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笙箫（1）
她是池塘里的一株水草，她平日里最喜欢的活动就是摇着枝叶随着水流摆动。
她很爱倾听外面世界形形色色的故事，因着性格温婉童真，平日里，总会有许多池塘里的哥哥姐姐们喜欢到她这儿来诉说他们成精后在人间发生的故事。
说到快乐的地方，她会陪着他们一起欢笑；说到难过的心事，她也会陪着他们一同流泪。
而所有的故事中，她最喜欢听的就是鲤鱼姐姐说的故事了，她那总是用轻轻柔柔的声音诉说着心事，好听极了。
她说，世间纷繁，浮华笙箫，天地浩大，鱼塘不过方寸，她要去外面的凡世间看一看。
她说，原来这世间竟还有天界，云层之上，住着嫡仙那般的人物，凡人只要通过修炼便可达到，可真真精彩。
她也要学着那些个凡人修仙，去那云层之巅探个究竟。
小草儿想着，天上的云彩，莫不是织女落下的披纱；点点繁星，莫不是仙娥的泪珠；七彩云桥之上，是不是有仙人驻足翘首……
小草儿决定自己也要努力，长大后就可以追去那广阔梦幻的天上，找到鲤鱼姐姐，缠着她继续讲故事了。
却不想，去了凡间的鲤鱼姐姐，一直温温柔柔的鲤鱼姐姐，这一次竟然怒气冲冲地回了鱼塘。
她说，怎么会有那样的人？只不过是不小心丢了手绢，捡回来给她便是了，那人竟还调戏于她，甚是冒犯无礼，一点都不是君子所为！
鲤鱼姐姐却不知，提起那纨绔时，她看起来极美。眼波转动间的百媚千娇，就是再冷淡漠然的人都会为之倾倒。
精怪的岁月是漫长的，小草儿日复一日地摇摆着，往昔觉得有意思的事情，此间却是觉得愈发苍白而无趣了，还是鲤鱼姐姐讲的故事有意思多了。
小草儿想着，等以后她修成人形了，定也要去人间走上一遭。
是否，也会有那么一个少年，墨发星眸，浅笑嫣然，拾起她的手绢，牵着她的手，许一个未来？
小草两片叶子卷了起来，撑着叶尖，痴痴地笑了。
这日，心心念念的鲤鱼姐姐终于来了，小草儿高兴地摇摆着，却发现，她眉色间带着几分慌乱。
怎么了？
她说，那人现在有危险，那凿齿凶残暴戾。那人怎么敢就那样孤身一人前去？！她不要他去做什么英雄，她只想默默地和他相守，携手白发。
小草儿也开始变得焦虑不安起来，为那素未谋面之人担心受怕，同样也为鲤鱼姐姐担忧。
她从路过的龟伯伯口中了解到，鲤鱼姐姐说的凿齿貌似人形，齿长三尺，其状如凿，下彻颔下，而持戈盾（即有一定智力），乃穷凶极恶之物，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听完，狠狠地抖了抖羸弱鲜嫩的枝桠，小草儿想，世间之物最可怕莫过于此了。
不知隔了多久，当她再见到鲤鱼姐姐时，她浑身狼狈不堪，连人形也维持不住了。看着她被折断的鱼鳍，小草忍不住流下泪来。
宁凄戚不自觉地想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才恍然，她此刻并不能自如地控制身体。
此间，她既是小草儿，小草儿亦是她。她能感小草之所感，忧她之所念，悲她之所痛。
鲤鱼姐姐苦笑着说道，傻瓜，哭什么？只要那人好好的，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小草想，鲤鱼姐姐大抵是幸福的吧。她那么爱他，即使满脸伤痕，都挡不住她晶亮带笑的眸光。
爱情，是何种滋味？竟叫鲤鱼姐姐不畏艰险，甘之如饴。
“小草儿，今夜是人间最美的花灯节，你要不要随我去人间走一遭？看看万家灯火，品味世间繁华。”
“真的？可我还未修炼出人身，如何离了这池塘？”思及此，小草儿高高抬起的枝叶耷拉了下来，好不可怜。
“没事，我会用小瓶装上池塘之水，将你带离此处，十年后我会来寻你，可好？”鲤鱼姐姐此刻浅笑嫣然。
那人因凿齿受了重伤，即使她用护身鱼鳍来守护他，也无力回天了。
她想，若是他熬不住了，她定是会同他一起去的吧，没有他的一生，就算是修成仙，也是乏味难受得紧。
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株单纯可怜的小草儿，已生出了灵智却资质愚钝，无法化为人形，更无法修仙。她们精怪不若凡人有轮回转世，她们只有一生。
她这一生已注定于修仙无缘，不如帮小草儿一把，兴许在人间它可以寻到几分机缘。往后之事，一切就看它的造化了。
“嗯，鲤鱼姐姐，请你将我带离这里罢……”
曲屏深幌解香罗，花灯微透。
小草儿静静地呆在瓶中，看着街上世人熙熙攘攘。
娇俏的少女买下花灯，悄悄写下意中人的姓名，拉着小姐妹跑到河边，轻轻将花灯放下，巧笑嫣然。
远处少年郎急急命人去勾，着实有趣得很。
“各位公子哥们，你看我这花灯，灯上绣着的飞龙，同别处的鸳鸯可不一样。若是在花灯节写上心愿，定会飞黄腾达，前程似锦！”小摊贩见好几个星眉剑目的俊朗公子路过，急急推销。
众人闻言倒是觉得有几分新奇，林青修停下了脚步，眼角微微上扬，折扇一收，笑着指了指一旁的小草：“怎地卖花灯的同时竟还卖起了野草？”
看了看自个摊上的瓶瓶罐罐，摊贩带着讨好的笑容说：“我原就是卖陶罐的，赶着今儿是花灯节，就把家里婆娘做了许久的花灯一起拿出来卖了。公子若是不嫌弃，只要您买下了这花灯，这株小草也可以一同赠予公子。”
“这样的买卖倒是少见。”难得有几分欣赏，一旁的墨萧晨拿出银两，举起买下的腾龙花灯细细看着，绣工倒是有几分别致，而后又将摊贩附赠的小草随手送给了林青修。
“多谢九爷打赏。”林青修打开折扇，徐徐扇了几下，眼角微翘，笑得一派风流倜傥。
自那日林青修回府随手将它放在窗台之后，小草儿便再也没有见过鲤鱼姐姐了。
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庭院，小草儿开始想念池塘里的哥哥姐姐伯伯婆婆们了，人间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没人可以和她聊天，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全都安安静静的一副未开灵智的模样，着实闷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