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请安
夏老太太房中一早便满了人，请安，三天一小安，五天要请大安，今日是请大安，各房太太携着小姐少爷卯时便到了。
夏老太太年事高，起得晚，这会儿，先让早到的太太小姐少爷们坐在上房等着。
大太太坐在主榻左侧，东面方向的椅子上，身份最为尊贵。
二房太太跟着坐在第二张椅子上，三房四房太太坐在右侧第一二张椅子上，令外的小姐少爷们皆站在一侧。
丫鬟们端来了泡好的普洱茶一一奉上，大太太捏起茶盖，轻滑在茶口两下，散了热气，才不紧不慢的抿了口。
抬眸瞧见打扮俏丽的夏二小姐，扯起声，“芙儿倒是出落得越发漂亮了，时下也有十五了吧？“
夏芙听了夸奖的话，得意洋洋，刚要答话。
二太太冷眼看了她一眼，转眼看向大太太恭敬道，“太太，芙儿眼下刚十四，过了生辰也就十五了。“
“嗯。“大太太淡淡应了声，又呷了口茶，普洱茶的植物清香味绕在喉间。
满屋子的人，一时间竟鸦雀无声。
右侧坐着的三太太不安分的拍起马屁，“太太，我瞧着大少爷也是长开了不少，眉眼间和老爷甚是像呢，老爷见了也定会欢喜的。“
大太太凛冽的看了三太太一眼，想着当真是个蠢物，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太太有一子——夏子霆，因为是长子，母亲又是正房，从小就被惯坏了，为人嚣张跋扈，并不入夏老爷的眼。
虽这样想着，可碍于自己主母的身份，嘴上还是应道，“子霆不比子然，人聪明，功课也做的认真，将来说不定还能博个功名呢。“
三太太脸色乐呵明朗起来，言语却是止不住的得意，“太太，您可真是谬赞了。“
大太太懒得再看她炫耀，就算将来能博取功名又如何？官场如战场，就凭她儿子胆小怕事的性子，能不能安稳在官场活着还两说呢。
这会儿子有什么得意的？自己可是正房，子霆又是长子，将来这夏家偌大的家业还不是给子霆继承？
想到这儿，大太太心中憋闷的一股气倒是清爽了不少。
三太太也有一子——夏子然，为人谦和，却是胆小怕事。
二太太膝下一女，夏二小姐——夏芜，仗着嫡女的身份，平日里也是刁蛮任性。
四太太性子懦弱，年轻时怀过一次孕，大夫把了脉，说是男丁，可天有不测风云，在胎儿三个月大的时候，她不幸摔了一跤，胎儿被流掉了不说，自己也是落了一身病。
五太太难产而死，又是贱妾出身，未过门前，在戏班子里讨生活，被夏老爷瞧上后，便进了家门。
只是没想到，在生夏五小姐的时候，因身子虚弱，常年调养也不见好，生育的时候竟难产而死。
夏五小姐——夏芜年幼时经由无子嗣的四太太抚养，四太太胆小懦弱，夏芜的生活起居也一直是无人问津。
大了些，便搬到了西苑去住，夏五小姐身子骨随了她母亲，娇娇弱弱，并不常出来，以至于，就连她的亲身父亲都快要忘了自己这个女儿了。
更不用提，常年几个小姐少爷们在夏老太太面前晃着，夏老太太还能想起这个常年无踪影的孙女来。
谈话的气氛又陷入了一片寂静无声中，这时，只听一行人踏着稳当当的步子走了来。
一群丫鬟中间搀着的正是夏老太太，夏老太太虽已年过七十，可常年富贵精致的生活，让她保养的极好，身子骨也比一般老人硬朗的多。
只见夏老太太穿着绣有花纹的丝绸蓝色锦缎，领口衣襟处缀着两指宽的金带，头戴布棕色抹额，缀有祖母绿，花白头发被梳的光亮，交缠挽起，发髻正中间压着跟金色五瓣牡丹花，雍容华贵。
夏老太太迈着缓慢的步子走了进来，大太太，二太太们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小姐少爷们也恭敬的低着头。
贴身服侍夏老太太的梨香扶着老太太坐到主踏罗汉床上，接过丫鬟端来的普洱茶，轻轻放在榻前的桌子上，自己退到了一边。
大太太上前站在罗汉床正中央屈膝行礼，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小姐少爷们也站定了，跟着行礼，“给老太太请安。“
夏老太太看着一屋子的孙子，孙女们，老脸堆起了菊花，“好，好，都起来吧，坐着。“
大太太闻声起了身，回到原位坐着，其它人也都坐了回去。
唯小姐少爷们在一处站着，夏老太太摆摆手，“来，子霆，芙儿，到主奶奶这儿坐着来。“
