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家书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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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二十二年八月初一日

孙男国藩跪禀祖大人万福金安:

七月初五发第九号信,内言六月廿四后孙与岱云意欲送家眷回南,至七月初一谋之于神,乃决计不送。

初五日发信后,至初八日,九弟仍思南归,其意甚坚,不可挽回,与孙商量,孙即不复劝阻。九弟自从去年四月父亲归时,即有思归之意,至九月间,则归心似箭,孙苦苦细问,终不明言其所以然。年少无知,大抵厌常而喜新,未到京则想京,既到京则想家,在所不免。又家中仆婢,或对孙则恭敬,对弟则简慢,亦在所不免。孙于去年决不许他归,严责曲劝,千言万语,弟亦深以为然。几及两月,乃决计不归。今年正月病中又思归,孙即不敢复留矣。三月复元后,弟又自言不归,四、五、六月读书习字一切如常。至六月底,因孙有送家眷之说,而弟之归兴又发。孙见其意,是为远离膝下,思归尽服事之劳。且逆夷滋扰,外间讹言可畏,虽明知蕞尔螳臂,不足以当车辙[1],而九弟既非在外服官,即宜在家承欢,非同有职位者闻警而告假,使人笑其无胆,骂其无义也。且归心既动,若强留在此,则心如悬旌,不能读书,徒费时日,兼此数层。故孙即定计,打发他回,不复禁阻。

恰好郑莘田先生名世任,长沙人,癸酉拔贡,小京官由御史升给事中,现放贵西兵备道。将去贵州上任,迂道走湖南省城,定于十六日起程,孙即将九弟托他,结伴同行。此系初八九起议,十四始决计,即于数日内,将一切货物办齐,十五日雇车。郑宅大车七辆,渠已于十三日雇定,九弟雇轿车一辆,价钱二十七千文。时价轿车本只要二十三千,孙见车店内有顶好官车一辆,牲口亦极好,其车较常车大二寸,深一尺,坐者最舒服,故情愿多出大钱四千。恐九弟在道上受热生病。雇底下人名向泽,其人新来,未知好歹,观其光景,似尚有良心者。昨九弟出京,七日在任邱县寄信来京云:向泽伺候甚好。十六日未刻出京,孙送至城外廿里,见道上有积潦甚多,孙大不放心,恐路上有翻车陷车等事,深为懊悔。廿三日接到弟在途中所发信,始稍放心。兹将九弟原信附呈。

孙交九弟途费纹银三十二两整,先日交车行上脚大钱十三千五百文,及上车现钱六千文两项在外,外买货物及送人东西另开一单,九弟带回。外封银十两,敬奉堂上六位老人吃肉之赀。孙对九弟云:万一少途费,即扯此银亦可,若到家后,断不可以他事借用此银,然途费亦断不至少也。向泽订工费大钱二千文,已在京交楚。郑家与九弟在长沙分队,孙属其在省换小船到县,向泽即在县城开销他。向泽意欲送至家,如果到家,留住几日打发,求祖父随时斟酌。

九弟自到京后,去年上半年用功甚好,六月因甲三病耽搁半月余,九月,弟欲归不肯读书,耽搁两月,今春弟病耽搁两月,其余工夫或作或辍,虽多间断,亦有长进。计此一年半之中,惟书法进功最大。外此则看《纲鉴》三十六本,读《礼记》四本,读《周礼》一本,读《斯文精萃》两本半。因《周礼》读不熟,故换读《精萃》。作文六十余篇,读文三十余首。

父亲出京后,孙未尝按期改文,未尝讲书,未能按期点诗文,此孙之过,无所逃罪者也;读文作文全不用心,凡事无恒,屡责不改,此九弟之过也。好与弟谈伦常,讲品行,使之扩见识,立远志,目前已颇识为学之次第,将来有路可循。此孙堪对祖父者也。待兄甚敬,待侄辈甚慈,循规蹈矩,一切匪彝慆淫之事[2],毫不敢近,举止大方,性情挚厚,此弟之好处也。弟有最坏之处,在于不知艰苦,年纪本轻,又未尝辛苦,宜其不知,再过几年,应该知道。

九弟约计可于九月半到家,孙恐家中骇异!疑兄弟或有嫌隙,致生忧虑,故将在京出京情形,述其梗概,至琐细之故,九弟到家详述,使堂上大人知孙兄弟绝无纤介之隙也。

孙身体如常,惟常耳鸣,不解何故。孙妇及曾孙兄妹二人皆好。丫鬟因其年已长,其人大蠢,已与媒婆兑换一个,京城有官媒婆,凡买妾买婢皆由他经纪。彼此不找一钱。此婢名双喜,天津人,年十三岁,貌比春梅更陋,而略聪明。寓中男仆皆如故。同县谢果堂先生为其子捐盐大使,王道嶐王恒信之侄。捐府经历,黄鉴之子捐典史,以外无人。孙在京一切自宜谨慎,伏望堂上大人放心。孙谨禀。

[1] 蕞,祚会切。蕞尔:小貌。言螳臂之小,不足以当车辙之重也。

[2] 《书》:“无从匪彝,无即慆淫。”匪彝慆淫:违背典常,放纵无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