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带病做活气凝噎
果然,柴老复山的当天下午,小脚姨妈就用一把大锁将家门锁了,跟着女儿阿英走了。如果说,过去那些不顺心的日子里,梅香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富贵抡不清道理时,她的心里总是对小脚姨妈有一些怨言,而这次柴老的去世,留下小脚姨妈一人,梅香忽然有些可怜她了,那个惯着她的人没有了,那些小矫情以后还能有谁依着她哩,她想,小脚姨妈到底还是命苦啊。
这一天下午,小霞来家里串门,见梅香刚吃了饭,靠在床上,便坐在床沿上与她谈心。小霞大着嗓门感慨道:“去年你刚嫁来的时候,我倒还很不放心你,瞧你家富贵现在这样的勤力,我也替你高兴,可不像我家柱子,人虽也老实,做事总也不能如我的意。”
梅香笑笑说:“你可不要夸他了,刚来的时候,他不还天天想着赌么,这后半年才改邪归正了,再说他本来就是一个种地的,不勤力,谁给他饭吃哩,庄稼人,本也该踏实做事才是。”
小霞看看睡着的小芙蓉睁开一对小而亮的眼睛,夸这孩子真好玩,又转向梅香道:“我家柱子做田里的活就是不行,总要比别人慢一步,好做的活、工分多的活轮不上他,工分少的、不好做的他又不晓得挑拣,所以啊,这两天让人带他去合肥那边扒藕去了,多少总要挣几个钱回来。”
梅香看了看小霞,劝道:“日子不都是这么过的么,况且,现在一天比一天凉了,就说扒藕,那也是个苦钱,不容易呕,你啊,也别太埋怨他了,就是那么个老实巴交的脾气,能怎么样哩,好在人老实,对你也很好,你指东,他也不敢到西。”小霞眼睛一翻,脸一板,嘴里连珠炮似的道:“哼,对我再好有什么用,好也不能当饭吃。家里老的小的要有饭吃有衣穿才行吧,到了过年,总不能让我们娘儿俩喝西北风吧。”梅香扑哧笑了,拍了小霞一下道:“瞧你说的,哪里就至于了,只要不懒惰,总是不会饿死的。”
梅香又看了看小霞的肚子,叮嘱了两句:“你自己在家里也要注意身体,家里家外就你自己,脾气上面也不要太急躁了。”小霞这才笑着点点头,一抬眼瞧见梅香的母亲进房来,客套了几句,便说自己要回家去了,让梅香自己好好休息。
等小霞出了院子,梅香母亲问道:“这个小霞就是从前给你茶叶、花生带回家的吧?”梅香嗯了一声,她母亲郑重地说道:“你说她对你不错,不然,要叫我说,我是瞧不惯她的。到哪里都是一片响,十分轻狂的样子,刚才我在堂屋里听他夸富贵,却总也瞧不上自己的男人,十根手指还不一样长哩,哪里有那么多如意的。”
梅香听她母亲说的话,像是对小霞有看法,便笑着说道:“她就是那个性子,大大咧咧惯了,柱子吧,她本就是被迫嫁给他的,所以柱子处处让着她,脾气娇惯一些也是难免;你说她轻狂,她确实爱讲究一些,倒是长得也好,人却是不错的。”
她母亲还是摇摇头,道:“嗯,我刚才不是说么,是你说的你俩关系不错,不然,我是瞧不惯的,再不愿意嫁,已然嫁了,也不好成天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这成什么话。”
梅香也不便与她母亲争辩,便岔开话题说:“妈,你天天夜里忙着照顾我和孩子,下午没什么事,你自己也睡会儿吧。”
她母亲伸头看看孩子,坐回身子摇摇头,对梅香说道:“我老啦,晚上也没有那么觉要睡,再说你家里养的这些牲口,没人看着也不行,下午,我照看着点家里就行,你那婆婆命好,雷打不动,万事不烦神。”
梅香嘀咕了一句:“说她做什么,没得叹头气,不然,这家里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了,唉,不理也就是了。”
极快的,梅香出了月子,她母亲也准备先回去一些时间再来。一方面天气转凉了,回去洗洗涮涮拿些衣物再来;另一方面,住在梅香家一个月,她家也没有那么多粮食供应,上回来,还是让梅香二哥挑了些粮食来的,不想让梅香心里难过,就没告诉她。
梅香舍不得她母亲回去,自己出了月子,就舍不得不做事,自己带个孩子拖住了,哪里还能做多少事去,商量下来,她母亲安慰说十天半个月也就来了,将孩子看大几个月再回去。
梅香见富贵天天忙到晚,也就那点工分,这样下去也不够一家人吃喝的,歇不住,就将孩子打包背在身上,去山上锄点巴根草回来烧烧也好,起码柴火不用花钱买了。一边去了几天,到了第五天头上,便觉得身子有些重,半下午的时候,实在难受得很,强撑着将一框草担了回来,身上便感到忽冷忽热的,将孩子放在摇窝里安顿好,自己便缩在被子里睡下了,到了后来冷得上下牙打着颤,又挪下床来,给自己加了一床被子,还是冷得发慌。
傍晚,富贵还没进门,就拎着一只被打死的鹅嚷嚷道:“一个下午跑哪里去了,就是死人也能应一声啊,啊?人家说下午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应,鹅跑田里去了……”
梅香躺在房里,听了这些话,心下是明白的,身子却动不得半分,一边听着富贵还在骂骂咧咧心疼被打死的那只鹅,却也气不出来,身上的病痛早已盖过心里的闷气,想要跟他说明白,又起不来床;此时,小芙蓉被吵醒了,“啊啊”地哭了起来,梅香心里着急,富贵进房来看见她躺在床上,孩子哭得一声紧似一声,又数落道:“我说了半天,你倒挺尸舒服得很哩,丫头哭也不睬了。你瞧瞧这好好的一只鹅就这么被打死了,你在家里就是睡死了也能喘一口气应一声吧!”
复又看见梅香神色不对,才晓得是生病了,更埋怨道:“说你这个人有什么用,去搞点柴火回来就这个样子,你能干什么事哩,唉!”说着话,拎着那只鹅去锅间了。
梅香听了气得闷住,也没力气搭理他,咬着牙绷住精神里的一丝气力,慢慢挪下床来,扶住摇窝,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慢慢晃着摇窝哄孩子,她的嘴唇被内火烧得干裂得厉害,心下难过,眼里却流不出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