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译著小全集:服尔德传·夏洛外传(精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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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喜剧

随员在外国所过的生活正如谢吕班谢吕班(Chérubin)为法国著名喜剧Mariage de Figaro中的人物,代表一胆怯而已届春情发动期的青年。一样,他谈起恋爱来了。在海牙城里有一位迪努瓦耶夫人(Mme Dunoyer),是一个带有危险性的法国新教徒,离开丈夫带着女儿逃到荷兰,靠着写些诽谤文字度日。服尔德很瞧不起她,但在她家里发现一个非常年轻的女郎奥兰普(Olympe),他称之为潘佩特(Pimpette)。“是啊,亲爱的潘佩特,我将永远爱你。虽然最不忠实的爱人也会这样说,但他们的爱情绝非像我的那样基于完满的敬爱之上的。我非但爱你的人,且亦爱你的德性。”

迪努瓦耶夫人对于这位随员流连忘返的态度很气恼,去告诉沙托纳夫,沙托纳夫便不准服尔德外出。他呢,白天固然守着禁令,夜里却又逃出去和情人私会。“亲爱的潘佩特,我可以为你冒无论何种的危险,为你这样的人物,即是赴汤蹈火都值得呢。”后来服尔德绝对不能出门了,他把自己的衣服送给奥兰普叫她扮了男装来看他,她居然这样做了。


我终于见到你了,亲爱的可人儿,

你扮了男装,我以为见到了,

乔妆爱神的维纳斯(Vénus)。


大使生气了,又惧怕那无赖的,当新闻记者的母亲,把服尔德送回巴黎。

这一次书吏阿鲁哀对他很不好了,这位父亲也没有运气。大儿子愈来愈迷信詹森教,虔诚苦修,简直不近人情。小儿子放浪形骸,简直太近人情。“我的两个儿子都是疯子,”他说,“一个是散文式的疯子,一个是诗歌式的疯子。”那时代做父亲的可以请求政府授以禁锢或驱逐儿子之权。阿鲁哀得到了这样的一道家庭敕令。服尔德躲起来,运用他惯用的手段,以种种计策去平复父亲的气并赚取他的情妇。

他的妙计是叫耶稣会教士出来干涉,由法国的主教们去把潘佩特提到法国来。“迪努瓦耶小姐的确是一个新教徒,”他说,“她被一个残酷的母亲羁留在海牙,困在异端邪说的空气里。她只希望改信了旧教而嫁给我,要是能够把她提得来,她定会弃绝邪道。”路易中学的一位教授图内米纳神甫(Père Tournemine),是一向宠信服尔德的,把这件事情告诉勒德利哀神甫(Père Letellier),亦是耶稣会教士兼王上的忏悔师。这件荒唐的案子几乎罗织成功了,幸亏沙托纳夫大使说此举会得罪荷兰政府而把它打消了。于是服尔德唯有与父亲讲和的一法。他答应重新研究法律并跟一个检察官去学习。但不久他又跑掉了。

一七一五年,路易十四薨逝了。他的统治的结局很悲惨。最后的几次战争对法国不利。国库空虛。似乎已经平复的詹森教纠纷又因凯斯内尔神甫凯斯内尔神甫(Pasquier Quesnel,1634—1719),詹森教派的神学家,后逃奔荷兰。的一部著作而死灰复燃,最初罗马方面认为是一部好书,后来人家发现是詹森派作品而请求教皇禁止。法国重新分裂为两个教派,反对教皇敕令的人都一概下狱。大家为此怨恨王上和王上的忏悔师勒德利哀。总而言之是一场大混乱。

因了这种种缘故,没有一个人对于老皇的薨逝表示哀悼。幼君则如圣西门(Saint-Simon)所说的,还不到懂得哀毁的年纪。新的摄政奥尔良大公(Philippe d'Orléans)也不是惋惜前王的人。曼德侬夫人曼德侬夫人(Mme de Maintenon,1635—1719),为路易十四所幸,玛丽后薨后与路易十四秘密结婚。“被前王磨折够了;不知道如何应付亦不知道如何替他消遣”。曼纳公爵曼纳公爵(Duc de Maine,1670—1736),路易十四与蒙德朋夫人之私生子。与王室其他的私生子觊觎大位,高兴得发狂似的。宫臣卿相觉得好似除去了沉重的枷锁一般。“巴黎人在热望自由的空气中舒一舒气,眼见多少人滥用的威权居然倾倒,真是何等欣喜的事。”人民久苦于繁重的赋税,至此不禁感谢上帝,如任何时代一样的痴望有一种新的政体来拯救他们。老王奉安的那天,在到圣德尼圣德尼(Saunt—Denis),系教堂名,法国王室陵寝所在地。的路上,摆满着乡间小酒店。服尔德去看热闹,看见群众不是酒醉了就是快乐得醉倒了。这种景象引起他深长的思索。

在此初获自由的时期,大家以为什么话都可以说了。攻击前代政制的文字多至不可胜计。服尔德也写这种东西,不是他写的,人家亦以为是他写的。新的摄政,菲利普·特·奥尔良公爵并非凶狠的人。圣西门说:“他酷爱自由,对于人家的自由和他自己的一样尊重。他有一天对我称赞英国是一个既无流刑亦无监禁的国家。”虽然如此,他可并未因此而不把服尔德送入巴斯底狱巴斯底狱(Bastille)为十四世纪时建筑之炮垒,不久改为监狱。重要政治犯及法国名人之因思想言论而获罪者均曾在彼饱尝铁窗风味。后于一七八九年七月十四日为革命党人所毁。,他让他在那边住了一年多。因为写了几首恶意的诗就关到监里,可说是很重的刑罚了。而且一个那么活泼的青年一旦禁锢在四壁之中的时候,精神上更可激起许多关于正义公道的感想和愤慨。我们不难想象他整天踱来踱去,一方面冷嘲热讽的词句变得更尖刻了,一方面幻想着英国的宪法或保障个人自由的法律。

服尔德在巴斯底狱中埋头工作。他要成为法国伟大的史诗作家。他的歌咏亨利第四的长诗,开首的一些歌辞与借题发挥指摘苛政的几段,便是在狱中写的:


我歌颂这位英雄,

他是以武功与出身统治法国的。


禁锢了十八个月以后,服尔德终于从古炮台中释放出来了。过了几天,摄政王笑容可掬地接见他,对于这个为了一首歌辞而幽禁了十八个月的青年,并不记下什么仇恨。“殿下,”服尔德和他说,“承蒙王上供给我食粮确是非常舒服,但我恳求殿下不必再供给我住处。”

依当时的习惯,在巴斯底狱释出之后,必须继以短期的流戍。贝蒂纳公爵(Duc de Béthune)邀请服尔德到他的舒里(Sully)宫堡中度此隐遁时期。狱中生活损害了服尔德的健康,正需要乡间清净的空气,他答应了。他在舒里很快乐,做了一个年青的李佛莱(Mlle de Livry)小姐的情人,她立志献身戏剧,要求他为她写几部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