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相见欢

桃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南唐）李煜

大寒过后，汤锐锋过来找禹蝶，说班上陈明兰同学家里杀猪了，要请几个老师去喝猪血汤。那天下着小雪，禹蝶坐在汤锐锋的自行车上，另外几个老师也是一人骑车带着另一个人。陈明兰的家在街道西头的村庄，她父亲是村长，家里还有两个弟弟。老师们难得这样放松，与陈爸喝起了酒。陈爸兴致勃勃地说，我对明兰要求不高，三年后也像小禹老师和汤老师那样考个师范，我就心满意足了。老师们心领神会，异口同声地说，明兰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肯定有希望考得上！陈爸举起酒杯道，感谢老师们辛苦栽培，我敬你们每人一杯。汤锐锋悄悄把禹蝶的酒倒进了自己杯子里。

放寒假前，禹蝶正在收拾回家的东西，突然听到有人在外面喊，小禹老师在吗？她出门一看，原来是上次在宿舍无助哭泣的那个女生，旁边站着一个中年妇女，一双鞋子上沾满泥灰，手上提了一个灰不溜秋的蛇皮袋子。

同学你好！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知道你是禹老师就行，我妈说过年了，给你送点香肠吃，这是我们家杀了猪灌的香肠，很好吃。

老师怎么好意思要你们的东西呢？

我们家里好多，送给你的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妈今天就白跑一趟了。

那女生的妈妈只对着禹老师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我也要送你一样礼物，我把我的宝贝摘抄本送你一本，帮你写好作文。我们做陌生的朋友吧！

禹老师，求求老师鼓励她好好学习，像你一样考上师范。临走时妈妈才说出这一句话。

新年初二，寒蝉到禹蝶家拜年，两顿年饭都有亲戚陪他喝酒，寒蝉不胜酒力，一直晕晕乎乎的，没时间跟禹蝶单独说几句话。第二天他带禹蝶和他一起坐车去S县他家里。一路上，他握着她的手，她戴着他买的那双红色皮手套，他们相互触摸着彼此温暖着，却显得心事重重，就像上次禹蝶去寒蝉那儿见到他一样。他们紧紧地拥抱，久久地深吻，除了深不见底的思念，似乎再难多说半句其他的话，寒蝉默默擦拭着禹蝶泪水涟涟的脸颊，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当禹蝶抬起泪眼想询问他什么时，总是被他那双饱含深情的目光融化，她宁愿就这样与他真真切切地拥抱着。尽管分别仅仅三个多月，他们心里仿佛积压了一个世纪的话，不说也好，就那样紧紧拥抱一个世纪，把对方要说的话融进彼此的身体里，不用交流，你的话我都懂，我的话你也不用解释，只要有这两颗相通的心在一起就够了。爱情如果美得只剩下两颗纯洁善良的心，这人间是否更加值得？

尘世的胡同在他们面前越来越逼窄，只有相聚值得珍惜，哪怕不能到永远。

寒蝉的家已经从山脚下的村子搬到了乡政府旁边的大马路边上。乡下过年更热闹，他家里的亲戚也多。快吃中午饭的时候，邻居突然带着秦韵进来了。

我下了车一路问到这里，走到路边才问到你们家的邻居，是他带我来的。秦韵进院子的时候，寒蝉和禹蝶还有他妹妹正在院子里的压水井里打水洗菜，她对着寒蝉说，然后回头对邻居又说了一句，谢谢你啊。

这是我同学秦韵。寒蝉先对妹妹说了一句，他妹妹转身往厨房走去。

城里人到乡下就是麻烦，来了就别讲客气哈。寒蝉笑迎秦韵，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禹蝶，带着秦韵往屋里走。

是秦韵啊，你可真是稀客，快请屋里坐，家里客人多，你来了更热闹。这是蝉儿的同学，从城里来的。女主人忙不迭失地从厨房里出来迎接新客，又急着介绍，完全无视禹蝶的存在，就像秦韵没有看到禹蝶一样。

禹蝶对这一幕瞬间上演的剧情莫名其妙，看来只有她是多余的。吃饭的时候，寒蝉的娘忙出忙进，一上桌就给秦韵夹菜，然后对着禹蝶说，小蝶你也吃，你们都是同学，别讲客气。寒蝉坐在她身边给她夹了几次菜，饭桌上热热闹闹，亲戚们不停地向寒蝉和他父亲举杯庆贺寒蝉进入公务员队伍，在政府单位前途一片大好。尽管禹蝶一时感觉到自己的多余，也表现出应有的大度，找话和秦韵寒暄，还主动为她夹菜，实际上是在打发着这顿难以煎熬的年饭。

