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与超越(完整全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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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设立有意义目标

直至今日,一般的治疗都是针对病征而行。不管是在医疗上或是在教育上,个体心理学对这种态度都是完全反对的。当一个孩子的数学赶不上别人,或学校作业总是做不好时,如果我们只注意这些,想要在这些特殊表现上让他有所改进,那是完全没有用的。也许他是想使老师感到困扰,甚至是想使自己被开除从而逃离学校。假如我们在这点上纠正他,他会另找新途径来达成他的目标。这和成人的神经病是正好相同的。例如,假设他患有偏头痛症(migraine),这种头痛对他非常有用,当他需要它们时,它们便会适逢其时地发作。由于他的头痛,他可以免于解决许多社交问题,每当他必须会见陌生人或作新决定时,他的头痛便会发作。同时,它们还使他有借口对他的部属或妻子和家属滥发脾气。我们怎么能够期望他会放弃这么有效的工具呢?从他现在的观点看来,他给予自己的痛苦只不过是一种机智的发明,它能带来各种他所希望的报偿。无疑,我们可以用能够震惊他的解释来“吓走”他的这种病征。同时,医药治疗也能使他在这一点上获得解脱,并使他难以再沿用他所选择的特殊病征,但是,只要他的目标保留不变,即使是放弃了这种病征,他也会再选用另一种。“治愈”了他的头痛,他会再害上失眠症或其他新病征。只要他的目标依旧未变,他就必须继续找出新毛病。有一种神经病患者能够以惊人的速度甩掉他的病征,并毫不迟疑地再选用一种新的病征。他们变成了神经病征的收藏家,不断地扩展他们的收藏目录。阅读心理治疗的书籍,只是向他们提供许多他们还没有机会一试的神经病困扰而已。因此,我们必须探求的是他们选用某种病征的目的,以及这种目的与一般优越感目标之间的关联。

假如我在教室里要来一架梯子,爬上去,并坐在黑板顶端,看到我这样做的每个人很可能都会想:“阿德勒博士发疯了。”他们不知道梯子有什么用,我为什么要爬上去,或我为什么要坐在那么不雅观的位置上。但是,如果他们知道:“他想要坐在黑板顶端,因为除非他身体的位置高过其他人,他便会感到自卑。他只有在能够俯视他的学生时才感到安全。”他们便不会认为我是疯得那么厉害了。我用了一种非常明智的方法来达成我的具体目标。梯子看来是一种很合理的工具,我爬梯子的动作也是按计划而行的。我疯狂的所在,只有一点,那就是我对优越地位的解释。假如有人说服我,让我相信:我的具体目标实在选得太糟,那么我便会改变我的行为。但是,假如我的目标保留不变,而我的梯子又被拿走了,那我会用椅子再接再厉地爬上去。假如椅子也被拿走,我会用跳或运用我的肌肉来攀爬。每个神经病患者都是这个样子的,他们选用的方法都正确无误——它们都无可厚非。我们需要让他们改进的,是他们的具体目标。目标一改变,心灵的习惯和态度也会随之改变。他不必再用他旧有的习惯和态度,适合于他的新目标的态度会取代它们的地位。

让我举一位因为受到焦虑和无法与人交往的困扰,而来向我求助的30岁妇女为例。她因为在职业问题上总是无法获得进展,结果仍然要仰赖家庭供给生活所需。她偶尔也会从事些诸如打字员或秘书之类的小工作,但是由于命运不佳,她遇到的雇主总是想向她求爱,这让她感到烦恼,使她不得不离职。然而,有一次她找到一个职位,这次她的老板似乎对她毫无兴趣,结果她又觉得受到轻视,便愤而辞职了。她接受心理治疗已经达数年之久——我想,大约是8年——但是她的治疗却一直未能使她更容易与人相处或让她找到能够赖以谋生的职业。

