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新春愉快
微雨燕双飞，落花人独立。——宋·晏几道
寒假很快到来，一场不大不小的雪来拜访了师范的校园，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雪，乡镇上的同学们早早收拾好行李急匆匆地赶往汽车站了，准备坐每天就那么一趟的汽车回家过年。
飘雪还在继续之中，地上因为越来越少的脚印让雪花自由地堆叠。
禹蝶因为离家近，没那么着急离校。她还在慢吞吞地整理着被子，寒假要带回家洗。
寒蝉正往他们宿舍走来，手里拿着两份卷着的两幅年画，那是他放假前特意去街上买的。
宁波也在下铺收拾，突然抬头对禹蝶说：“看，你们书记来了，站在门外，肯定是找你的。”
禹蝶从她的上铺往外看，寒蝉手上拿的东西，胡乱地想是不是他的狂草书法要赠送给她，脸上飞过一阵绯红。她要在寒蝉的视线里爬下床，实在觉得尴尬。
禹蝶出门迎驾，以恭敬之态笑道：“欢迎书记风雪中驾到，有失远迎。”
寒蝉穿着黑色的毛驴中长大衣，脖子围着一条咖啡色的细毛线围巾，簇拥在他的下颌下面，雪花飘落在他的深色双肩上，飘过他不够舒展的眉骨，她发现他的浓眉里藏着点儿忧郁。
隆冬的腊月，冷清的校园，飘飞的雪花，飘然而至的影子，如梦似幻的寒蝉，比在教室和走廊上多了几分羞怯。
此刻，此景，此人，是眼前的翩翩少年，还是她一生追逐的梦幻？
寒蝉一听禹蝶的笑谈，微微露出笑意：“禹蝶，送一幅画，祝春节愉快！另一幅拜托你转给秦韵，谢谢！”
书记大人递过两幅卷着的画，轻轻搓了一下冰冷的双手，雪花落在他的双手上，他转身而去。
傻傻的禹蝶总是傻傻地飞，她的目光还停留在刚才那双落雪的双手上，还没有说出第二句话。
今天的宁波显得格外兴奋，迎着禹蝶叫道：“赶快看看领导送你的什么宝贝？”此时的寝室只有她俩了。
宁波的催促，她一直以来强烈的渴望，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画，一幅《荷鹭图》的年画展现在她和好朋友的眼前，画的下端是一行清秀的笔迹：
赠小蝶友，新春愉快！吉祥如意！
“小蝶友”，还有这《荷鹭图》，骤然惊起禹蝶心中的一滩鸥鹭，随着雪中的禹蝶飘飘悠悠地飞翔在一片迷乱的天空。那些深夜睡前的来访，那些清晨醒来的呼唤，还有离开教室时的顾盼留恋，是否都化作了眼前的这一行清秀字迹？
赠小蝶友，新春愉快！吉祥如意！
这是真的吗？
禹蝶的心思还在缥缈不定中，又听到宁波叫起来，快看看给秦韵送了什么！
一幅山水画的下端，仍然是他清秀的字迹：赠秦韵，新春快乐！
宁波说：“依我看吧，寒蝉绝对是喜欢你！”
“怎么可能呢，他喜欢的应该是秦韵，他们有共同的兴趣爱好，都会唱歌，弹琴。我什么都不会，怎么可能喜欢我？”
“你看看这送的画，再看看这写的字还不明白吗？傻妞，他连你喜欢荷鹭都看得出来，这不是心心相通吗？还叫你小蝶友，听着都幸福满满。”禹蝶还真没发现宁波的心思如此细腻。
“人家秦韵是才女，又是城里人，才配得上寒蝉这样的才子。”禹蝶的心里其实很艰难，她很不情愿地说出的话，不听使唤地蹦了出来，“像我这样的乡下小妞不会唱歌，不会弹琴，更不会画画，哪里配得上他。”
“也许他不看重这些呢，你比秦韵长得美，你也很有才华。”宁波的分析浅显又认真，禹蝶听了更加迷乱。
“寒蝉不过工作做得细心，周到，一个学期下来，他想慰问一下给力的下属。看样子，他将来会是一个不错的领导，这样的领导一定能服务黎民百姓，受欢迎。好了，不去想这些了。”禹蝶也对着宁波分析了一番，其实也是她的真言。不过，她怎么可能不去想，这对禹蝶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啊。
“宁波，你马上回家吗？我们收拾好了一起走吧。”
“今天不回去，要去石棉厂我姐姐那里住几天再回去。我姐和姐夫要上班，让我管几天小孩儿。”宁波脸上的笑里藏着几丝羞怯，禹蝶知道宁波终于可以见到心里的影子了。
禹蝶琢磨着寒蝉礼物的内涵，渐渐走进了新年。她把这副年画贴在墙上，整个新年里，都在窃喜着这幅《荷鹭图》，确切地说是欣赏那行文字的含义：赠小蝶友，新春愉快！吉祥如意！
走进师范学校的第一个新春的确愉快，有这一行清秀的字迹陪伴，有荷鹭图尽情满足着她很久以来的渴盼。
走进师范学校的第一个新年，禹蝶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在梦里见到了奶奶，还有影子。影子陪着他的外婆坐在荷花池边，影子给外婆弹着《外婆的澎湖湾》，禹蝶牵着奶奶的手向池边走来。池水澄澈，波光潋滟，洁白的荷花摇曳生姿，翠荷翩翩，蜂蝶在荷花间飞旋。一对鹭鸶栖落在荷叶下，时而温润地拍拍翅膀，时而亲密呢喃。