秦韵吃完饭就回去了。寒蝉极力留下禹蝶住了一晚，第二天好一起回城里。晚上，寒蝉的娘说要带全家人去亲戚家吃年饭，寒蝉要求和禹蝶留在家里陪奶奶。

出门前寒蝉的娘突然说，小蝶，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清楚，虽然我是两个娃的后娘，可一直都把他们当自己亲生的一样对待，你以后要是进了这个家门也要用一样的眼光看待弟弟妹妹们，可不能有偏见。我们这个家庭在这地方算不上好，也不算差，进这个家得先学会做人，不要让别人瞧不起。这社会就是笑人穷，恨人富的，你不能太穷，就算富也不能过分张扬。

禹蝶不解其意，更不能接受这个娘对她的此番教导，想想饭桌上她对城里人秦韵的那股亲热劲儿，必是在找她的茬，心里委屈极了，也不晓得如何应对一句话。等家里人走后，她一直闷闷不乐地坐着。

你个小傻子写到家里来的第一封信被她看了，当时就说你对她这个后娘有偏见，一直耿耿于怀没好发作。寒蝉劝解着，不去理她了，现在有我陪你，还不高兴吗？

在这个片刻拥有的空间，他们每时每刻都想吻对方，正陶醉其中时，八十多岁的奶奶挪着小脚从外面进来，她的身影轻飘飘的，若有若无，走到他们身边时，禹蝶才看到，羞得她无地自容。寒蝉心里也羞怯嘴上却笑，太好了，让奶奶见证我们俩的爱情地久天长！

一场大暴雪成了新年的尾声，交通受阻，禹蝶没法回隆集中学上课，呆在家里没完没了地追剧。寒蝉正月初四就到单位值班去了，等他们周末再见面时，新年已经走远，虽然彼此的思念依旧浓烈似火，长长的亲吻和拥抱并不能消解禹蝶脑海里的迷团，留在新年里的恩怨纠葛时不时就冒出来打扰她，一阵亲热过后，她不依不饶地让寒蝉解释个清楚，你娘对秦韵那么知根知底，这故事真够精彩！现在只有我这个乡下老师是多余的，你和秦韵才是天选之合。我是不是该退出舞台了。

看你这个林妹妹咋又在多愁善感。寒蝉半开着玩笑，掏出手绢为禹蝶抹眼泪，我真没有告诉秦韵家里的住址，老娘这个人爱开玩笑，我和她之间也没啥正经话讲，偶尔开些同学之间的小玩笑而已。

那怎么就开到秦韵头上了，事出必有其因。禹蝶撒起娇来总是咄咄逼人。

寒蝉的耐心还是足够有的。反正我爱的人只有一个，我想跟她一起去看电影，张艺谋的新片《寡妇村》。他说着扬起手中的两张票，去不去？去不去嘛，不去，我找秦韵了。

禹蝶扑哧一下转悲为喜，把票夺了过来。

小傻瓜，经不起吓唬。他一下子把她抱起来在半空中转了一圈，对她耳语道，林妹妹是不是看琼瑶的爱情小说走火入魔，听说里面的女主角想尽各种办法折磨男主角。

就只看过一本《几度夕阳红》，林妹妹这是天性使然。蝉儿，我好怕有一天会失去你。

怎么会呢，小傻子。他用手指刮了一下禹蝶的鼻子，笑起来，他那两颗白白的小虎牙在她面前闪呀闪，好像在笑她太不自信，再疑神疑鬼我就使劲刮。

我只想要此刻，哪怕有一天会失去你！禹蝶又开始呓语，就像现在这样全心全意拥有你的一切，你知道吗？

我知道！你的爱已够我享用一生！寒蝉动情的回应，总是震慑着禹蝶的心，这个一度纠缠了她一千多个日夜的影子如今真实地占据着她的整个身心，谁无法再走进去。

寒蝉的单身宿舍是市委老大院一个三层楼顶层的楼梯房，这个不到十平米的空间像一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玻璃罩，将苍蝇和一切蚊虫拒之门外。这里只有蝉与蝶共鸣，比花前月下还要浪漫，此时他们努力捍卫着这份早已萌芽却迟迟破土而出的爱情，尽管几经波折，尽管还有些摇摇欲坠，他们依然觉得这样的烟火人间无比可爱，让他们缱绻不舍。

两个灵魂相似的人，他们对爱的渴求是那样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