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神话传说及其生命哲学的教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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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蒙古族先民的“额尔黑·篾儿干射日”这则神话,叙述着猎神——神箭手,“用七枝箭射七个太阳”的自然情结。但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神话本身的这个自然情节,更重要的是这些自然情节中所浮现出来的“7”这个神秘的数字。[30]众所周知,蒙古人自古以来就有一些神秘数字的观念,她们对这些神秘数字情有独钟,在她们的日常生活中,特别重视和讲究这些神秘数字的习惯。有学者称为数字崇拜,其实这个话言过其实,并非是崇拜,而是对其尚好、看好或偏好。这种数字方面的神秘观念,世界其他民族也普遍存在,是早已有之的古老观念。有意思的是,蒙古人特别尚好的却不是偶数(teɡsi toγ_a),而是奇数(sundaγai toγ_a),如1、3、5、7、9等。在这点上,和我国内地的汉民族正好相反。据清代徐珂(1869—1928)的《清稗类钞·蒙古婚嫁》记载:“蒙古婚嫁、礼聘、奁赀皆以牲畜,牲畜之数尚奇,起一九至九九而止,如贫不能九数者,亦必三五七等数;与内地数取对偶之意适相反。”[31]

有学者甚至还认为,蒙古人尚好的奇数里面“1”为戒数。其实不然,在蒙古人看来,“1”代表着元(eɡüsɡel),而“3、5、7、9……”皆是由此而生成的倍数。因此,在日常道德生活中,蒙古人对“1”和其他奇数的用法是有所不同的。“1”通常用于开元的意义,而其他奇数,如“3、5、7、9”,则用于生成的意义。在开元的意义上,“1”代表的是纯粹(danɡ imgulγui),如同人的生活的内涵——心灵、情感、思想,甚至精神;而在生成的意义上,“3、5、7、9”代表的是丰满,如同人的生活的外延——健康、富有等。因此,通常在蒙古人的日常习俗中,人们用“1”来表示人的心灵和意志的纯粹性;相反,则用“3、5、7、9”,尤其是“9”来表示人的健康、财富和荣誉。奇数“3”,主要用于蒙古人的日常道德生活及其礼仪;奇数“5”,主要用于蒙古人的经济生活及其礼仪;奇数“9”,主要用于蒙古人的道德生活的信仰及其礼仪。而奇数“7”的用法则完全不同于上述其他数字的用法,蒙古人对奇数“7”的用法,似乎同她们的“世界观念”有密切的关系。这样,蒙古人所尚好的奇数“7”,同古希腊和中国汉族所尚好的“7”不谋而合了。当然,这不是某种巧合,而是与人类对于世界的形成以及它的时间(imgaγ)和空间(oron)观念有关。比如,在《圣经·旧约·创世纪》中就这样记载:

起初天主创造天地。

大地还是混沌空虚,深渊上还是一团黑暗,天主的神在水面上运行。

天主说:“要有光。”就有光了。天主见光好,就将光与黑暗分开。天主称光为“昼”,称黑暗为“夜”。过了晚上,过了早晨,这是第一天。

天主说:“在水与水之间要有穹苍,将水分开!”事就这样成了。天主造了穹苍,分开了穹苍以下的水和穹苍以上的水。天主称穹苍为“天”,天主看了认为好。过了晚上,过了早晨,这是第二天。

天主说:“天下的水应聚在一处,使旱地出现!”事就这样成了。天主称旱地为“陆地”,称水汇合处为“海洋”。天主看了认为好。天主说:“地上要生出青草,结种子的蔬菜,和各种结果子的树木,在地上的果子内都含有种子!”事就这样成了。地上就生出了青草,各种结种子的蔬菜和各种结果子的树木,果子内都含有种子。天主看了认为好。过了晚上,过了早晨,这是第三天。

天主说:“在天空中要有光体,以分别昼夜,作为规定时节和年月日的记号。要在天空中放光照耀大地!”事就这样成了。天主于是造了两个大光体:较大的控制白天,较小的控制黑夜。并造了星宿。天主将星宿摆列在天空,照耀大地,控制昼夜,分别明与暗。天主看了认为好。过了晚上,过了早晨,这是第四天。