清风徐来，水边的琴声像水波一样飘飘渺渺。
禹蝶对奶奶说，奶奶，那个水池就是我小时候掉进去的地方，这次有你在身边，我肯定不会掉下水了。你看，那个弹琴的少年，我很喜欢，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
奶奶说，蝶儿别怕！走，我们一起去看看，或许他也喜欢你呢。你先走，我走的慢，在后面跟着。
禹蝶向那琴声飞跑起来，那个弹琴的少年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这个似曾相似的女孩，目光随着她奔跑移动，再移动。
突然少年丢下他的琴，迎着她的方向缓缓移动脚步，他的脚步越来越快。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他和她相向而行，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们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好像经历了一万年，两个身影云游于苍穹，漫步于太空，飘荡在月亮上面，飘过世纪的风雨，终于在荷鹭池边呼吸着彼此的呼吸，疼痛着曾经的疼痛，温暖着此时的温暖，相拥，未语，而泣——
只听见荷叶下的鹭丝扑腾一下，飞出了池边。
禹蝶突然想起奶奶还在后面慢慢走，她回头找奶奶，怎么也找不见。她大声喊着，奶奶，奶奶——
她再回头，弹琴的少年不知去了哪儿，还有他的外婆也没了踪影。
梦醒，禹蝶的心里掠过一阵荒凉，眼前悬着那副画，画上的荷花是她的最爱。
初三的王老师有点儿不相信禹蝶写的那篇《荷花赞》，在班上读她的作文，激动得连写在文后的那段引以为荣的评语也一并读了出来：
在笔者眼中，荷之美，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叹之，慨之，若为本人所作，大为赞之！
这画上的荷不是临摹，不是原创，只是四张成一套的年画，新年里家家都会在堂屋的墙上粘贴这样普通的年画。贴上年画，屋子里顿生万象更新与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
这濯于清涟而不妖的荷，荷下的鹭鸶双双栖落，是不是她那篇令王老先生激情满怀又暗生质疑的荷花的惊人写照？
禹蝶没有向王老先生解释什么，她只想用一篇又一篇的文字告诉她的王老师，此荷非她莫属也。王老师一次次在她的习作中激扬文字，指点江山。
此篇略逊色于《荷花赞》，期待佳作不断！
此篇意境远高于《荷花赞》，可谓后来者居上也！可赞可叹！
她在梦的尽头猜测这鹭对荷的依恋，猜得她再次失眠。
她费尽心思还是猜不出，寒蝉是喜欢她呢，还是喜欢秦韵。或者说，他如果心中有个影子，到底是禹蝶，还是秦韵。抑或秦韵心中的影子是他。她越想心里越乱，越想越烦。
禹蝶在这个新年里愉快着又苦恼着，她很想见一见她的影子，问问他到底喜欢谁。她找出那张藏在书页间的明信片，她已经在明信片上用心写下了她的祝福：
秋已至，荷半残，蝉居高处不胜寒，曲曲柔肠冷如烟。冷如烟，极尽欢。祝元旦快乐！
禹蝶不知道在“祝”后面写上寒蝉呢，还是写上书记大人，或是写上书记先生比较好，就这样没名没姓地写上五个字“祝元旦快乐”，如果送到寒蝉的手里，就算不写祝谁他也知道是祝他元旦快乐，就这样吧。
可是这张明信片至今还躺在禹蝶的书页间，要不要在开学的时候送给他？以还回他一份节日礼物。
这根本不妥，明信片上明明写的是祝元旦快乐！
禹蝶越想越烦乱，无法在一贯的日记里穿梭，她又打开《少年维特之烦恼》，她发现少年维特其实比她更加烦恼。
这《少年维特之烦恼》也是从寒蝉手里借的，他在晚修前喧闹的教室里吆喝着，我这里有一些外国小说，喜欢的同学可以拿去看，第一个来的先得《茶花女》。禹蝶一听有外国小说可以看，也顾不上想那么多，静静地走过去想索要《茶花女》，还没走到书记的座位边，就看到秦韵把《茶花女》揽入怀，她只拿到了一本《少年维特之烦恼》。
秦韵的座位就在书记同学的前排，近水楼台先得月，禹蝶偶尔想起这个影子和秦韵的距离如此靠近有些忐忑不安。。
禹蝶在《少年维特之烦恼》中找不到想要的答案，变得更加烦恼。
进入师范学校的第一个新年，禹蝶过得有点恍惚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