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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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炸药一起飞行

但它安全吗?我的意识有一些神游。我试着按照苏珊暗示的那样放松一些,但注意力又被转移到乘务员身上。他们开始讲解安全须知中有关救生衣的部分。现在,他们都穿上了救生衣,并做出吹气的样子。此时我很想知道,紧急迫降在海上,生还后漂浮在水面上是什么感觉,或许还是在晚上。我也很想知道,当这样的事故发生时,飞机油箱中的航空煤油会怎么样。会爆炸吗?

我知道,有一种液体肯定会爆炸,那就是硝化甘油。和煤油一样,硝化甘油也是无色透明的油状液体,它最早是由意大利化学家阿斯卡尼奥·索布雷洛(Ascanio Sobrero)在1847年合成的。硝化甘油没有杀死他,简直就是个奇迹,因为这是一种异常危险的不稳定化学品,很容易发生意外爆炸。阿斯卡尼奥被硝化甘油的潜在用途吓坏了,对此守口如瓶整整一年,甚至还试图阻止其他人制造它。然而,他的学生阿尔弗雷德·诺贝尔(Alfred Nobel)也发现了这种液体的潜力,并认为它可以替代黑火药。最终,他成功地将硝化甘油由液体变为固体,使它更易于掌控,不会突然爆炸(尽管如此,他的弟弟埃米尔还是因此丧生),炸药诞生了。炸药重塑了采矿业,也让他成了富豪。在炸药出现以前,采矿企业只能派工人去挖掘隧道、矿井和矿洞。阿尔弗雷德·诺贝尔用自己的财富(或者说是一部分财富)创立了世界上最著名的奖项——诺贝尔奖。

与汽油、柴油和煤油一样,硝化甘油也是由碳和氢构成的,不同的是,它还含有氧原子和氮原子。由于这些原子的存在以及它们在分子中所处的位置,硝化甘油变得极不稳定。如果分子因为冲击或振动而受到压力,就很容易裂开。出现这种情况时,氮原子会结合在一起形成气体(氮气),分子中的氧原子会和碳原子发生反应后形成二氧化碳,氧原子还会和氢原子反应形成水蒸气,最后剩下一点氧气。当分子分解时,会在硝化甘油内部产生冲击波,这就让邻近的分子也开始散架,并产生更多气体,进而持续产生冲击波。最终,所有的硝化甘油分子都在这个链式反应中分解了,这一过程的发生速度是声速的30倍,液体几乎是在一瞬间变成了很热的气体。气体的体积是液体的上千倍,因此膨胀得非常迅速,从而形成惊人而又剧烈的热爆炸。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大多数破坏,都是由硝化甘油型炸药被广泛使用造成的。

硝化甘油的分子结构式

只允许乘客携带低于100毫升的液体登机,是为了防止有人将大量类似硝化甘油的液体爆炸物带上飞机,这足以炸毁整架飞机。当然在这一限量以下,硝化甘油还是会爆炸,但是不足以让飞机坠毁。不过,一想到每升航空煤油中蕴含的能量是硝化甘油的10倍,而飞机油箱中有几万升的煤油,还是会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航空煤油并不是爆炸物,它不会自发爆炸。与硝化甘油不同,它的分子结构中不含有任何氧原子或氮原子,因此相当稳定,不会无缘无故爆炸。你可以猛砸它、挤压它,甚至用它冲凉,都不会发生爆炸。航空煤油与它那个威力小一些的“兄弟”硝化甘油不同,如果你想驾驭它,还得让它和氧气发生反应。煤油与氧气进行反应时,会产生二氧化碳和水蒸气,但是因为该反应会受到接触氧气的限制,所以燃烧是可控的。

煤油蕴含着超强的能量,而我们能用可控的技术手段燃烧它,这让它成为一种重要的液体。目前,全球每天大约会消耗10亿升煤油,主要是用在喷气式飞机的发动机和火箭上,但在很多国家,它仍被用于照明或取暖。在印度,还有3亿多人在他们家里使用煤油灯照明。

不过,尽管我们总以为自己已经控制了煤油,但它还有危险的一面。2001年9月11日的恐怖袭击,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那一天我在家里,难以置信地盯着电视。说实话,我记不清我看到的是第二架飞机撞入双子大厦其中一座的现场直播,还是一段新闻的回放剪辑,但它实在令我震惊。我目瞪口呆地站在电视机前,试图去消化这段画面。两座大厦起火了,有报道称,还有别的飞机撞向了其他地方。情况似乎已经不能再糟了,不过很快传来了更坏的消息:第一座大厦轰然倒塌,像是巨兽的慢动作,紧接着,第二座大厦也倒塌了。我们本应为此做好准备,至今却依然麻木。

是飞机上的燃料引起了大厦的倒塌。那不是一场爆炸,因为煤油是稳定的。FBI(美国联邦调查局)通报称,大厦的楼板被破坏,风便由此处吹进来,煤油与随风潜入的氧气发生反应,将楼板加热到800℃以上。这个温度足以将大厦的钢结构熔化,虽然钢材的熔点在1500℃以上,但是在800℃时,钢的强度会下降到正常强度的一半,于是钢结构开始变形。一旦有一层楼板变形,整座大厦就会坍塌到下一层并造成新的变形,如此一层接一层地坍塌,就像纸牌屋一样。共有2700多人在双子大厦的坍塌中死亡,其中包括343名纽约的消防员。这一系列的恐怖袭击在世界史上极具象征意义,不仅因为它们引发了战争,恐惧也随之而来,还因为这些大厦的倒塌有力地象征着民主文明的脆弱。而参与这场大毁灭的破坏分子,就是飞机上的航空煤油。

所以你可以看出,为什么我认为航空煤油应该在安全须知中被提及。但我们的安全须知刚刚播报完毕,他们还是没有提一句飞机上有15万升航空煤油的事,更没有评价这种液体的两面性。怎么说呢?一方面,它是一种十分普通、透明的油,非常稳定,你甚至可以朝油箱里扔一根点着的火柴,它也不会被点燃;另一方面,当它与适量的氧气混合后,威力就会变得比易爆品硝化甘油还要大10倍。我的邻座苏珊看起来并没有因此感到困扰,她依旧深深地沉浸在书中。

尽管并没有在安全须知中被提及,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知道航空煤油就藏在飞机里。如果你仔细想想便会发现,安全须知播报不过是一种我们所有人都会举行的全球化仪式罢了,无论我们是何种种族、国籍、性别或是信仰何种宗教。在煤油被点燃并推动飞机起飞之前,我们都会参与其中。乘务员通过安全须知告诉我们飞行中的风险,如水面迫降,但那其实是非常罕见的,哪怕你每天都在坐飞机,一辈子可能都不会遇上一次。所以,这些并不是真正的安全须知。就像所有的仪式一样,语言经过重新编码,并包含了一系列特殊的动作和使用道具。在宗教仪式中,这些道具通常是蜡烛、香炉和圣餐杯;而在起飞前的安全仪式中,它们是氧气面罩、救生衣和安全带。这项仪式传达的信息是:你即将做的事情是极度危险的,但是工程师们为你提供了几乎安全的保障。“几乎”一词,通过殷勤的动作和前面提到的道具得以强调。这项仪式在你的日常生活与当下的命运之间画出一条界线。平时,你可以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现在,你却将控制权出让给一群人以及他们的工程系统,因为他们掌控着这个星球上威力最大的液体之一,它可以将你射入高空,飞抵你要去的地方。换句话说,你必须绝对信任他们,你的小命就捏在他们手中。所以,每趟航班起飞前的安全须知播报,本质上是一场获取信任的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