天主说:“水中要繁生蠕动的生物,地面上、天空中要有鸟飞翔!”事就这样成了。天主于是造了大鱼和水中各种繁生的蠕动生物以及各种飞鸟。天主看了认为好。遂降福牠们说:“你们要繁生繁殖充满海洋;飞鸟也要在地上繁殖!”过了晚上,过了早晨,这是第五天。

天主说:“地上要生出各种生物,即各种牲畜、爬虫和野兽!”事就这样成了。天主于是造了各种野兽、各种牲畜和地上所有的各种爬虫。天主看了认为好。天主说:“让我们照我们的肖像,按我们的模样造人,叫他管理海中的鱼、天空的飞鸟、牲畜、各种野兽、在地上爬行的各种爬虫。”天主于是照自己的肖像造了人,就是照天主的肖像造了人:造了一男一女。天主降福他们说:“你们要生育繁殖,充满大地,治理大地,管理海中的鱼、天空的飞鸟、各种在地上爬行的生物!”天主又说:“看全地面上结种子的各种蔬菜,在果内含有种子的各种果树,我都给你们作食物;至于地上的各种野兽,天空中的各种飞鸟,在地上爬行有生魂的各种动物,我把一切青草给牠们作食物。”事就这样成了。天主看了他造的一切,认为样样都很好。所造的都甚好。过了晚上,过了早晨,这是第六天。

……这样天地和天地间的一切点缀都完成了。到第七天天主造物的工程已完成,就在第七天休息,停止了所作的一切工程。天主降福了第七天,定为圣日,因为这一天,天主停止了他所行的一切创造工作:这是创造天地的来历。[32]

《圣经·旧约·创世纪》这则神话,除了阐述上帝创造世界之外,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个神秘的数字——“7”。正如我国学者叶舒宪所说:“从神秘数字的原型性质来看,安息日定在第七天绝非偶然。《圣经》中有许多实例说明‘七’是作为神秘的模式数目、作为叙述的结构素而出现在犹太教和基督教文献中的。与安息日制相对应,上帝还曾向摩西规定了安息年的制度,同样以‘七’为循环周期数。”[33]中国内地汉族对奇数7的用法既不同于《圣经·旧约·创世纪》的用法,也不同于蒙古族“射日”神话的用法。据《荆楚岁时记》记载:

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羊,四日为猪,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34]

有意思的是,在《圣经》中,人日(xömün_n.ü edür)出现在第六天;而《荆楚岁时记》中,“人日”却出现在正月的第七天。因此,我国学者叶舒宪就说:“中国鸡人创世神话和《圣经》创世神话均以七日为母题,这只是二者基于人类认识的共同性而出现的相通之处,它并不意味着两个神话的价值指向是相等的。恰恰相反,由于人的位置在两个创世神话的叙述结构中有所不同,因此而派生出了差异极大的价值指向。在《圣经》神话中,‘七’的神圣位置是留给耶和华作为休息日的,是神的纪念日;在中国神话中,‘七’的神圣位置是留给人类自身的,是人的纪念日。切莫小看了这一微妙的细节差别,它关系到人在两大不同文化传统中的不同价值和地位,因而也关系到中西文化的根本精神上的差异。”[35]

蒙古族先民的“额尔黑·篾儿干射日”这则神话,同样也叙述着世界的形成与“7”这个神秘数字有着密切的联系。虽然起初太阳被叙述为七个,以“7”作为其基数,但这并不是和人类的出现有着直接的关联,相反,是和宇宙(orimgilanɡ)或世界的形成有着直接的关系。在蒙古族先民的这则神话中,太阳神——独目巨人(γaγimga nidü_tai aburγu xömün),是以人间或世间的生灵(xömün amitan)作为其“原型”的。对这个“原型”的阐述,旨在说明人间和世间的生命及其普遍联系,是由“太阳神”赋予众生的结果。所以,如同太阳的白昼和黑夜相互交替一样,人间和世间万物的生命及其存在方式,也呈现为“死,而复生”的自然景象。正如恩斯特·卡西尔所说:“在神话思维的初期,灵魂可能呈现为一种‘客观存在’(thinghood),如同我们熟悉的和可感触的任何物质实体一样。但是,通过灵魂逐渐地获得精神意义,直到灵魂最终成为这种精神的特殊原则,事情也就发生了变化。”他还说:“于是,英雄——有人性的人物被提升到神界,而众神(olon saxiγulsun)自身则与人的命运紧密交织,他们不是作为旁观者,而是作为并肩作战的武士。正是通过神与英雄的关系,众神被完全纳入人之生存、活动的领域,在这领域中,众神呈现出新的形态,有了新的规定性。”[36]

