见老铁刻一石罢,辄持向败革上着意磨擦,以取古致,或故意琢破之,终乏天趣,亦石之一厄。”
756 吴昌硕喜画牡丹及水仙,且常缀以一石,自谓:“画牡丹易俗,画水仙易琐碎,只有加上石头,才能免去这两种弊病。”
757 吴昌硕所治印,往往由方仰之、徐星洲、方节庵及吴藏龛代刻。
758 吴昌硕卜居沪北山西路吉庆里,附近居民均不知昌硕为谁,及梅兰芳往访,始知为书画大家。
759 诸宗元与吴昌硕友善,得昌硕刻印及书画,几可充箧。
760 日本人有名字甚雅者,如水野疏梅,与吴昌硕友善。
761 为吴昌硕画像者,为王一亭、王复生、王竹人、任伯年,且有自画像。
762 王一亭为吴昌硕画小像,寥寥数笔,神情毕肖。
763 吴昌硕喜昆剧,八十岁时,某晨犹自提袍角,手执木矛,教儿辈作戏剧架式。
764 钱瘦铁夫人韩秀,从吴昌硕学书,昌硕为之取字步伊,励其学习伊秉绶也。
765 王一亭与吴昌硕交谊甚厚,昌硕欲观剧,致电一亭,一亭驾车往迓,陪同前去剧场,剧终,送昌硕回家。
766 刘海粟游虞山,访墨井遗迹,绘言子墓,出示吴昌硕,吴称其“一点不落套”,为题二句:“吴中文学传千古,海色天光拜墓门。”
767 某书画商,以吴昌硕画梅一幅出售,购者倩昌硕辨真伪。昌硕披阅之余,即断为真品。时况蕙风在旁,曰:“此画写安吉为安杏,乌得为真!”昌硕笑曰:“我老矣,错写时有之。”既而购者持画去,乃语蕙风曰:“明知非我所作,姑不说穿。如此书画商可以赚钱度日,于彼有益,与我无损,何必认真!”
768 吴昌硕好吸鼻烟,蓄烟壶百余具,玉石晶瓷,方圆大小,各不相同。昌硕摩挲把玩,爱不释手,且将所藏者,一一摄影。
769 吴昌硕幼时,适逢洪杨之役,避难他方,以树皮树叶果腹,尝谓人曰:“树皮树叶,榆较适口,非他树可及。青草有细芒,不堪下咽。”
770 吴昌硕早年有一别署香圃。
771 吴昌硕早年,刻印学吴让之,篆书学杨沂孙,行楷学黄小松。
772 吴昌硕早年,客吴大澂家,喜以刀乱刻,几椅刻石鼓砖文,大澂不乐。不久,昌硕离去,赴大通,为朱子涵盐署中幕僚。
773 吴昌硕早年寓苏候补,日至观前街某茶馆品茗,馆中春联及账册封面,皆昌硕手书。
774 吴昌硕藏有赤乌残砖一,甚宝贵,乃沈公瑾所赠。
775 吴昌硕治印,一次,曾于石章上刻边款云:“老苍臂恙虽剧,刻罢自视,尚得遒劲之致。”
776 吴昌硕谓:“附庸风雅,世咸讥之,实则风雅不可不有附庸,否则风雅之流,难免饿死。”
777 吴昌硕喜进杏仁酪,戚友纷纷馈之。
778 沈裴庐从张子开广文学书,子开惟工真行,裴庐于四体书则无所不工。吴昌硕见其篆书,大为称赏,且示其子东迈曰:“此合肥沈裴庐所书也。年未三十,而下笔遒劲若此,异日所造,何可量耶!”昌硕曾作一诗赠裴庐以励之。
779 刘葱石有一白文印“开元乡南山村刘葱石鉴赏记”,钤于所藏书画上,出吴昌硕手刻。
780 昊昌硕次子藏龛,亦擅画,先昌硕死,家人隐瞒之,故昌硕始终未知。
781 吴昌硕追悼会,挽联一百四十余,李拔可、诸宗元推许方药雨一联为最能表达吴之生平。联云:“纯乎金石气,发于笔墨间,得之者生,学之者死;相对辄忘言,久别又相忆,人重其画,我重其人。”而费龙丁、赵云壑、汪英宾等,则谓方联皮里阳秋,立论失体。
782 浙江菱湖施姓,为吴昌硕之岳家,检出昌硕手写之诗稿及亲拓之印谱,甚为希珍,后归公家保存。
783 商笙伯擅画花卉,谨守法度,一笔不苟。吴昌硕谓之曰:“尔是三考出身,我乃野狐禅也。”
784 嵊县画家之克享高寿者为商笙伯,名言志,号安庐。中年作品师法青藤、白阳、八大、石涛;五十后,受赵之谦、任伯年影响,趋向写意;花甲后,又转作工笔花卉。我尝访诸沪西念吾新村,画案出于特制,较寻常为高,盖彼喜立地挥洒,不设座椅,终年九十有四。张鸣珂《谈艺琐录》,所谈皆过去人物,笙伯却列入其中,时笙伯尚健在也。
785 秦伯未好饮酒,自叙平生所结之酒社,有沧社、真社、醒社、壶社、弦社、不社、平社、未名社、瓦当斋、山人集、碧壶小集。
786 秦伯未、顾佛影等组织弦社,每月上弦初八日、下弦廿三日为宴叙之期。
787 秦伯未为名岐黄家,又擅绘事,取法赵子谦,故号谦斋。
788 沈商耆,江苏青浦人,精音乐,工草书,熟读《汉书·艺文志》,任江苏省立第二师范课。某次,在《时报》上发表《民国法制刍言》,时蔡元培任教育部部长,见而称赏,由时报馆转致一函,招为教育部佥事。
789 沈商耆丧妻,服素三年。
790 毛子坚为沪上名绅,居城中四牌楼,夏屋渠渠,生计裕如。当时杨东山、冯超然,均馆于彼家,且为之鉴别书画。超然有烟霞癖,夜深人静,始展纸挥毫,庭中蓄一黄背巨龟,家人戏称之为“黄先生”。“黄先生”往往越槛入室,格格作声,方弗来为超然解寂者,超然认为空谷足音,画兴为之飙举。
791 辛亥革命,上海大南门火钟楼鸣十三下为起义信号,敲钟者乃毛子坚。
792 海上名人,有毛子坚,又有毛子佩,不知者,以为昆仲也,实则两人绝不相关。子坚为鸣社诗人,与我为同社,家道丰赡,冯超然、杨东山曾馆其家。辛亥革命,上海起义,鸣火钟以为号,子坚冒险为鸣钟者。彼食量殊宏,每进点肴,例必双份,若仅一碟一碗,谓为老虎吃苍蝇,不够一嚼。毛子佩则报界前辈,主办《铁报》,为小型报中之铮铮者,晚应聘文史馆,与我为同馆。一九八九年冬,患癌遽卒。
793 樊樊山最嗜北京马乳蒲桃,且以入诗。
794 樊樊山喜闽中凤翔酒,以“圣人酒”名之。
795 樊樊山谓兰亭诗无一佳者。
796 樊樊山与易实甫齐名,诗均喜用典。樊常用生典,易则用熟典,各极其妙。
797 樊樊山在江宁布政使任内,有候补老巡检,久无差缺,上呈求进学堂,樊批一诗云:“六十衰翁进学堂,此生堪笑亦堪伤。禁烟所里须差遣,挂个名儿也不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