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女碑
三月春初,草长莺飞。
庭院前的桂树一夜间抽满新枝,嫩黄的叶芽上带着点点春雨,晶莹剔透的水珠放佛可以倒映出春日的模样。
这是庭院一年中最美的时节,新绿挂枝,万物复苏。
千依站在树下,抬头看透过叶子间的光影,在这个远离城市喧嚣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静谧与安详。
这里是最接近过去的地方,古朴的老房子,屋檐下的手写的春联,雕刻着花纹及膝的门槛,正堂里供奉着廖氏历代妣考的神龛。
无一不庄严、端重。
几百年前的这里会是怎样的一副景象,而那时的老祖宗在过着哪样的生活?
是否是像爷爷奶奶这样,农忙时耕种,赋闲时种花?是否一样的会在三月春盛的好时节里,去摘一些蕨菜,烹一顿美味菜肴,一家人欢喜地坐在桌上吃饭。
千依时常会想这些,古时之于她,是万般期盼却又无法企及的存在。
三月也是族里祭祖挂青的时候,她这次随父亲回老家,也正是为了这件事情。
早晨吃过了早饭,就得随着族里几位爷爷一同去山上,曾经祖辈安歇的地方。
湘楚地界上的山大多秀美灵动,从屋后后山的山脚出发,待爬到了山头,隐匿在云层中的太阳忽放溢彩,眼前重峦叠嶂的翠绿山峰被渡上一层温润金光。
像极阳光底下一块块绵延不断铺陈在天地间的翡翠玉石。
果真是一方好山水,千依心想。
爷爷指着东南方向的山,说话时有丝微微的气喘:“再翻一座山,沿着那条路走,那里就葬着咱们家祖祖辈辈的人。”
闻言堂弟堂妹就要哭诉,千依一眼瞪过去,都乖乖地闭了嘴。
一行人沿着山路继续往前走。
“从六百多年前得真公携妻儿来此大杨田定居后,我们这一支的人就都在这里居住,别看有时候吵架生事,山间邻里祖上都沾着亲。”
“今年趁你们还都没有出去工作、读书,就带着你们去给先祖挂青,莫要将来我入土,你们这些小辈连家族的墓地都找不到。”
越过荆棘林后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爷爷苍老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在林子里显得格外绵长。
“做人最不能的就是忘本了!”
千依应在嘴上,记在心里,追上去问爷爷:“您说的得真公,我曾仔细地翻过族谱,据说他老人家当年是十里八方有名的医者,得真堂扬名一时?”
“是啊。我们祖上不单出过神医,还曾出过翰林院侍讲、按察使、知府等,最高官拜正二品。那时从科举的士子不在少数,也是当时镇上有名的乡绅大族。”
……
听爷爷讲着流传下来的先祖逸事,竟浑然不觉山路的崎岖难走,很快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廖氏祖坟。
印象里这样的地方都是阴冷怖人的,但这里不同,这里背靠大山地势平坦、面前有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溪流,柔和温暖的阳光能照耀到此处。
据爷爷说,这就是所说的风水好。
而历代廖氏先祖都长眠在此,护佑着子孙后代平安顺遂。
已经有几个叔父伯父在扫割坟头的杂草,千依持着一颗敬畏缅怀的心随爷爷往东面走去。
又跟着一一磕过头。
抬首时却偶然见到最东面那里,孤零零立着一座孤坟,上头已杂草丛生,长的已高至腰间,前面立着一块石碑。
她微有怔愣,好奇使然,已经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拿着柴刀将杂草仔仔细细地割完,千依跪在碑前为之擦拭。
这才见到碑上雕刻的娟秀工整的字迹,上书“廖氏女之墓”。
千依心头一动——祖训有云,族中女儿是不得葬入祖坟的。
怎么会有一廖氏女子葬在这里?
而石碑用料是上好的花岗岩制成,上面有少许地方缺落,像是有些年头了。
千依望着这石碑上面刻的字,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她好像是在哪里见过这字迹。
“依依姐,快来给曾祖父和高祖父磕头。”不远处的堂妹在喊她。
“来了。”千依连忙应道,站起身来向堂妹那边跑去,走开几步,却还是扭头看了石碑一眼,又行去堂妹那里。
“千澜姐姐,念娘好想你啊!”
谁在说话?
千依忽然脚步一顿,心跳都仿佛漏了一拍,她猛的回过头去,可入眼只有自己方才扫过的坟头……
“谁?是谁在说话?在这样的地方不要玩这样的恶作剧行不行?”千依望着那边,眼里有些不愉快。
“千澜姐姐……”声音似乎蕴含了些许哭腔,空灵婉转。
千依咽下口水,心头早已冉冉升起一股子骇人来。毕竟这是在祖坟,要说不害怕那决计是假的。
无论是谁,她决心不再搭理这人,旋即又转过身子去找爷爷他们。
却不想下一秒她忽然眼前一黑,直直栽向地面……
包含最后一章番外
——去处亦来处(二)
最后一章番外
应该说她怎么是和念娘长得一模一样?
按我的推测,她应像千澜才是。
莫非是我猜错了?
不会,她就是千澜!她一定是在现代的千澜!
因为在现代的她已逝世,所以千澜被留在了大楚,那我来此又是为何?难道我在中箭后也已经死了?如今也要永远的被留在现代吗?