在蒙古族先民“北斗七星的由来”这则神话传说中,我们的先民们通过她们神话传说及其语言的隐喻形式,充分说明了人间和世间万物的生命及其特殊的存在方式。生命的特殊存在方式,在总体上呈现为“死,而复生”的形式。在这个循环往复的形式中,人间和世间生灵的生命,始终遵循着“死,而复生”的轨道在前进。如同人间和世间万物的生命,众神也是如此。因此,对于人间和世间万物及其生命来说,“死,而复生”似乎就是以某种“特殊原则”和“规定性”的故事(üliɡer)来呈现。蒙古族的这则神话故事记载:

兄弟两个在山上打猎。山顶上有一个人,手握弓箭,在那儿转来转去。兄弟俩走近他身旁,问道:

“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那人说:“悠悠苍天中有一只飞鸟。我射了一箭,那只鸟到现在还没掉下来,我正等着它。”午后,那只鸟落到地面上,身上还插着那人的一支箭。

兄弟俩见此情景,就商量起来:

“咱俩都是好射手,可是这人论本事在你我之上,咱俩与他结拜为兄弟吧。”

兄弟俩对那人说:“您同我们结为兄弟好吗?”

那人应道:“行。”

于是他们三个合在一起去打猎。

他们走着走着,来到一座山的顶上。这儿躺着一个人,他半边身子埋在土里,半边身子露出地面。他们三兄弟走上前去问道:

“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那人说:“我是一个听天又听地的人。”

“您听天又听地,听了些什么呢?”

“只要我一听,就可以知道天上地下的芸芸众生在做些什么或说些什么。”

兄弟三个就问他:“您和我们结为兄弟好吗?”

“我愿意和你们结为兄弟。”

于是他们就是兄弟四个了。

兄弟四人走着走着,看见一个人站在两山中间,他把西山举起来放到东山上,然后又把东山举起来放到西边去,这样来回倒换着。

兄弟四个走到他身旁,问道:

“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这是活动活动胳膊。”

“啊!好一个大力士!您愿意跟我们结为兄弟吗?”

“可以。”这样,合起来就是兄弟五个了。

兄弟五个走着走着,只见一个人在追一群飞跑着的黄羊,他把一只黄羊捉起来,放了,又追上去把另一只捉起来,放了,就这样不停地追黄羊,捉了放,放了又捉。

他们五兄弟走到那人身旁,问他:

“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喜欢和黄羊闹着玩。”

“啊呀,您真是飞毛腿!”

“您同意和我们结为兄弟吗?”

“好的,可以!”

这样合在一起就是六个兄弟了。

六兄弟在一起商量说:“我们眼下靠什么来谋生呢?”

他们叫那个听地的人躺在地上听一听。他听了一会儿,说:

“此去东北面有一个大洋,大洋那边有一个国王,他的名字就叫夏兹盖。他们商议着要侵占我国。我们这就去征服他吧!”

兄弟六人朝东北方向走去,来到了大洋的岸边。那儿坐着一个人。这人问六兄弟:

“你们这是去干什么呀?”

“我们要过这个大洋,到那边夏兹盖国王的城堡里去,想同国王手下的勇士比比本事。我们眼下不知道怎样渡过面前的这个大洋。”

“我送你们过去吧。”那人说罢,对着海水一口吸去,大洋就干了。

“行了,你们现在过去吧!”

六兄弟说:“您与我们结为兄弟好吗?”

“我同意与你们结为兄弟!”

