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对人民币崛起的国际反应
对于人民币国际地位的迅速提高,无论是从感情上还是在具体的政策措施上,国际社会都反应迥异。这些反应不会阻止人民币崛起的步伐,实际上还会催化这一进程。全球的商界精英大多看到了减少成本、实现盈利以及培育对华关系的机遇。因为缺乏全面的调查,我们很难发掘这个群体内表现出显著负面反应的证据。相比之下,其他国家政府的监管和政策反应(与更广泛的情绪表达不同)则通常褒贬不一。
对于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可以获得的市场机遇,欧洲国家的反应速度要比美国快得多。伦敦、巴黎和法兰克福都已经建立了人民币结算中心。伦敦甚至发行了少量的人民币债券作为外汇储备,来支持以人民币为基础的相关金融产品的发展。相比之下,虽然巴黎对人民币国际化的市场机遇作出了积极的回应,但法国政府则显然怨恨这一欧元的竞争对手的出现——因为他们对此几乎无能为力。美国之外的金融中心都面临了这样一个问题,即它们没有充足的人民币存款和交易以扶持正在建设中的基础设施。从短期来看,自负的美国看似收效更大,而英国则为自己的努力付出了不菲的成本。但实际上,除非中国经济出现危机或停滞,英国的投资很有可能得到巨大的回报。
在日本,商界大多看到了大量的机会。没有人认为人民币国际化对日本造成了任何重大的问题或困境。日本政界因为与中国的地缘政治关系而有一种紧张感,但这并不特别聚焦在货币问题上。日本官员以及关注货币问题的民众都心知肚明,日元国际化的失败完全是日本国内决策和国内问题所致,而非国际竞争的结果。日本政界的部分官员对于中国又一方面的崛起惴惴不安。的确,日本拒绝加入由中国主导的亚投行正表达了这种不安,因为一个由中国主导的机构正与日本主导的亚洲开发银行比肩而立。
目前为止,只有中国香港拥有支撑人民币结算中心的群众基础。其他结算中心目前都还是在为未来的利润倒贴。
美国的立场
美国官员说,他们不反对人民币逐渐地走向国际化,但他们十分关心中国主导的新机构的出现及其对美元主导的全球金融体系的挑战。他们均表示,如果有需求的话,在美国设立人民币交易结算中心不会存在任何制度上的障碍。相比于其全球同行,美国的商界和监管机构对于人民币的崛起没有表现出同样的敏感。美国监管部门表示,财政部负责与货币相关的事务。但商界似乎对此还不太了解,总是希望美联储提供相关的指导,这种情况屡见不鲜。
总体而言,美国的监管机构表示他们欢迎人民币国际化。美国监管机构把人民币国际化当作一种市场现象而非政治竞争。他们相信全球货币体系的转型能够平稳地实现,因而美国或其他国家没有理由畏惧。他们很清楚,货币崛起的进程将由市场而非政治家或监管机构决定。例如,通用电气公司仅会基于利润方面的考虑决定在交易中用何种货币结算。同样,芝加哥商品交易所完全基于市场需求以及利润前景决定是否推出人民币衍生品。美国监管机构看到离岸和在岸人民币汇率趋同,并对这种市场成熟的标志表示欢迎。但当伦敦应私营部门的需求建立人民币结算中心之时,美国财政部和美联储则指出,美国只有一家大公司,而且是一家外国公司向它们提出了类似的需求。随着多伦多人民币清算中心的建立,美国当局似乎认为这一时区的人民币需求现在已经得到满足。(然而,为了确保流动性,中国与美国签署货币互换协议是很有必要的。)
虽然表达了看似乐观的立场,但美国对接受中国在全球金融体系中日益上升的影响力,却愈发地表现得“心不甘情不愿”。美国不反对人民币国际化,但却也不支持中国更深层次介入全球治理的尝试。不过正如我们下面将要详细论述的,美国的态度反而增强了中国的影响,并导致了华盛顿影响力的受损。
料想在未来的某一天,人民币将有可能挑战美元继而成为世界的主导货币,美国政客骨子里的好斗性开始涌动。
2009年以来,美国国会一直不愿充实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下称“布雷顿森林机构”)的资本基础,并已拒绝了它们为反映世界经济结构变化而提出的治理改革建议。相比之下,美国的行政部门显然认识到这样的顽固立场可能会带来一个风险,即最终会导致上述机构沦为无关紧要的摆设。不仅如此,美国还抵制中国绕过布雷顿森林机构创建新的多边机构(比如亚投行、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和丝路基金)的努力。总之,美国所持有的这种立场,就像“克努特大帝”(7),企图阻止即将到来的变革浪潮。美国极力捍卫现状拒绝改革,这种政策几乎肯定会加剧布雷顿森林机构的衰亡。如目前中国国家开发银行就已经令世界银行相形见绌。
美国的其他政策也在不经意间加速了一个新体系的产生,这个体系对美元的依赖逐渐减少。美联储和美国财政部在危机时期提供流动性的意愿和能力,以及美国资本市场特有的流动性规模,一起构成了美元体系的基础。1994年墨西哥危机爆发之后,美国对其进行了成功并且成本低廉的干预(动用了财政部的汇率平准基金),遏制了这次危机的蔓延。但后来,美国国会限制了行政部门采取类似行动的能力。因此,在1997至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期间,美国政府无法合法地帮助泰国和印尼渡过难关。IMF对危机国强加了灾难性的紧缩政策,而美国又反对日本建立一个新的基金来补充IMF,在这之后,东南亚国家与美联储之间的裂痕更加深化。它们对现有美元体系的信任显著下降。
美国广泛使用的金融制裁(不论其理由是否正当),为外资银行提供了足够的动机,来尽力避免美元交易,并建立新的清算机构来避免遭受任何潜在的惩罚性法律制裁。遭受过制裁或者制裁威胁的不仅仅是俄罗斯和伊朗的银行,还有法国和其他欧洲国家的银行,同样也涉及许多亚洲银行。虽然全球金融体系依旧是以美元为基础,但美国的金融制裁行为已经导致大量的经济金融活动使用港元进行结算。这是因为港元和美元实行联系汇率制度,而同时以港元的清算又不需要通过任何美国的金融机构。到目前为止,市场的这种反应还不足以导致体系性变革的开始。但我们可以想象,如果美国继续发动制裁或拒绝适应不断变化的世界经济,这将共同催生一个重要的非美元主导的亚体系。但全球货币体系是否会出现亚体系,取决于美国的金融制裁是在国会的压力下进一步扩大和变得更加频繁,还是像如今的反银行思潮消退那样逐渐收缩。
最为重要的是,全球金融危机打破了许多国家所持有的一种信念。而正是这种信念认为布雷顿森林机构和以美元为主导的体系是实现全球繁荣与稳定的最佳方式。这场危机将美国自身的发展与稳定置于风口浪尖,并给美国的金融体系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而西方的货币政策进一步推波助澜,大量热钱之前涌入新兴市场,现在极有可能回流,带来潜在的不安定后果。