送葬队伍从我眼前走过,继而往远处的山路走去。
我跟在他们后面,亲眼看着棺木下葬入穴,几捧黄土便掩埋一个少女短暂的一生,不禁有些眼眶发热。
透过那小小的一个土包,我仿若能看见念娘和千澜的笑容,她们应当做过什么约定,所以千澜才会从现代回到大楚吧?只是心中哪怕有疑惑,眼下也无人能替我解答。
人间事万千,不必每一件都明晰缘由,期待最终的结果就好。
我暗暗告诉自己。
……
下山以后,我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这是个寻常小镇,三四个街道自正中的中心点向四周蜿蜒而去,分别接通大大小小的村落。
廖氏是其中的一大姓,世世代代居住在此,所以千澜其实是廖家后人,廖瑜他们便是她往前不知道多少代的先辈。
刚穿越伊始,她想必极为恐慌吧,毕竟那都是只能在族谱的只语片言中窥见风采的先祖,正如我此刻,到如今我也算体会到她的无助。
不知闲暇时候,她可有思考过为何会是自己成为这个穿越的人没有,正如我此时正在困惑,为何穿越时空来此的人会是我?
我来到这里,是要完成什么使命吗?
只可惜在街道漫无目的地转了好几圈后,我人依然是懵圈的。
也罢,回家吃饭。
兜兜转转,却来到门庭之外摆放了数个花圈的家里。送行的人跟随丧葬队伍离开,此刻的廖家有些冷清,丧事的礼花还未拆除,一地鲜红的爆竹纸屑摊在地上,于素白之间格外夺目。
这是千依的家,她的父母哀痛万分,如今呆坐在屋前像是两个木头人,任谁见了都难免苦涩,我也不例外。
我走过去,千依的妈妈缓缓抬头,空洞的眼眸慢慢的聚焦,认出了我,“你是老陆的儿子吧,听说前段时间你……如今痊愈了吧?”
我点点头,蹲下来和她视线齐平,开始对她说我自己都觉得荒唐的话,“阿姨,千依没有死,她只是被很重要的事情绊住了脚,她生活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里有亲友也找到了挚爱,您不用担心。”
这番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我疯了,可这两位失去唯一的女儿的爸妈,却红着眼信了。
她爸爸对我说:“你这孩子安慰人的方法倒真的别致。”
我听明白了,哦!她爸还不信。
“叔叔阿姨,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吧!”我盯住他的眼睛,忽然很认真的说。
……
三天后,我爸妈一路骂一路把我送到了我们省城机场,一路上风景不胜枚举,我该好好欣赏的,但我没有,低着头始终看着千依的照片。
或许我找到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我并不知晓自己什么时候会再度离开,在这些日子里我想让我千依的爸妈知晓,他们的女儿,真的没死!
法善寺被六百年后的今天保留下来,坐落于这个国家的首都——北京的郊区,不是什么大景点,十分小众,胜在安静。
我带着千依的爸妈依次拜了寺里的菩萨,几经周折找到了当年的那棵银杏树。
一切还如六百年前的古意,丝毫未变,我站在树下,祈祷千澜当初埋在树下的信还在,还能被看见,还能为异世她的父母带来哪怕一丝丝的慰藉。
兴许是我的祷告真的有用,也可能是当年千澜用的笔墨和盛装的盒子很好,我挖了两个小时,寺庙的人来阻止我,我充耳不闻,他们叫了保安把我架出去,我发了疯的朝他们吼,放言不让我挖我就死在这里。
最后闹得不行,警察来了,我仍旧威胁他们。
终于,我在众人看疯子的目光下,在千依爸妈通红双眼的注视下,挖到了六百年前千澜埋下的东西——一个保存尚好的小瓷盒,因为在土里保存太久,已经有些辩不得颜色和花纹。
我欣喜若狂的打开,里头赫然躺着一封被防腐防潮的药材包围着的信。
“叔叔阿姨快看,这是你们的女儿给你们留的信,她在六百年前写下了她的近况,当时我亲眼见她埋在这里。”
耳际风声急促,有个警察在打电话:“……来两个精神科的医生!嗯!对!要快!”
千依爸妈终于也觉得我有病,且病的不轻,六百年前?
他们的女儿在六百?年前?
虽然不信,但还是在我灼热的目光下,接过信封打开了。
亲爱的爸爸妈妈:
见信如唔!
近来可好?身体康健否?发财否?思念我否?
女儿不孝,如今已无法承欢膝下,然则世间缘法琢磨不透,或许我们之间的亲情缘分终究只能这么收场,但是爸妈,别难过。
您二位的女儿如今找到了所爱,找到了自己很想要做的事情,也找到了一群不离不弃的朋友,我过得很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再也无法见到你们,但有时候真情不必长见久伴,都藏在心里呢。
爸妈,不要想我,由女儿来想你们,每当爸爸想喝酒了,就在对面放一个酒杯,也斟满一杯酒,就如同我还陪在您身边,妈妈如果想逛街了,随处经过的一阵风,就当是我与您擦肩而过。
我在远方生活的同时,爸爸妈妈你们也要注意身体,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好好吃饭,好好喝水,多吃运动,晚上出去散散步……
老廖!秀姐!
叩谢养育之恩,女儿拜别双亲,惟愿此后余生,万事顺遂!
千依绝笔
我站在他们身后看完,看着他们泪眼婆娑的相拥痛哭。
“是依依,是咱们的女儿,小陆没有骗人。”
这是我在这个世界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然后,我听见千澜的声音,她在叫我。
伍六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