“好极了。那您就当我们的长兄,我们几个都做您的弟弟吧。”

那人非常高兴地做了长兄。七个兄弟过了大洋以后,他就把海水吐还给大洋。

兄弟七人走着走着,一个英俊青年背着弓箭迎面走过来。七兄弟同他打了个照面,于是问道:

“夏兹盖国王的城堡离这儿还有多远?”

那青年说:“你们打听我们城堡干什么呀?”

七兄弟的兄长说:“我们要做你们国王手下的勇士,为他效力。”

“行,可以!我正是国王的儿子。我们这就一起走吧!”

他们走了好久好久,终于进了国王城堡的大门。里面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王子把七个兄弟安顿在这个宫殿里,并且对他们说道:

“我要去向父亲禀告。你们在这儿住吧!明天日出前,我会通知你们的。”

他回到父亲那里报告说:

“今天我到林中去打猎的时候,遇到了七个英俊青年。我问他们:‘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呀?’他们提到父王您的名字,口称愿为父王效力。我就把他们带过来了,安排在南门的外殿住。现在如何处置,请父王定夺!”

夏兹盖国王说:

“给我效力?他们有那么大的本事吗?明天跟他们打个赌,跟他们较量较量再说!”如此这般议定之后,一夜无话。

与此同时,兄弟七个也在商量:

“听地的哥哥,您这会儿听一听!那国王打算把我们怎么样?”

听地的人听了一阵,告诉大家说:

“国王明天要跟我们打猎——箭射大山。我们当中谁箭射得好,就让他出场。”

其他人一齐响应,说道:

“让我们神箭手去比试吧!我们尊他为二哥。”

他们一边商议一边等着,这时候从国王那儿传来了消息:

“国王就要大驾光临,将同你们打赌射山。你们准备一下吧!”

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来了。国王率领勇士们驾临大殿,七个兄弟趋前行礼、问安。叙礼完毕,国王说:

“你们远道而来,是你们先射呢,还是我们呆在家里的人先射?”

七个兄弟说:“请大王的勇士先射!”

国王对一号射手下达命令:“射!”

这个勇士开弓搭箭,朝山射去。那箭穿透一座山,插在第二座山上。七个兄弟中的老二随后出场,拔箭而射,发出的箭穿透了五座山,插在第六座山上。比试结果第一回合国王输了。

国王回到宫殿中,说道:“我们明天同他们举行摔跤比赛。”

于是,国王手下的人就布置起来:在自己这一方摔跤手出场的地方,树是刚种上的,并做了记号;而对方摔跤手出场的地方,树是原来就有的。他们为此准备了一夜。

七个兄弟中那听地的人又听见了。他对几个兄弟说:

“国王说明天同我们来一场摔跤比赛。咱们谁摔跤摔得好呢?”

七个兄弟中的举山人应道:

“我摔得好。”说着就揎拳捋袖地准备起来。这时,从国王那儿传来命令:

“到我们的摔跤场去!”

七个兄弟来到摔跤场,一看是刚种了许多树的地方。国王对他们说道:

“这排树前面是你们摔跤手的位置,后面是我们摔跤手的位置。”

七个兄弟察看着场地,顾盼之际,国王的摔跤手把那刚种下的树一棵棵拔了起来,往东西两边扔着。七个兄弟中的摔跤手见此情景,上场就把长在地上的树拔起来,一棵一棵地扔到东西两边的山顶上去了。接着,双方的摔跤手交手扑拿。摔跤的时候,举山人把国王的摔跤手一压,将他摔倒在地,然后跑去把余下的树拔起来,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国王看到这里,大发雷霆:“又输了。”说着起驾还宫。

国王回宫以后,决定打赌赛跑。他们把一个动作敏捷轻快善跑的老太婆召进宫来。

当天夜里,听地的人贴着地面一听,得知国王已决定明天打赌赛跑,就对其余的兄弟说:

“要打赌赛跑呢,我们兄弟当中有会跑的人吗?”

追黄羊的回答说:“那不要紧,有我呢。没什么可怕的。我来对付吧。”

第二天早晨,国王派人报信说:

“今天跟你们赛跑,决一高低。”

国王率领群臣来了,并且带来了那个善跑的老太婆。于是比赛开始,两个选手撒腿跑了起来。跑呀跑呀,老太婆累得头晕眼花,倒下了。而追黄羊的青年却平安地跑了回来,国王一见他回来就问:“我们那个老太婆怎么啦?”