夏老太太叫的两位，都是长子嫡女。
夏芙早就在一旁站的累了，听到夏老太太的呼唤，忙不迭的跑了过去，倚在夏老太太身上，撒娇道，“主母，芙儿站得腿都酸了。“
夏子霆也乖乖的坐在夏老太太床榻旁，正襟危坐，装得很像样子。
夏老太太宠溺的捏了捏夏芙细嫩的脸，和蔼道，“芙儿腿都酸了呀？那一会主奶奶给你揉揉。“
夏芙乖巧道，“祖母，还是一会芙儿给你捏捏肩吧，我可不忍心让祖奶奶给我揉腿呢。“
夏老太太一听，脸上更乐了，“好，好阿，芙儿最孝顺主奶奶了。“
一旁的夏子霆插话到，“祖母，那一会儿孙儿帮你捶腿。“
夏老太太的菊花脸开绚烂，“好阿，我的乖孙儿。“
夏老太太左看右看自己两个心头肉，欢喜的不行。
半晌，方收回了视线，将目光放在了一张谦和，好学的三少爷——夏子然身上。
“子然啊，进来跟先生学得功课如何阿？“
虽是问询，却更像是盘问。
站在三太太身旁的夏子然，闻声恭敬着身子，向前迈出了一步，朝主榻方向行礼，头低着，“回祖母，孙儿跟着先生近日学了《孙子兵法》，功课尚好。“
“嗯，好好用功，考取功名，将来好为夏家光耀门楣，不要辜负了你父亲的一番期望阿。“夏老太太昏花的眼中闪着希冀的光，看向夏子然的目光也不禁柔和了许多。
“是，孙儿谨记祖母教诲。“夏子然行完了礼，又退回到三太太身旁。
夏老太太点点头，眯着昏花的眼向后瞧去，疑惑着怎么最远处还站着一个人呢？还是小姐打扮。
夏芙不是在身边吗？
琢磨了会，夏老太太似乎想起了此人，“那位站着的可是五小姐？“
夏芜在小姐少爷们身后最远处站着，听见老太太发问，忙直了身子，迈向前，同样行了礼，不过她行的是大礼，夏芜双膝跪地，整个头埋在地上，轻柔的嗓音传来，“夏芜给祖母请安。“
“好，好，快起身吧。“夏老太太老眼昏花看不真切，忙免礼让她起身。
夏芜刚大病初愈，脸色还很虚弱，若不是那送饭的丫鬟前去通报，怕自己现在这会儿早就一命归西了。
夏老太太看着穿着月白色衣衫的女子，料子也非上等的丝绸，上面绣着淡雅的菊花，更称得脸色苍白虚弱，不禁关切道，“芜儿，身子可大好些了？“
夏芜恭敬的又行了礼，方才答道，“谢祖母挂心，芜儿身子已好了许多，现还吃着药调养，芜儿前些年，一直身体虚弱，下不了床，未能给祖母请安，还望祖母责罚。“
夏芜声音轻轻柔柔，似圆润的珠翠，夏老太太想起这些年，她病着不常出来，自己倒是疏忽了这个多病的孙女。
如今这丫头竟还这么懂事的请求责罚，病才刚好，就急着来请安，这份孝心，实属可贵阿。
想到这夏老太太竟有些愧疚，朝她招招手，“芜儿，上前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夏芜向前又迈了几步，扬起一张虚白的小脸，夏老太太看得心疼，哎！多好的孩子，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只是常年病怏怏的，少了生气。
肤如凝脂，身材纤瘦，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风范，单凭容貌气质竟比夏芙还略胜一筹！
夏老太太看她一张虚白无弱的脸，软了心，朝一旁的丫鬟吩咐道，“给五小姐拿把凳子来。“
“是，老太太。“
依偎在夏老太太怀里的夏芙不满的瞪着夏芜，这个病怏怏的药罐子不好好在西苑待着，怎么跑这来碍她的眼？竟还让祖奶奶亲自命人给她看座，抢了她的风头！
大太太，二太太更是诧异，谁也没想到这个原本无人问津的五小姐，几年不见，竟出落成这般好模样，最是没存在感的这位小姐，怎么今日倒是现了身，不仅如此，连举止谈吐，行礼答话，都规规矩矩，大方得体，没有半分逾距和差错。
难怪惹了老太太心疼。
难道，这五小姐是想出来也挣一份宠，搏份家产？
想到这，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又细细打量起她，看着这个纤弱女子的眼神也是敌意和警惕。
丫鬟很快将一瑰色檀木椅子搬了上来，夏芜行了礼，谢了恩，方才坐下。
看到这病弱的五小姐如此得体有礼，夏老太太不禁又欢喜几分，一阵嘘寒问暖。
在场围了一屋子的人，伺候的丫鬟们，太太，小姐少爷们，目光都盯着她，有敌意，有好奇，有赞赏，也有嫉妒。
