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中
德洪〔1〕曰:昔南元善〔2〕刻《传习录》于越,凡二册。下册摘录先师手书,凡八篇。〔3〕其答徐成之〔4〕二书,吾师自谓:“天下是朱非陆,论定既久,一旦反之为难;二书姑为调停两可之说,使人自思得之。”故元善录为下册之首者,意亦以是欤?
今朱、陆之辨明于天下久矣,洪刻先师文录,〔5〕置二书于外集者,示未全也,故今不复录。其余指知、行之本体,莫详于《答人论学》与答周道通、陆清伯、欧阳崇一四书;而谓格物为学者用力日可见之地,莫详于答罗整庵一书。平生冒天下之非诋推陷,万死一生,遑遑然不忘讲学,惟恐吾人不闻斯道,流于功利机智,以日堕于夷狄禽兽而不觉,其一体同物之心,譊譊终身,至于毙而后已;此孔、孟以来贤圣苦心,虽门人子弟,未足以慰其情也;是情也,莫详于答聂文蔚之第一书。此皆仍元善所录之旧。
而揭“必有事焉”即“致良知”功夫,明白简切,使人言下即得入手,此又莫详于答文蔚之第二书,故增录之。元善当时汹汹,乃能以身明斯道,卒至遭奸被斥,油油然惟以此生得闻斯学为庆,而绝无有纤芥愤郁不平之气。〔6〕斯录之刻,人见其有功于同志甚大,而不知其处时之甚艰也。今所去取,裁之时义则然,非忍有所加损于其间也。
〔1〕钱德洪(1496—1574),字洪甫,号绪山,浙江余姚人。初信朱熹说,二十四岁时读《传习录》而怀疑之,王守仁平宸濠归越后,钱闻良知说后深信之,率同邑七十余人受学。时来学者渐多,钱与王畿协助王守仁进行指导。王守仁征思田,钱与王畿居守越中书院,嘉靖七年,钱赴京应试,因闻王守仁逝世,中途返乡守丧。嘉靖十一年(1532)举进士,累官至刑部员外郎。嘉靖二十年因坐论郭勋死罪,被斥下狱。嘉靖二十二年出狱后,在野三十年,以讲学为事,致力编辑王守仁的文集、年谱。著作存有《钱绪山遗文抄》。参见《明儒学案》卷十一。
〔2〕南元善(1487—1541),名大吉,号瑞泉,陕西渭南人,正德六年(1511)进士,历官至绍兴府知府,为权贵所忌,罢官归里。著有《瑞泉集》。参见《明儒学案》卷二十九。
〔3〕佐藤一斋曾藏有嘉靖二十三年德安府重刊南元善兄弟校《传习录》二册,据称:“上册分为四卷:第一,徐曰仁录。第二,陆原静录。第三,薛尚谦录。第四,则为《答欧阳崇一书》一首,《答聂文蔚书》三首。下册亦为四卷:第一,《答徐成之书》二首,《答储柴墟书》二首,《答何子元书》一首,《答罗整庵书》一首。第二,《答人论学书》一首。第三,《答周道通书》一首,《答陆原静书》二首。第四,则为《示弟立志说》四则,《训蒙大意》六则。按南元善序曰:‘是录也,门弟子录阳明先生问答之辞,讨论之书,而刻以示诸天下者也。’又曰:‘故命逢吉弟校续而重刻之以传诸天下。’据此,上册所收讨论之书,仍系门弟子旧录。下册四卷,则出于元善兄弟,所云‘续而重刻之’是也。”(《传习录栏外书》第一——二页)
佐藤一斋又说:“南本下册书凡十篇,并上册所载书四篇。共十四篇。又就此文数之,为九篇。其曰八篇,误也。绪山云答徐成之书,而叙其所以去。又云答储柴墟书,答何子元书,则不叙其所以去,何耶?又谓增录答聂文蔚第二书,而南本既收在上册,则不可谓之增录,此序毕竟欠详备。”(《传习录栏外书》第八十——八十一页)
日本“内阁文库”藏有另一南大吉本《传习录》,共六卷,其中语录较《全书》本约少50条,书信有《答人论学书》、《答罗整庵少宰书》、《答徐成之》二首,又有《示弟立志》及《训蒙大意》。《答人论学》写于嘉靖四年,则此藏本亦非嘉靖三年南大吉初刻本。
据日本今井宇三郎推断,钱德洪此处所说南大吉本,可能为嘉靖三年原本的增订本,故包括嘉靖四年及五年的书信,而完成于嘉靖五年。德安府嘉靖二十三年的南大吉本又有所增订,与钱德洪所见此本有所不同。据此,则佐藤一斋怀疑钱序“欠详备”,恐系误解。参见山下龙二的《阳明学之研究·展开篇》第一七八——一八九页。
〔4〕徐成之,名守诚,绍兴人。参见《绍兴府志》第四十一卷第四十八页。
〔5〕此《阳明先生文录》,嘉靖十五年出版,构成《全书》本第四卷至第二十五卷。
〔6〕嘉靖五年,南大吉罢官归,途中致王守仁书,王答书有云:“近得中途寄来书,读之恍然如接颜色,勤勤恳恳,惟以得闻道为喜,急问学为事,恐卒不得为圣人为忧,亹亹千数百言,略无一字及于得丧荣辱之间。此非真有朝闻夕死之志者,未易以涉斯境也。”(《全书》卷六《答南元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