“跑到这南山的那一面,她累得气咻咻的,上气不接下气,后来就晕倒在地上了!你们快去抢救吧!”

国王听罢大怒,忽然他脑中萌生了一个恶毒的念头,回到宫中,国王召来群臣,对他们说:

“怎样对付从南面大陆来的这七个人呢?”

圣旨一出,精明的萨仁大臣说道:

“比力气我们比不过他们,得想一个办法把他们干掉。”

“照你说,该怎么办?”国王问。

“不知国库里那顶生铁做的帐幕还在不在?如果还在的话,我们就‘举行宴会’为名邀请他们,把他们骗到这顶帐幕里来。然后点着帐幕外事先准备好的柴草,纵火一烧,他们跑不出来,不烧死在里面才怪呢。”

国王和群臣一致称赞说:

“这个办法可行,再妙不过了!”

他们运来柴草,围绕帐幕高高地堆了一圈。

与此同时,七个兄弟也在谈论,他们说:

“这国王三赌三输,不知现在又打什么主意?”

听地的人贴着地面听了一会儿,说:

“他们明天邀请我们到铁帐幕里去,办一桌酒席,用‘举行盛大庆祝会’的名义骗我们,然后把我们烧死。现在正在运柴草。”

能吸干海水的那个兄长说道:“无妨无妨,有我呢。你们别怕!”说着就去海边把海水全吸到肚子里。

他回来的时候,王宫里的两个大臣来送请帖,邀请七个兄弟赴宴。七个兄弟跟着大臣来到王宫,里面已放了一个有金门的铁制帐幕。几个人走进帐幕里坐下,这时候铁帐幕外边的柴草被点着了。火越来越旺,铁幕被烧得火烫火烫的,坐在里面受不了了。能吸海水的人把刚才吸来的海水吐了出去,刹那间,国王的城堡连同王宫,就一起淹没在一片汪洋之中。

兄弟几个照旧安坐在这帐幕里,互相交谈着。

“我们已经把夏兹盖国王彻底消灭了。现在我们怎样回去呢?”

能吸干海水的人又去把海水吸干。七个兄弟走过大洋,回到了大洋南边的大路上。后来七个人变成了北斗七星,过着太平幸福的生活。[37]

“死,而复生”的观念,在世界各民族的神话、语言、宗教和艺术中普遍存在。生存论哲学要强调的“灵魂不朽”的观念,是在人们这种“死,而复生”观念的基础上形成的。那么,我们在上面已阐述过的圣数“7”,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死,而复生”的最为“原初的种子”形式。

按照蒙古族先民的神话“额尔黑·篾儿干射日”中的叙述,我们发现“从7到1”或者再“从1到7”,是完全不同的基本模式。前者,即“从7到1”的基本模式,说明宇宙的形成“基型”。在这里,圣数“7”象征着宇宙空间的无限可能性。但是,这则神话却告诉我们:宇宙的无限可能性终究又必然归结为圣数“1”,即蒙古族先民所普遍敬畏的太阳神——独目巨人。所以,在蒙古族先民的这则神话中,我们发现太阳神——独目巨人,象征着宇宙的统一性。正是由于太阳神——独目巨人为“孕育”人间或世间的生灵系统提供了生命的可能性,生命的普遍现象才重获了“死,而复生”的机遇。

相反,后者,即“从1到7”的基本模式,说明世界及其生命的产生“基型”。在这里,圣数“7”又象征着世界及其生命的无限可能性。但是,这则神话却告诉我们:生命的无限可能性是从“1”开始的,即从没有贵贱、高低的生灵共同性(xamtu_yinimg inar)开始的。也就是说,太阳神——独目巨人作为宇宙空间和世界生命的创造者,其“孕育”人间或世间生灵的德行(erdem üile),应当是统一的,是太阳神所具有的公平和正义德性的具体体现。总之,在这里,圣数“1”象征着世界及其生命归于“1”的统一性。