当我在诊疗她时,我追踪她的生活样式至童年时期的第一年。没有学会如何了解儿童的人,是不可能了解成人的。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儿,非常美丽,而且被宠得令人难以置信。当时,她父母的经济状况非常好,因此她只要说出她的希望,就一定能如愿以偿。当我听到这些时,我赞叹道:“你像公主一样被服侍得无微不至啊!”“是呀,”她回答道,“那时候每个人都称我为公主!”我要求她说出最早的回忆时,她说:“当我4岁时,我记得我有次走出屋子,看到许多孩子在玩游戏。他们动不动就跳起来,大声叫道:‘巫婆来了!’我非常害怕,回家后,我问家里的老仆人,是不是真的有巫婆存在。她说:‘真的,有许多巫婆、小偷和强盗,他们都会跟着你到处跑。’”从此以后,她便很怕一个人留在房子里,并且把这种害怕表现在她的整个生活样式中。她总觉得自己的力量还不足以离开家,家里的人必须支持她,并在各方面照顾她。她的另一个早期回忆是:“我有一个男钢琴老师。有一天,他想要吻我,我钢琴也不弹了,还跑去告诉我的母亲。以后,我再也不想弹钢琴了。”在此,我们看到她已经学会要和男人保持距离,而她在性方面的发展,也都遵循着避免发生爱情纠葛的目标而行。她觉得,恋爱是一种软弱的象征。在这里,我必须提醒读者,有许多人在卷入爱的旋涡时,都觉得自己很软弱。在某些方面看来,他们这样想是没有错的。当我们恋爱时,我们会变得很温柔,我们对另一个人的兴趣也会为我们带来许多烦恼。只有优越感目标是“我决不能软弱,我决不能让人家知道我的底细”的人,才会躲开爱情的相互依赖关系。这种人总是要远离爱情,并且也无法接受爱情。你常常可以注意到:当他们觉得有坠入情网的危险时,他们便会把这种情况弄糟。他们会讥笑、嘲讽、并揶揄可能使他们坠入爱情危险的人。他们用这种方式逃避软弱的感觉。

这个女孩子在考虑爱情和婚姻时,也会感到自己的软弱。结果在她从事某种职业时,如果有男人向她求爱,她便会感到惊慌失措,除了逃避外再也无计可施。在她仍然未学会如何应付这些问题时,她的父母相继去世,她的王朝也就垮了。她打算找她的亲戚来照顾她,但是事情可没有那么如意。过不了多久,她的亲戚便对她非常厌倦,再也不愿意给予她所需要的关怀。她很生气地责备他们,并且告诉他们: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这样,她才勉强地免除掉孤苦伶仃的悲剧。我相信,假如她的家族都完全不再为她烦心,她一定会发疯。达成她优越感目标的唯一方法,是强迫她的家族帮助她,让她免于应付所有的生活问题。在她的心灵中,她存有这种幻想:“我不属于这个星球。我属于另一个星球,在那儿,我是公主。这个可怜的地球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的重要性。”再往前进一步的话,她就要发疯了,可是由于她自己还有点机智,她的亲戚朋友也还肯照顾她,所以她还没有踏上这最后一步。

另外还有一个例子,可以很清楚地看出自卑情结和优越情结。有一个16岁的女孩子被送到我这儿来,她从7岁起,便开始偷窃,12岁起,便和男孩子在外面过夜。当她两岁时,她的父母经过长期激烈的争吵后,终于离婚了。她被她的母亲带到外祖母家里抚养,她的外祖母对这个孩子非常宠爱。当她出生时,她父母间的争执正处在最高潮,因此她的母亲对她的降临并不高兴。她从未喜欢过她的女儿,在她们之间,一直存在着一种紧张状态。当这个女孩子来看我时,我用友善的态度和她谈话,她告诉我:“我不喜欢拿人家的东西,也不喜欢和男孩子到处游荡,我这样做,只是要让我妈妈知道:她管不了我!”“你这样做,是为了要报复吗?”我问她。“我想是的。”她答道。她想要证明她比她的母亲强,但是她之所以有这个目标,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比母亲软弱。她感到她母亲不喜欢她,所以她饱受自卑情结之苦。她认为能够肯定她优越地位的唯一途径就是到处惹是生非。儿童犯偷窃或其他不良行为,经常都是出自报复之心。