夏芜置若罔闻，一张苍白的脸没有任何颜色，和波澜的情绪。
夏老太太想了想，和蔼道，“芜儿，身边还缺什么，想要什么，尽管和祖母说。“
夏芜等的就是这句话，苍白的脸上故作为难道，“祖母，芜儿还真有一个请求，望祖母应允。“
“什么请求啊？芜儿只管说罢。“夏老太太大方应道。
“祖母，前日里芜儿病重，伺候的丫鬟跑去偷闲，幸得，一送饭的丫鬟喊来了人，这才救了芜儿一命，不然，芜儿今日也就见不到祖母了。“
夏芜说到伤心处，竟落了两行泪。
夏老太太一听此言，自己的孙女病重之时，身边竟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有个伺候的竟还跑去偷懒了，差点害她这孙女一条命。
这五小姐平日里不出门，自然也就招不上人待见，她娘又是戏子出身，恐怕这小姐身份也不比丫鬟尊贵多少，平日里，怕是没少挨欺负。
不过，再怎么说，这五小姐也是自己的亲孙女，何时轮到丫鬟欺压在头上了？
夏老太太原还和蔼的脸色变了阴色，目光扫向大太太，威严道，“大房，你说说，在你手底下，是怎么安排人伺候五小姐的？“
大太太心中一个咯噔，这五小姐平日里差遣了两个粗使丫鬟伺候着，五小姐这卑贱的身份，老爷不管，老太太素来又不问，还指着自己会对她上心不成吗？
不过既然老太太都问了话，自然是要先摆脱了自己的过错，大太太颇有底气地恭敬回应道，“回老太太，伺候五小姐的两个丫鬟都是从四太太那拨来的，她们两个也是伺候五小姐惯了的，只是五小姐常年病着，可能是疏了管教，这才让丫鬟们无法无天了。“
四太太噤着声，不敢说话。
见夏老太太又要兴师问罪的开口，大太太又接着说，“老太太可不要气坏了身子，那伺候五小姐的两个丫鬟半月前已被我辞了去，五小姐的起居膳食近日来，都是经由平柚一一审查了才给五小姐送去的，以后我定多关照些五小姐，还请老太太熄怒。“
这事还要从夏老爷让管家请了大夫医治五小姐说起，夏老爷是从未踏进过西苑的，可眼下自己的女儿得了重病，他也只好前去探望一眼。
可没曾想，一进西苑，就看到院子一副残破无人打理废弃的模样，再推开门，五小姐房里空无一物，就连婢女的房间也比这要好得多，且伺候的丫鬟根本就不见人影！
桌上的饭菜已凉飕飕，且没有一点油水，冷冰冰的萝卜，白菜，盛饭的盒子竟还是破落掉漆的！自己的女儿竟被苛带成这个模样！
夏老爷看完五小姐回来后，就进了大太太房，一顿发火，大太太这才辞了她身边的丫鬟，又罚了做饭的婆子，对五小姐近日来的饮食也是严格审查后，才能送上去。
平柚是大太太身边贴身服侍的人，做事稳重得体，她一出面就是顶了半个太太的脸。自然不会有人反抗。
夏老太太听了这话，火气才消下些。
端坐着的夏芜柔声道，“祖母，这怨不得大太太，是芜儿平日里管教无方。“
夏老太太听夏芜竟懂事的替大太太说话，心中又软了三分。
温声道，“害！祖母只顾着生气了，忘记你刚才说要我应你一个请求了，芜儿只管说，祖母定依你。“
夏芙一听这宠溺的话，不乐意了，不满的扯着夏老太太的袖子，撒娇着，“祖母，～！“
夏老太太摸摸夏芙柔顺的头发，哄道，“芙儿乖，芙儿想要什么，和祖母说，祖母也定给！你五妹妹身体不好，常年多病，是祖母疏忽她了，你五妹妹的请求，祖母定是要应的。“
夏芙撅着嘴，心里怒骂了这夏芜千千万万句，可嘴上也识趣的不再言语。
“芜儿说吧，什么请求？“
夏老太太催促道。
夏芜恭敬的站起身，柔声道，“祖母，芜儿前日病重，多亏了那一送饭丫鬟，芜儿身边如今正少了人伺候，斗胆向祖母请求，让那送饭丫鬟做芜儿的贴身侍女。“
夏老太太和蔼的笑了笑，“害！芜儿，我以为什么请求呢，原来就要个丫鬟啊，行，祖母依你，另外我让大太太，再从新招来的丫鬟里挑两个做事勤快的给你送去！“
“多谢祖母，不过芜儿身体还未大好，大夫说最好静养着，芜儿只要一个丫鬟近身伺候着就够了。“
夏芜恭恭敬敬，婉声拒了夏老太太的好意。
“这样啊，也是，还是养病要紧，那等身子好了些，祖母再挑两个丫鬟给你。“
“芜儿多谢祖母。“
又坐了会儿，夏芜便推脱要回去服药，得了应允，便从上屋里退了出来。
夏芙倚在老太太怀里，把老太太逗得眉开眼笑，夏芜跨出了门，都还能听见夏老太太铄悦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