按照这则神话所说,起初在天空中有七个太阳,但由于蒙古族先民的“额尔黑·篾儿干”这位太阳神的化身,用六枝箭射掉六个太阳,最后只剩下一个太阳。于是,便形成了人间或世间生灵赖以生存的这个世界,甚至是整个宇宙的时间和空间被确定。这就是蒙古族先民宇宙观(orimgilanɡ_un üimgelte)及其最“原初的种子”形式。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宇宙观并不等于世界观(yirtinimgü_yin üimgelte)。世界观是以生命的普遍性作为其坚实而确定根基的哲学的或伦理学的观念。但宇宙观是以生命的普遍性未得到确定的理论作为其想象或假象根基的哲学的或伦理学的观念。然而,从这则神话来看,无论是以生命的普遍性作为其坚实而确定根基的,还是以生命的普遍性未得到确定的理论作为其想象或假象根基的,最初都是由太阳神的有关神话观念演变过来的。也就是说,如若没有太阳神的生成,也没有太阳神的化身——独目巨人的出现,那么,蒙古人的这则神话传说就不会生成有关人间和世间各种生灵方面的想象力。

可见,蒙古族先民的这则神话,告诉人们的基本经验和知识就是:人类生存于这个世界,完全是由于太阳神及其内在精神的张力所决定的。如若没有太阳神的精神想象力,生灵及其生命的“孕育”是不可想象的。这就告诉我们,太阳神“孕育”了人间或世间的生命,也创造了人间和世间生命现象的普遍联系。世界有了生命的普遍联系,它才最终呈现为富有生命的、活着的世界。相反,如若缺失生命的普遍联系,世界就会变成人们不可理解或认识的对象。就像生灵的精神来自它那内在的“自然”张力那样,人的生命及其精神也来自她那心灵、情感、思想,甚至精神本身的“自然”张力。因此,德国哲学家奥尔格·威廉·弗里德里希·黑格尔(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1770—1831)将这种生命的自然张力,通常理解为生命本身所欲求自由的某种活动。所以,他说:“‘精神’的主要的本质便是活动。”[38]

从这则神话看,神话的主人公——额尔黑·篾儿干,最初是以神箭手(merɡen xarbuγaimgi)的姿态出现的。但是,他所代表的是包括猎神篾儿干在内的人间和世间生灵的普遍意愿(xüsel、durasil或eremelimgel)。这则神话,把人间和世间的这种普遍意愿表述为:“请你把天上那些太阳都射下来吧。”这是人们早日摆脱那些“外在控制”,即摆脱多个太阳的意愿。如若不结束多个太阳的危害,那么,人们所面对的这个世界就会变成如下景象:“烈日炙烤着大地,处处旱得冒烟,河枯海竭,赤地千里。百姓酷热难当,牲口又饥又渴,晕倒在地。”

然而,对于蒙古族先民的猎神篾儿干来说,这又是摆脱他“内在束缚”的意愿,即摆脱自身某些道德缺陷,如智慧、勇敢、忠诚的意愿。所以,猎神篾儿干就凭“箭无虚发,百发百中”的高超技艺,凭自己的智慧、勇敢、忠诚的道德品质,实现了人间和世间生灵的意愿。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则神话的自然结构中,人们摆脱“外在控制”或“内在控制”的心灵、情感、思想,甚至精神,同神话“事件”的动物意愿有机地融合在一起,给我们传递着生命的普遍关联及其自由活动的基本信息。

于是,在这则神话的自然结果中,猎神篾儿干之坐骑——花马(alaγ mori),就代表了其他生灵的共同意愿,支持和鼓励主人完成了意愿。这则神话最为重要的道德教化意义就在于:神话的主人公篾儿干及其花马的共同努力,迎合了生命的普遍意愿,并体现了人们普遍欲求的,而且是值得欲求的智慧(biliɡ)、勇敢(baγatur)、忠诚(ünenimgi)品质。这就是我们的先民所创造和传承的蒙古族先民主导德性的原型(i aγur xelberi),也是蒙古族先民及其诗人通过这则神话,传递给我们的古代道德教化及其基本的经验和知识。[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