一个15岁的女孩子失踪了8天。当她被找到后,被带到少年法庭。她在那里编了一个故事,说她被一个男人绑架,他把她捆起来后,关在一间房子里达8天之久。没有人相信她的话。医生亲切地和她谈话,要求她说出真情。她对医生不接受她的故事觉得非常恼怒,便打了他一记耳光。当我看到她时,我问她将来想做什么事,并给她一种印象,让她觉得我只是对她自己的命运有兴趣,而且也能够帮助她。当我要求她说出她做过的一个梦,她笑了,并且说了这样的梦:“我在一家地下酒吧里。当我出来时,我遇见了我的母亲。不久,我父亲也来了。我要求母亲把我藏起来,免得让他看到我。”她很怕她的父亲,也一直在反抗着他。他经常惩罚她,她因为怕受惩罚,只好被迫说谎。当我们听到撒谎的案件,我们必须看当事人是否有严厉的父母。除非实情被认为富有危险性,否则谎言便毫无意义。在另一方面,我们还能看出:这个女孩子还能和她的母亲合作。后来,她告诉我:有人把她引诱到地下酒吧,她在里面过了8天。因为她怕父亲知道,所以不敢说出实情,但是同时她又希望他能知道这段经过,以使他屈居下风。她觉得自己一直被父亲压制着,只有在伤害他时,她才能尝到征服的滋味。

我们要怎样做才能帮助这些用错误方法来追求优越感的人呢?如果我们了解:对优越感的追求是所有人类的通性,那么这件事情就不是很难了。知道了这一点,我们便能设身处地同情他们的挣扎。他们所犯的唯一错误是他们的努力都指向了生活中毫无用处的一面。在每件人类的行为之后,都隐藏有对优越感的追求,它是所有对我们的文化有所贡献的泉源。人类的整个活动都沿着这条伟大的行动线——由下到上,由负到正,由失败到成功——向前推进。然而,真正能够应付并主宰其生活问题的人,只有那些在奋斗过程中也能表现出利人倾向的人,他们超越前进的方式可以使别人也能受益。如果我们按照这种正确的方向来对待人,我们便会发现要他们悔悟并不困难。人类对价值和成功的所有判断,最后总是以合作为基础的,这是作为人类最伟大的共同之处。我们对行为、理想、目标、行动和性格特征的各种要求,都是它们应该有助于人类的合作。我们绝不可能找到一个完全缺乏社会感觉的人。神经病患者和罪犯也都知道这个公开的秘密,这一点可以从他们拼命想替他们的生活样式找出合适的理由,和把责任推给别人等行动中看出来。可是,他们已经丧失了向生活中有用的一面前进的勇气。自卑情结告诉他们:“在合作中获取成功没你的份。”他们已经避开了真正的生活问题,而和虚无的阴影作战,目的是向他们自己重新肯定自己的力量。

在人类的分工中,有许多可供安置不同具体目标的空间存在。我们说过,每种目标都可能含有少许的错误在里头,而我们也总能找出某些东西来吹毛求疵。对一个儿童而言,优越的地位可能在于数学知识;对另一个来说,可能在于艺术;对第三个来说,可能是健壮的体格。消化不良的孩子可能以为他所面临的问题,主要是营养问题。他的兴趣可能转向食物,因为他觉得这样做便能改变他的身体状况。结果他可能变成专门的厨师或营养学家。在各种特殊的目标里,我们都能看到:和真正的补偿作用在一起的,还有对某些可能性的排拒和对某种自我限制的训练。例如,一个哲学家事实上必须时时离开社会,才能思考,才能著作。但是假如其优越感目标中包含有高度的社会责任感,那么它所犯的错误便不会太大。我们的合作需要许多不同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